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蓮子羹(十七)
蓮子羹(十七)
話音剛落, 謝玉敲手裏緊緊拽着的藤蔓卻是驟然一頓,原本把兩人綁得很緊的枝蔓瞬間晃動起來。
謝玉敲心跳止不住加快了些,她往上一看, 果真是那滾肉臉的劍正往離崖頂半人高的藤蔓枝砍。第一下刺偏了些, 他沒有死心,揮起劍來,用了更多力量的第二次掃劍已經落下。
千鈞一發之際, 宋雲遏握着刀柄的手用了全力, 謝玉敲心領神會。兩人借着藤蔓一甩, 踩着的巨石忽而崩裂, 露出了內裏一塊幽深崎岖的溶洞。
霎時間, 巨石帶出來的一灘石塊碎紛紛掉落, 隔了好長時間,山底才傳來回響。
此處已接近山巅, 然而已經沒有時間容他們細想——
借此時機,謝玉敲和宋雲遏抱在一起, 一齊借了藤蔓蕩開的力滾進了溶洞裏。
緩了好半天,謝玉敲才慢慢松了口氣。
“你什麽時候發現的?”她撐着手肘坐起, 又扶着面色蒼白的宋雲遏靠在石壁上,“真沒想到,這巨石竟然是卡在洞裏, 反倒給了我們絕妙的躲避之處。”
“走運了……”宋雲遏輕輕勻着氣,傷口被這麽拉扯, 血不僅沒止住,還在不停地往外滲, 但他不想讓謝玉敲擔憂,便斂低了聲音, 慢慢道,“我也是碰巧看見這巨石有幾道縫隙,便想着借此賭一把。”
可他這般慘淡的模樣哪裏能逃過謝玉敲細膩的心思?
橫豎在此處,那滾肉臉一時半會也找不過來,謝玉敲從刀柄內拿了藥給宋雲遏喂下,又自內衫裏掏出金玉膏,旋開蓋子,伸出手便要解開他的外衫。
也就在這時,她才幡然醒悟,為何重逢之後,宋雲遏沒有和從前一樣喜歡穿素色散袍了。
她先前以為是黑衣方便夜間行事,現在看來,宋雲遏更多是為了隐藏掉某些行走江湖時無法避免的傷痕。烏衣染了血,很難被看出,就像受了傷仍倔得要命的林空,多數時候,他們不得不借用外物,擋住不能被發現的印痕。
謝玉敲唇色發白,抿成直直的一道線,方才那一戰體力消耗太多,身體內被下了藥物的無力感還未散去,又因為強行逼用內力,她此時也不過是憑着一股氣強撐着。
她指尖抖得厲害,被宋雲遏心疼地握住,“敲兒,我這傷口不礙事,你先到旁邊休息一下吧,調整呼吸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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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話說完,他卻沒等來謝玉敲的回應。
她垂着頭,還在揪着宋雲遏綁得花裏胡哨的結扣,好一會才有些自暴自棄地用力一扯,“你這綁得什麽亂七八糟的,我都解不開了——”
宋雲遏牽着她的手,聲音很輕,也很溫柔地道:“我自己來。”
“不行。”謝玉敲咬着唇搖頭,眼眶紅了一大片,她不敢擡起頭,終于解掉了這煩人的外衫。
但裏面還有一層中衣,中衣裏還裹着一層小衣。
“剩下的,我自己來吧。”宋雲遏語氣有些無奈,帶了點哄的意味,“我這傷在腰腹,你也不好給我上藥。”
謝玉敲心一橫,直接掀開了他的中衣,白皙的指尖搭在了已經暈出一大片紅的小衣上,“當初在圍城,你也給我上過藥了,算是禮尚往來吧。”
好一個禮尚往來。
宋雲遏輕嘆了口氣,瞄了一眼耳垂已經紅成珠子的人,他實在是很累,也沒什麽力氣,只好逗趣道:“我看了你,你就要看回來?”
果不其然,謝玉敲一下便收住了淚,擡起頭睨了他一眼,語氣憤憤:“都這種時候了,你還有力氣逗我——”
她撇掉正欲掀開的小衣,背過身,抱着手,“我不管你了,你自力更生。”
宋雲遏半天沒動。
隔了好t一陣,身後才傳來衣料的窸窣聲,謝玉敲看不清情況,聲音便有點急:“好了嗎?痛不痛?要不——”
“嗯。”宋雲遏發出悶悶的一聲。
終究是沒忍住,謝玉敲說着還是轉回了身,“要不我幫……”她聲音卡在了一半,看着露出大半片胸膛的人,默默地吐出來最後兩個字,“……你吧。”
見她轉身,宋雲遏拿着金玉膏的手一頓,呼吸顯眼的加快了些,裸露出來的胸脯上下顫動的頻率快了幾分。半晌,他斂眸,泛紅着耳廓把藥膏遞到謝玉敲面前。
謝玉敲沒接。
她的臉已經直接從脖子紅到內裏,面上全是赫然。
和擁抱、親昵,甚至是一起撞見活春宮不同,這種揭開衣物遮擋的赤裸與坦誠,又是不經意的撞見,實在是令她羞憤不已。何況活了二十五年,她也沒這麽近距離看過旁人的身子,這種感覺頃刻間便直直湧入心頭,貫走了她方才還覺得難忍的倦怠感。
面前這人,現在也算是她名正言順的情郎了,他們如此親密,此刻如此活色生香,卻又這麽的不逢時。
“嗯?”宋雲遏也是保持了片刻的怔然,見人沒動,才知道素來膽大包天的人有朝一日也會害羞,不免添了點新奇,“不願?”
