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蓮子羹(二十七)

蓮子羹(二十七)

甬道內的燭火跳躍着, 隐隐能看得見拐角處有一塊陰影。

很像人的身形,卻又稍顯大了些。

昨日他們從彌勒佛像上跌進甬道,大概方位便在此處, 只是還未能看清內裏, 便被那十八人瘋狂追殺。

除了水簾洞,這裏一定有別的出口,而且應當極為便捷——

可以暢通無阻進入甬道, 來去自如的。

謝玉敲将身後的胡數剌擋了擋, 劍橫在身前, 內力悄悄運轉至八成, 屏氣凝神, 劍刃鋒利, 銀白色的劍身随着她靈巧的手腕翻動,直向轉角處的那個碩大身影!

卻是在逼近時驀地停下。

面前居然又是一尊彌勒佛像!

謝玉敲手腕瞬間折回, 劍招倏變,劍氣跟着迅速回落, 寒光收起,她朝身後比了個沒有危險的手勢。

胡數剌緊忙跟上前來, 幾人一齊擡頭看着面前這尊比山石上更大的佛像。

和外面那一尊不同,這尊彌勒佛像呈坐立式,雖還是笑着的, 目光卻不是随着笑意散在四處,而是直指一個方向。

宋雲遏順着方向看去, 長簫自袖袍而出,點了點那塊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的石頭。

“那裏有什麽嗎?”謝玉敲回身問道。

宋雲遏搖搖頭, “看不出……”

話音未落,忽而一陣極大的“轟隆”聲, 山體又開始瘋狂顫動,四人皆是心神一顫,緊忙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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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山體震動過後,又瞬間恢複悄然一片,他們并沒有像昨日墜落,四周也沒有任何異常。

胡數剌顫巍巍地開口:“這是……怎麽了?”

謝玉敲眉間就沒松開過,聲音卻依舊不疾不徐,問宋雲遏:“如若真的是義淨僧師的陣法,那麽這六道輪回,你覺着,該如何解?”

宋雲遏面容有些憔悴,微蹙的額頭有一層細汗,他沒敢離謝玉敲太近,只得靠着身後那塊石岩邊,沉吟道:“雖陣法非出自佛像,然而既有佛像,其解必在其間。”

四人一同陷入沉默。

“不對。”半晌,原本悄然無聲的路元忽然開口,他手指收進掌間,黑甲藏起,指着面前的彌勒佛像說,“這裏好像有點亮光。”

宋雲遏微微俯下身,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在和路元眼睛齊平處,是彌勒佛像的敞開的衣襟領角。

那裏還當真有一道小小的細光。

“莫非陣法已經被破了?”謝玉敲往後退了幾步,唇邊勾了抹笑,和宋雲遏眼神交彙,“看來我們一開始猜的沒錯,多日的降雨,山洪暴發,沖毀的不僅僅是佛窟,甚至破壞了這原本就是借着天然地勢而建造的陣法,經冊因此暴露,這些人才有了動手的時機。”

胡數剌難得膽大地走近了彌勒佛像,手剛伸出去,又被燙着似的瞬間縮回來。

還是慫了。

他看着佛像微笑卻威嚴異常的眼,縮回腦袋,轉身朝宋雲遏道:“青冥大哥,還是你們來吧。”

“經冊——”

謝玉敲在神像周圍繞了繞,“難道真的全被帶走了?一千多冊呢……”

“算了,既然找不着,那便先出去吧。”她說着看了眼一聲不吭的宋雲遏,借着微弱的燭火,看見了他臉上的密汗,随即做了決定,“回溶洞,和宋大人他們彙合,再做打算。”

說着,她長劍輕輕一挑,彌勒佛像的衣襟瞬間發出“啪嗒”一聲,一朵蓮花紋飾的精巧地從原本收着的衣褶處吐露出來,快速翻動成數十個小孔,聚起了外面的天光,最終彙于洞內的一處。

是燭臺放置的地方。

謝玉敲毫不猶豫地挑滅燭光,洞內瞬間陷進一片黑暗裏,緊接着,又是一陣铿锵作響聲,甬道開始出現異動。

她一把擒住宋雲遏的手臂,把他牢牢護住,彌勒佛像轉動,面前登時豁然t開朗,探出來連接外面山體的一處大洞。

路元喜上眉梢,擡步便率先往外走,“這裏竟然還有這麽一出出處!”

他朝洞內的人招手,“放心吧,這裏是溶洞和佛窟中途的山路,我熟得很,咱們已經出來了!”

山風濕熱,借着光亮,謝玉敲卻是滿面愁容,全然沒有出來的欣喜,握着宋雲遏的手輕輕抖着。

她朝路元喊道:“小元,麻煩你幫青冥看看吧。”說着她看向臉色已經接近蒼白的宋雲遏,擋住了他想要自己往外走的步伐,“他怕是傷勢又加重了。”

路元緊忙提了腳步返回,沒能顧忌太多,一把掀開宋雲遏的外袍。

他腰腹的傷口又被扯開,鮮血正在往外滲透,沾染了中衣,渾身的冷汗,卻依然咬着牙,說:“先出去吧,去外面找地方歇息一會。”

謝玉敲神色有點冷,方才因為陣法而明媚了幾分的心情又瞬間跌入谷底。

奈何她拗不過宋雲遏,只得借着力把人扶到外面的山壁坐下,看着已經有焦色的路元,道:“昨日我們先是中了軟筋散。”

聞言路元卻是眼瞳驟然睜大,他猛地擡起頭,看向謝玉敲,“齋善堂的軟筋散?”

