第12章 籠
籠
這個練功房是劇院裏最小的一個, 大家都不怎麽來,沈薔意一個人練舞的時候喜歡安靜,所以經常來這兒。更衣室裏基本只有她的物品, 她換了衣服亂扔也無所謂。
帶賀靜生進來時也沒想那麽多。直到這一刻, 她才明白什麽是真正的社死。
只見自己火箭一般的速度沖過去,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抓起自己的貼身衣物, 藏到身後。準備悄無聲息地溜出去。
沈薔意沒穿鞋,踩在地板上,輕飄飄的沒有一絲聲音。可在她出現的那一刻, 賀靜生便已然察覺。
仍舊沒擡頭, 繼續翻着眼前的相冊, 像是仔仔細細欣賞着,沒有錯過每一張。
“可以看嗎?”他非常有涵養地問道。
沈薔意腳步一頓, 內心吐槽。
你看都看了, 現在又問是什麽意思?走個紳士流程嗎?
那是一本記錄她的芭蕾舞之路的相冊。
第一次學芭蕾, 第一次參加比賽,第一次參加演出。
積攢了很厚一本。
上次演完《睡美人》同事拍了幾張照片,于是她便将相冊帶來了。
“可以!”
沈薔意背過身慢慢往外挪,這種情況只能點頭, 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您看吧!”
賀靜生沉默。
沈薔意趁此機會迅速跑出去, 将貼身衣服放進了她的帆布包。
她知道,既然賀靜生看見了相冊, 那肯定也看到了她的文胸。她都不敢想象那畫面,無語又頭疼地閉了閉眼睛。
高俞林走了, 還要應付另一個大麻煩。相比高俞林,賀靜生才是更棘手的。
關鍵這個大麻煩身份還尊貴無比, 得罪不起。
又是好幾次深呼吸,做好一番心理建設,在心裏組織好讓他離開的話術後,這才再一次走進去。
賀靜生還在看相冊。
只不過翻篇的動作忽而一頓,他伸出手指,指了指其中一張照片,問:“這時候你多大?”
沈薔意走過去看了眼。
照片裏的她,穿着一條白色娃娃領長袖收腰連衣裙,腳上一雙白色帆布鞋,紮着側邊麻花辮,綁辮子的發圈是姜黃色的。
她站在舞蹈教室門口,手捧着一束包好的小向日葵。
“17歲。”
沈薔意毫不猶豫答道。
她對這張照片,印象很深刻。瑞士的國際芭蕾舞大賽她通過選拔成功入圍了,當時她接到老師的電話都要高興瘋了。
她記得很清楚,那天下着小雨,她就那麽冒着雨跑回了學校,老師還送了她一束向日葵。
賀靜生盯着這張照片,久久沒有眨眼。
眸色倏爾變得幽邃。
照片裏,她的頭發蓬松而淩亂,幾縷碎發貼在臉頰,很明顯能看出她頭發與衣服的濕潤。
不過她笑得很開心,眉眼彎彎,圓圓的杏眼明亮如繁星,露出了潔白整齊的牙齒。臉上很幹淨,沒有任何妝容,非常飽滿,肉嘟嘟的嬰兒肥未褪去,純潔美好,稚嫩青澀,元氣少女感濃烈。
他的指腹情不自禁觸上照片中的臉,若有所思地輕點。
原來那天的她,才17歲。
沈薔意看了賀靜生一眼,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什麽。
也不想去猜。
她張了張嘴,正準備說組織好的趕客話術,賀靜生就又随手指了指那一整頁其他的照片,“那這些?”