他這一聲不大,卻帶着笑意,一下撞醒了謝玉敲。
她不敢看,只得囫囵接過,一下便挖了慢慢一指尖,要往宋雲遏腰上抹。
“等等、等等。”宋雲遏被她的反應逗了半天,傷口又實在疼得緊,他握住她發涼的指尖,帶着她,慢慢地往半掀開的小衣裏探。
縱使他做好了萬全準備,在被謝玉敲碰上的順瞬間,宋雲遏還是呼吸猛地一窒。
和上回幫謝玉敲抹藥不同,他這次被那劍劃傷的是一道不深不淺的創口,從腰側直接到腹部前側,謝玉敲指尖細軟,又和着金玉膏的涼,卻輕輕抹出他一身的火。
像小貓的爪子,柔若無骨,帶着點勾人的刺與麻,從左至右,從上到下,輕輕地掃着,酥軟一片。
疼痛已經不存在了。
宋雲遏眸光沉沉,抿緊了嘴,面上沒有分毫神色的變化,但漸漸冒着細汗的額間和鼻尖卻透露出他的情緒。
他格外的緊張,帶着謝玉敲的溫熱掌心摩挲着他的,兩人像陷進去一場悶熱的雨裏。
但當金玉膏的藥勁鑽進傷口裏,疼痛啃咬着血肉,宋雲遏還是忍不住又發出一聲悶哼。
去抓姑娘的眼,謝玉敲早已從那旖旎的心思中脫身,她看着面前這道剛剛止住血卻還翻着皮肉的傷口,心裏那股扯得又麻又痛的感覺很快再度侵襲。
良久,她輕嘆一聲,沒有再多的想法與顧忌,徑直扯了外衫,從裏衣扯下一塊布條,替宋雲遏包了包傷口。
又把他衣服攏緊,把自己的外衫披在了他身上,“先休息半柱香。”她聲音沙啞,問,“還疼嗎?”
怎麽可能不疼?
宋雲遏擰着眉,卻是搖搖頭,不想要自家姑娘為自己心傷至此。
他桃花眼半阖,帶着窩在一旁的謝玉敲,兩人一齊披上外衫,就着點點的餘溫暖意,開始調整內息。
從被路元騙進洞開始到現在,日長方過去一半。
幸好今日無雨,宋雲遏閉上眼,靜靜地開始運轉內力。
—
洞外,有極亮的鳥鳴聲傳來。
謝玉敲猛地睜開眼。
宋雲遏氣息均勻,原本發白的血色經過半刻憩息,稍稍緩了過來,添了點紅意。
她緩緩松了口氣,心也跟着平靜了些許。
趁着人未醒,謝玉敲擡手,悄悄把外衫全部披到宋雲遏身上,自己挪到稍遠處,開始屏息。
也不知道這齋善堂給他們下得是何種軟筋散。
後來因為強行用內力,身上那分綿軟感倒是很快便退去,然而這內息的消耗卻是才恢複不到三成。
主要是怕那夥人再次找來。
畢竟滾肉臉是知道他們進了這崖洞裏的。按他方才的殺性來看,這夥人必定不會善罷甘休,這溶洞只能當臨時的避難點,否則一旦再遇上,他們如今這半廢的模樣,怕是就沒有再一次的好運了。
只是——
這溶洞前方是巍巍山崖,內裏雖然幽深,但看這壁洞爬滿山草的模樣,怕是此處并沒有被通開過。
所以盡頭,也可能是死路一條。
唯有再度攀上去,回到那佛窟秘洞,方有一線生機。
可齋善堂鐵定對他們虎視眈眈。如若下不來,他們一定會等他們上去。沒有水,沒有食糧,沒有明火,宋雲遏又受了傷,在這下面他們橫豎最多挨過一晚。
一晚,她的內功能全然恢複嗎?
謝玉敲一時有些惶然。
在這種時刻,她看着面前男人俊朗卻瘦削的眉眼,他面色差極了,眉宇間總是染着股淡淡的愁意,和從前恣意快活的永安王早已判若兩人。
可北漠戰亂的那半個月,他們最後又是如何死裏逃生的?
這一路兇險萬分,像如今此般情境,宋雲遏是不是已經經歷過了無數回?所以才會一直這麽淡然從容,只是那些只屬于少年時的光芒與氣焰,謝玉敲卻是再也見不着了。
眼眶濕熱洶湧,半晌,她捂住臉,卻被一雙手輕柔握住。
“敲兒。”宋雲遏不知何時醒來,眼神清和,溫潤透着點洞外的亮光,又喚了一聲,似是要把人喚回來,“敲兒。”
“對不住。”看了他一眼,謝玉敲又把臉重新埋進掌間,搖了搖頭,“……阿遏。”
宋雲遏仍是那副不甚在意的模樣,他嗓音溫軟,半是在哄人,問道:“敲兒,你可是想起當年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