謝玉敲被他的反應瞧的心裏一咯噔,聲線微顫,問:“是有何不妥嗎?”

路元的眼裏有淡淡的冷意,面部有些僵硬,雙唇也跟着蠕動,猶豫了片刻才說:“這并非江湖中常見的軟筋散。”

“那會是什麽?”胡數剌也跟着着急,“我大哥不會有事吧?”

路元已經在給宋雲遏診脈,竹節爆破聲從不遠處傳來,謝玉敲心跟着緊了又緊。她昨日也跟着中了軟筋散,可是內力撐着,沒多久後她便覺得此物藥效過去了,到今日也不覺着身上有何異常。

但宋雲遏原本只是一道不算深的劍傷,還有胡數剌的草原丹藥,加上金玉膏,這傷口卻一直反反複複,她以為是因為沒有修養好。

怎知眼下他的傷勢看起來,不僅沒好,甚至還要嚴重幾分。

謝玉敲呼吸都輕了幾分,不敢打擾路元。卻見他把完脈象後,輕輕舒了口氣,蹙着的眉間恢複平整,聲音也跟着舒緩了下來:“沒事、沒事。”

“放心吧,就是這軟筋散藥效太強,加上受傷,一直奔波沒有喝水果腹,才致使青冥大哥創口遲遲好不了......”路元放下宋雲遏的袖口,“之後我給你配點外敷的草藥,休息幾日便可好。”

宋雲遏點頭,眉目帶了點淡淡的笑,晃了晃謝玉敲的手臂,用的是胡數剌從未聽過的粘稠甜膩語氣,道:“你看,醫師都說了我沒事,別皺眉了,好不好?”

路元的醫術上乘,他既然這麽說,謝玉敲自然也寬心。

然而她還是沒想放過路元方才的猶豫。

替宋雲遏整了衣襟,謝玉敲遂起身,心緒還有些沉重,聲音也沙啞了幾分:“小元,你方才說,這不是普通的軟筋散,這會是什麽?”

哪知路元的反應和預料中的不大一樣,他一下從蹲着的石角邊躍起,眼神不敢和謝玉敲對上,臉色倒是一下紅了些許,吞吞吐吐半天,愣是一個字也沒講出來。

謝玉敲生疑,走到他面前,未收進腰間的長劍一聲“叮咛”,路元跟着抖了抖。

他的反應實在太奇怪了,謝玉敲步步緊逼,雀臺司女官的那股氣焰一下湧出,激得路元直接舉手坦白道:“是真的沒什麽,就是這軟筋散裏加了一味藥物,效用會更強勁幾分......”

他看似坦然,謝玉敲卻是洞人心的眼,一下就看出他在撒謊。

“講實話。”事關到宋雲遏,她耐性驟然缺缺,心煩意亂問道,“裏面是又有什麽控制人心神的藥物嗎?”

“咳咳。”宋雲遏突然一聲輕咳,謝玉敲挂心地看過去,瞧見他憋着咳憋得臉都紅了,便趕緊蹲到他面前,掌心對上他的掌心,想要渡內力過去。

宋雲遏看着虛弱,力氣卻還是很大。

他一把攥住謝玉敲的手腕,搖搖頭,還是那一副都是小事的淡然神态,平心氣和說:“敲兒,我真沒事。”

“可是——”

謝玉敲犯軸,還想逼問路元。

“我知道是什麽,你別逼人家小孩了。”宋雲遏又咳了兩聲,說,“我知道是什麽藥物。”

謝玉敲訝然,“你知道?”

宋雲遏笑意深了幾分,故意挑逗般的頓了頓,才話中帶着笑意說:“你方才猜的也沒錯,确實是一種能控制人心神的藥物,不過量很小,對你我都沒什麽效果。”

謝玉敲更懵了,擡眼看着不知為何滿臉通紅的路元,又順勢看了眼和自己一樣莫名其妙的胡數剌,最後落回宋雲遏帶着揶揄笑意的桃花眼間。

他看起來,确實像是沒事。

何況她也給自己探了一圈,沒覺着自己身體有什麽問題。

還是疑惑,總覺得他們話裏話外透着點不正經的模樣。

她也看得出來宋雲遏在借着打趣活絡原本有些哀寂的氛圍,半晌,謝玉敲率先軟了性子,輕輕撩起宋雲遏被山風吹得有點散開的束發,柔了聲,問:“真不能說?”

宋雲遏最受不了她這又輕又軟的聲音,整個身子都跟着酥軟起來,腰腹的創口細細密密的疼,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那般,握住了謝玉敲的手。

然後一點一點的,指尖繞過她的指尖,指腹的疤痕撓過謝玉敲細軟的指肉。

他擡眸,對上面前姑娘靈動水潤的眼,聲音也跟着啞了幾分:“能說。”

謝玉敲心神一顫,呼吸纏繞着他的,問:“是什麽?”

“內加和約藥。”宋雲遏聲音更低了,沉沉朗音撞進謝玉敲心間,“俗稱,春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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