“都是17歲的時候。”
沈薔意答。
17歲那一年對她來說,是不平凡的一年。她去了瑞士,參加國際比賽,拿到了金獎。并且以全額獎學金來到倫敦進修。
所以那一年的照片,每一張都意義非凡。
賀靜生看着其中一張她站在國際大賽的舞臺上手拿着獲獎證書的照片,認可又十分贊賞般的擡了擡下颌。
“沈小姐如此優秀,”賀靜生又慢悠悠翻了一頁,語調也漫不經心極了,“你的男友應該清楚以你的條件自然少不了追求者,如果連這一點都接受不了,這樣的人,貌似連進單選題選項的資格,都沒有。”
他一字一頓,“沈小姐是不是可以考慮換個人了。”
沈薔意知道,賀靜生這話的潛臺詞。
無非又是圍繞着讓他躲更衣室這件事來當話柄,
沈薔意大概已經應對如流:“換不換人,這是我的事情,賀先生管不着。”
“看來對于剛才這種狀況,沈小姐處理起來已經非常得心應手了。”賀靜生不勝在意地挑了下眉,不見嘲諷,但帶着點揶揄的意思。
輕描淡寫一句話倒讓沈薔意又嗆了一下。
因為幾乎一瞬間就又想到了他所說的“偷情”,很快便反應過來,他難道這話是在內涵她經常偷情??
是吧是吧?她沒理解錯吧?
沈薔意感覺血液一瞬間蹿到了腦門兒,臉都憋紅了。
氣急之下,她竟然也不管對方身份尊不尊貴,直接怼過去一句:“你才得心應手呢!”
然後她走過去,一把奪過他正在翻閱的相冊。
賀靜生原本打算翻頁的手頓了在半空中。
她這舉動來得太突然,炸毛也毫無征兆。
賀靜生有片刻的怔愣。
他側頭看過去,沈薔意氣得臉紅撲撲的,本來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圓,瞳孔是淺淺的褐色,像玻璃球一樣透亮。
相較于17歲的她,22歲的她,臉上的嬰兒肥沒有了,但面部平整度飽滿度還是很高,臉和頭骨都很小,五官也精巧立體。
17歲的稚嫩青澀得到升華,成熟中又帶着更純的一種柔和清麗。
生氣起來的樣子,更鮮活了點。
比她平日裏見了他就唯唯諾諾戰戰兢兢的樣子,順眼多了。
她終于沒有再“您”啊“您”的叫他了。
賀靜生不禁勾了勾唇角,卻又很快做出嚴肅的模樣:“沈小姐,我可是個有原則的人。”
“不過,”他煞有介事地,“我願意配合你。”
“.......”
什麽意思?現在把他自己擇得一幹二淨,他反倒成了高風亮節的好人,配合她偷情?是個意思?
沈薔意眼睛瞪得更大,一臉t不可思議:“你有原則?你有原則你還.......”
一瞬之間,沈薔意的理智就驟然回歸,及時閉上了嘴。
頗有些絕望地閉了閉眼,為自己的沖動後悔莫及。
大概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吧,連賀靜生都敢罵了。
人家可是舞團的大金主,Hedy知道了估計得扒她一層皮。
“我還什麽?”賀靜生饒有興致地欣賞着她此刻的表情,慢條斯理地替她補充:“還追求一個有男友的人,是嗎?”
沈薔意的氣焰全滅了,她抿唇,沒有回答,而是很生硬地轉移話題:“賀先生,我要練舞了。”
又恢複往常那樣子了。
賀靜生索然無味地啧了聲,不過也沒計較。
轉過身來,懶散地靠着化妝桌,正面對着她,忽視她的“逐客令”,直截了當: “我得提醒沈小姐一句,我是個商人。和商人談判,前提是得拿出同等的交換條件。”
“無論如何,我總歸是幫了沈小姐的。所以是不是我有權利決定你要交換的條件?”
他說這話時,沉穩果斷,不容置喙,也足夠冷漠。的确是一個商人該有的姿态。
沈薔意眉心一跳,那種不好的預感又席卷而來。
他剛才的确是幫了她,雖然現在危機已經解除了,她要是無賴點,不認就好了。
可面對的人是賀靜生,他那種地位的人,不論是閱歷還是手腕,她哪裏鬥得過他啊,萬一把他給惹惱了,得不償失的人是她。
想起他剛才開出的條件是讓她和高俞林分手,她實在......
