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籠
籠
一聽賀靜生說不會放她走, 沈薔意的情緒就更加激動,像是完全喪失了理智,一把揮開賀靜生扣住她下颌的手, “啪”的一聲, 清脆又刺耳。
“你又不相信我, 又要強留我, ”
沈薔意從床上坐起身,剛才掙紮了一番,頭發淩亂, 身上的睡裙也松松垮垮, 一側肩帶掉落, 她卻渾不在意,那雙明月一樣清亮純澈的眼睛, 被怨念和憤怒灌得滿滿當當, 劍拔弩張地瞪向賀靜生:“你到底想怎麽樣!”
賀靜生的手被她揮開, 一巴掌拍上去,力度大到能看見皮膚上留下的一道淺淺紅色印記。
手停在半空中,目光不見波瀾地掃過手背一眼,随後緩慢收回來。
仍舊是神色自若, 似乎也在思考這個問題,而後認真回答:“我想怎麽樣, 取決于你。”
“你不都讓醫生檢查我了嗎?結果你還滿意嗎?”
她語氣咄咄,“根本不用檢查, 你想知道大可以直接問我!我就是和別人上床了......”
那兩個字一說出口,賀靜生的手就便再次擡起來, 大掌桎梏她的整個下颌,強制性截斷後面她要說的觸及他雷區的話, 表情明明沒有變化,眼神中的肅穆威嚴卻一分不少。
下一秒閉上雙眼,不動聲色地深呼吸。
似乎隐忍克制着,不讓自己顯得太失态再吓到她。
睜開眼後,眸中再次恢複往常的平靜沉穩,他收回手,“你剛才說不想跟我在一起,我完全尊重你的想法。”
毫無征兆地改變了先前強硬的态度,他還是那個紳士、克己複禮的賀靜生,即便她此刻衣衫不整,胸口走光大片,他也面不改色,手指勾住她滑落的肩帶,替她整理到原位,而後手撤離,慢條斯理繼續說:“你想走,也可以。”
他從容地保持着微笑,給她自由選擇的機會。
而此話一出,沈薔意毫不猶豫地翻身下床,匆忙穿上拖鞋就大步往外走。
手落上門把手,剛壓下去,身後便傳來賀靜生不疾不徐地善意提醒:“不過,我想你大概忘了最初跟我在一起的目的。”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沈薔意的身體倏地僵硬,壓下去的門把手,只需要輕輕一拉,她就可以離開這裏,離開這個可怕的男人。
她怕他,從第一次見面就怕他。
她知道他真實的一面遠遠不似他表面的斯文溫潤,通過那次在地下拳場就深深感受到了他的冷酷狠戾。
只是這段時間的朝夕相處,她也承認,她對他的恐懼和防備在漸漸減少,甚至會在某一個瞬間,因為他的溫柔體貼而心跳加速。
可今晚的一切讓她幡然醒悟。
他關心她又怎樣,了解她的喜好又怎樣。
說心悅她又怎樣,說他們是戀愛關系又怎樣。
他可以對一個人無下限的好,同時也可以輕而易舉摧毀一個人。
他永遠都會是食物鏈的頂端。
階級無法跨越,高高在上的人的世界裏根本不存在“平等”二字。
平等個狗屁。
他總喜歡像逗小寵物一樣摸摸她的下巴。
不是錯覺,她就是他養的寵物。
所以才會像今晚這樣随意踐踏她的尊嚴。
還是憤怒,可理智也回歸。
再也沒有剛才那果斷決絕的勇氣和氣勢。
她當然沒忘。
當初是她主動找上他,為了舞團,為了自己的白天鵝妥協。
說到底,如今的現狀是她自己的選擇。是她為了利益讓自己落到如今這副田地。
當然也清楚,如果真的打開這扇門走出去,等待她的是什麽。
她的确承擔不了那樣的後果。
沈薔意的手緩緩放下來。
呆了幾秒,蹲下身來,臉埋進雙臂,似有若無的啜泣聲隐隐響起。
賀靜生怔了怔。
沈薔意抱緊雙臂,委屈和絕望像漲了潮的海水,一浪接一浪将她淹沒。
緊接着身體落入堅硬又炙熱的胸膛。
他有力的手臂将她顫抖地肩膀環抱,“對不起,依依。”
他還是那樣溫柔,字裏行間皆是誠懇:“對不起。”
不再為自己的行為辯解,一再向她表達歉意。
“都是我的問題。”
他低頭,吻她的發頂,聲音發沉。其中情緒錯綜複雜,卻什麽也沒多說,只重複那句“對不起”。
他沒說謊,之所以叫醫生來的确擔心她的身體健康,也的确….
無法辯解,該怎麽辯解。
說他病态的敏感和多疑。
的确一切都是他自身的問題。
他不否認。
更不否認,他是個實在糟糕的人。
沈薔意根本不想聽他的道歉,眼淚開了閘,再也收不住,整個人都在顫抖。
賀靜生還是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道歉。
“我要睡覺。”
她的聲音鼻音濃重。最後還是妥協。
“好。”
賀靜生将她打橫抱起來,走到床邊,輕輕将她放下。
她的眼睛哭得又紅又腫,淚痕滿面,在不斷哽咽。失去了往日的靈氣,取而代之的是快要溢出來的破碎。
賀靜生的心口仿佛被猛地一蟄。
他的手拂去她臉上潮濕淚水,俯身,吻就要落上她的額頭,她側頭躲開,拉開被子翻了個身,将頭蒙住。
他的吻落了空。
頓了頓,沒再繼續,站直身體。
手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她的臉,“別蒙在裏面,容易缺氧。”
“晚安。”他拍拍她的肩膀,須臾,又說:“今晚,我真的很抱歉。”
轉身離開了房間。
聽到房門關上的那一刻,沈薔意再一次用力拉過被子蒙住頭,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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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靜生的生物鐘會在每天清晨五點将他叫醒,連鬧鐘都成了擺設。
可今天,到了五點,他遲遲沒醒來。
将他吵醒的是突然詐響的手機鈴聲。
他半睜開眼,瞳孔裏是猩紅的血絲,眉煩躁地皺緊,胳膊搭在額頭上,沒動。
分別九天後再相見,本該是愉快的夜晚,卻被他親手摧毀。
心情實在煩悶,昨晚去地下室發洩地打了好久的拳,又喝了半瓶烈酒,這會兒頭痛得仿佛快要裂開。
手機還在不停響。
呼吸不耐地發沉,撈過一旁的手機,看到是陳家山的來電,這才接聽。
“什麽事。”
閉上眼,按了按太陽穴。
“生哥,剛李管家說沈小姐不見了!”陳家山急道。
緊閉的眼睛倏爾睜開,所有疲憊倦怠消失得一幹二淨,取而代之的是清明而凜冽的犀利,他掀開被子快速下床,冷聲命令:“去調監控。”
“是。”
賀靜生挂斷電話,身上還穿着睡袍,大步流星往外走。
沈薔意一直都住他的房間,而房間的房門此刻大開着,床上有睡過的痕跡。
他徑直走去了她的衣帽間。
她從來沒穿過他為她準備的衣服,但他發現她自己的衣服和行李箱都還在。
緊繃的神經稍微松緩。
他一邊往外走,一邊給沈薔意打電話。
無人接聽。
他接着打,乘電梯下樓。
陳家山已經調出監控,拿着iPad遞到賀靜生面前。
監控畫面中顯示,在四點十幾分的時間,天還漆黑一片,沈薔意同樣穿着一件黑色開衫毛衣,肩上挂着她常背的帆布包,悄無聲息地離開。
從別墅到山腳下的大門處,一路都有監控。
實時記錄着。
這會兒,接近半山腰的位置,她用手機手電筒打着光,快速奔跑着。
賀靜生凝眸:“馬上備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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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是濃墨般的黑,連一顆星星都看不見。