“賀先生,我很感激您剛才的幫助,但是您開的條件.......”沈薔意很為難。
賀靜生笑了聲,短促到稍縱即逝。
沈薔意又開始緊張忐忑。
他深不可測,氣場強大到連空氣都快要凝固,她低着頭不敢看他。
緘默了須臾,他終于開口:“你只需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沈薔意繃着聲線,如臨大敵:“什麽問題?”
“你哪裏不舒服?”賀靜生問。
沈薔意沒反應過來:“什麽?”
賀靜生耐着性子又重複了一遍:“不是生病了?具體哪裏不舒服,告訴我。”
“......”
沈薔意都做好被他刁難的準備了,結果,“就這樣?”
今晚他才到這裏的時候也問過這個問題。所以他繞了一大圈想跟她交換的條件,就是想知道她哪裏不舒服?
“你似乎不太滿意,”賀靜生眉尾一擡,故意道:“想換別的條件,也行.....”
“不不不,我說我說。”沈薔意急切打斷。
她吸了吸鼻子,“就.....嗓子有點不舒服,有點咳嗽,頭疼,鼻塞.....”
賀靜生擡擡下巴:“知道了。”
說話時,視線順着她的臉下移,經過她的一雙筆直長腿,最後落到她光裸的腳上,直勾勾地盯着。
他的目光發燙,存在感極強,她想忽視都難。
意識到他正在看她的腳,那麽明目張膽。
不知道為什麽,可能是高俞林昨晚看到她的腳後的眼神太過讓她記憶深刻,也成了她的一個敏感點,她竟然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可赤着腳,毫無遮擋物。
腳上的傷疤無處遁形。
沈薔意心慌意亂,緊緊抿着唇。
可賀靜生只是眯了眯眼。
漆黑的瞳孔如深海暗處的礁,望不透半分。
看不穿他此刻所想。
直到下一秒,她聽見他低聲說:“把鞋穿上,地上涼。”
說罷,不着痕跡地收回視線。
“哦。”
沈薔意莫名松了口氣。
賀靜生站直身體,看了眼腕表,“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我還要練.....”
“沈小姐,作為贊助商,為了不讓我投進去的錢承擔任何風險,我覺得我有必要提醒你,想要達到更好的效果前提是勞逸結合,否則只會适得其反,”賀靜生冷靜沉着,明明前一秒聲音還沒溫度,完全公事公辦的态度,後一秒話鋒忽轉,唇角又噙着似有若無的笑,朝她走近一步,
雙眸一瞬不瞬凝着她,“而作為你的追求者,我也有必要關心你的身體健康......”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他話還沒說完,她就忙不疊點頭,聽到他那句“作為你的追求者”她就一個頭兩個大。
“不用您送,我自己可以回去,謝謝您的好意。”
沈薔意說,“我要換衣服了,您能回避嗎?”
提到換衣服就又不得不想起文胸.....想一次就社死到恨不得逃離地球。
賀靜生卻面色如常,颔首:“請便。”
他不緊不慢走出了更衣室。還十分貼心地替她關上了門。
---
今晚好像過得格外跌宕起伏,她身心疲倦。最後還是老老實實換了衣服,準備回宿舍,早點休息養精蓄銳。
離開時看到那杯熱可可,她沒有拿。
她提前叫了Uber,不慌不忙地走出歌劇院。
結果發現賀靜生并沒有離開,他的車就停在了歌劇院門口。
此刻,後座車窗全然降下,他坐在車內。見她出來,便側頭睇來深沉目光。
夜色濃稠,路燈昏暗。
他們隔着靜默的空氣,目光遙遙相撞。
沈薔意忽然想起第一次見他那天,他也是坐在車裏,用這樣諱莫如深的眼神看着她。
他極具侵略性的眼神讓沈薔意有些無措心慌,攥緊帆布包帶子,低着頭,強裝鎮定往外走。
幸好Uber司機的電話及時打來拯救她,接聽過後,又等了一會兒,終于坐上車離開。
賀靜生的車還停在原地。副駕駛的陳家山默默記下沈薔意乘坐的車的車牌,回過頭,問道:“生哥,回莊園嗎?”
“嗯。”
他阖上眼。
司機啓動車子,掉頭離開。
車窗緊閉,隔音效果太強,車內針落有聲。
跟在賀靜生身邊久了,即便賀靜生面無表情,什麽都不用說,陳家山也能輕而易舉辨別出賀靜生的心情。
賀靜生現在心情貌似很好。
雖然在二十分鐘前,陳家山收到了賀靜生發來的一條難掩不耐的信息:【兩分鐘,把礙眼的垃圾清理出去。】
這時,是賀靜生的聲音打破了這靜谧,他問:“還有幾天回香港?”
陳家山說:“三天。”
賀靜生又沉默。
慵懶窩進椅背,雙腿交疊,還是阖着眼。骨節分明的手指漫不經心地輕敲着膝蓋。
三天。
看來,得加快進度了。
--
沈薔意回到宿舍,Kiki今晚沒有和家人視頻,而是在客廳吃宵夜看劇。
見沈薔意回來,還邀請她一起吃。
沈薔意的确是有點餓了,于是便沒拒絕,不過沒有吃高熱量的食物,只吃了點三文魚水果沙拉。
別看Kiki是個歐洲女孩兒,但常混韓圈,追愛豆,看韓劇。癡迷得不得了。
這會兒正在看一部才上沒多久的韓國愛情奇幻劇。
沈薔意也跟着一起看,不得不說,韓劇的氛圍感拿捏得就是牛逼。
正當看得入神時,門鈴突然響了。
沈薔意立馬去開門。
“Hedy?”
門口站着Hedy,而Hedy的旁邊是好幾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手上提着醫藥箱,甚至還有一些醫用設備。
陣仗很大。
沈薔意一臉懵逼。
Hedy走進來,笑着說:“聽說你身體不舒服,這些是賀先生叫來的醫生。”
幾名醫生也進來,一一自我介紹。
什麽營養科,內科,骨科.....
“........”
要不要這麽誇張。
接下來沈薔意就像被擺布的布偶,被他們挨個兒檢查。
營養科醫生說她體重過瘦,但職業原因需要保持身材,所以給她制定了一個非常健康的食譜,內科醫生檢查了她的感冒,嗓子發癢咳嗽,還用霧化設備給她進行霧化,至于骨科醫生,端着她的腳,仔細檢查了一番她的傷口。
然後無比細致地替她處理今晚被足尖鞋磨破皮的地方。
醫生是個女人,也是個中國人。
她說:“賀先生說了,腳是芭蕾舞者的靈魂,也是財富,應當好好愛護。”
沈薔意怔了怔。
---
昨晚折騰了許久,不過效果真的立竿見影,頭不痛了,嗓子也不癢不咳嗽了。
她一夜無夢,睡到鬧鐘響。
一整晚養精蓄銳,今天格外精神,充滿了幹勁兒。
她起床去洗漱。
剛從洗手間出來就聽到手機在響,微信電話的聲音。
她走過去t拿起一看,是高俞林。
猶疑了幾秒,接聽,“喂?”
“乖乖,我買了今天上午的機票回北城。”高俞林語氣有點焦急,“你的visa卡我來不及給你送過去了,我放在酒店前臺,你自己去拿一下可以嗎?”
沈薔意有點懵:“這麽着急?出什麽事兒了嗎?”
他暴躁起來,抱怨道:“就我那傻逼導師,跟我說組裏有個科研項目的代碼出問題了,讓我馬上回去改。我都說了我在英國,他也必須讓我回去,催命一樣。就是個神經病,選了他當導師我真倒了八輩子血黴,項目多得要命,事兒也多得要命,整天就知道找茬兒挑刺兒,”
像是越說越煩,“整急了我還真撂挑子不幹了,誰愛幹誰幹吧,反正我又不是沒退路,矽谷大廠還等着我呢。”
聽着他的這番話,沈薔意心中不安,又莫名有了那種不太妙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