山上霧氣太重,即便這一路都有路燈,眼前還是一片朦胧,除去彎彎繞繞的盤山路,周邊是密集的樹林,林子裏并不安靜,會有蟲鳴聲,也時不時有窸窸窣窣的動靜。
沈薔意t膽怯地四周張望,手機手電筒不安地亂照。
溫度太低,裹緊身上的毛衣外套。
腳步飛快,不敢停歇地往下跑。
不過好在,每過一個拐角處都有一個崗哨亭,裏面有人徹夜把守。讓她內心的恐懼緩解不少,至少還有人。
保镖看見她後,并沒有阻攔,反而會恭敬地點頭。
沈薔意沒理,繼續跑。
已經淩晨五點,天空的漆黑總算散去一點,變得灰蒙蒙。
只是這條路仿佛沒有盡頭,累得她氣喘籲籲。
直到身後明亮的車大燈繞過拐角,将前方的路照得更加清晰,沈薔意沒轉身,不用看也知道是誰的車。
這條路只會出現賀靜生的車。
只是沒想到,他這麽快就發現,追過來了。
車子越過她,橫停在她面前,攔去她的路。
沈薔意只掃一眼,便往旁邊挪幾步,繼續走。
賀靜生打開後座的車門,幾步便追上她,攥住她的胳膊。
“去哪裏。”他的聲音沙啞溫和,卻透着緊繃,少了點往日的平靜。
反而平靜的人是她:“劇院。”
“上車,送你過去。”
賀靜生輕輕牽着她的手,将她拉到車前,打開了車門。
沈薔意一把抽出自己的胳膊,轉身再次往前走:“我自己去。”
她本來就沒想過要跑路。只是不想跟他待在一起。
賀靜生皺眉:“你靠走路,打算走到什麽時候。”
“我走到下面會打車。”她輕聲細語。
她沒有再像昨晚那樣歇斯底裏,但在用這種平靜的方式做出反抗,宣洩自己的不滿。
“依依。”
賀靜生站在原地,沉了嗓,一字一頓叫她的名字,已然出現警告意味。
她還是沒停,不見一絲感情的善解人意,對他說:“時間還早,你回去睡覺吧。”
背影瘦弱纖細,卻透着前所未有的倔強和固執。
賀靜生再一次大步追上去,攥緊她胳膊,一言不發地将她打橫抱起,走到車前,強硬地塞進車內。
沈薔意昂頭看他。
他沒有戴眼鏡,身上是寬松的睡袍,頭發也蓬松淩亂,腳上一雙拖鞋,不似往常的優雅得體,反而有些散漫的不修邊幅。
面無表情,目光沉沉。
諱莫如深。
沈薔意以為他下一秒就要發火。
然而并沒有。
他閉上眼,略側過頭,手捏了兩下眉心。似是無可奈何地嘆一聲。
回過頭,手指碰碰她的臉,壓低聲音溫柔輕哄:“聽話。別累着自己,走路太多,腳會痛。”
“我常走路,不會腳痛。”沈薔意無動于衷地反駁。
态度一如既往。
賀靜生自然清楚知道她在固執什麽。
“你不想見我,讓阿山送你,我不去。”他又退一步,“這樣可不可以。”
沈薔意終于沒有再反抗,沉默地坐在車裏。
賀靜生擡眼看向坐在駕駛座的陳家山,吩咐:“先找個茶餐廳吃點早餐,然後再去劇院。”
“是。”陳家山應道。
這樣的安排,沈薔意并沒有抗拒,還是保持沉默。
賀靜生的目光再一次落在她身上,她低着頭沒有再看他,看上去安靜又乖巧。
氣氛緘默幾秒,他對陳家山說了句:“走吧。”
而後關上車門。
車子緩慢往下開。
沈薔意這才回頭看了看。
賀靜生還站在原地。
身形颀長挺拔,車子的尾燈打在他身上,他微眯着眸,唇線緊抿,專注盯着車子離去的方向。
微風略掀動睡袍的邊角,光漸漸遠去,他隐進一片昏暗裏,竟然顯得幾分蕭條孤寂。
沈薔意只瞥一眼,便面無表情收回視線。
她告訴自己。
別再被蒙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