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蓮子羹(二十八)
蓮子羹(二十八)
山間又掀起一陣風, 宋雲遏“春藥”二字落下,偌大的山腰處餘下一片詭異的寂靜。
謝玉敲還保持着和他十指交握的姿勢,半天聽見胡數剌輕輕的“啊”了一聲, 她才似有些驚醒, 臊意頓生,緊忙松開了手。
卻驀地對上宋雲遏笑意濃濃的眼。
謝玉敲緊了緊袖口,咬了咬唇, 尋了好一會也尋不到如何開口, 只得跟着胡數剌也“啊”了一聲。
便聽見路元沒有控制住的笑聲擾人的蕩在四周。她轉身睨了方才還羞紅了臉的人一眼, 路元輕咳了一聲, 止住笑, 道:“此種名為倒寒春, 是烈性很低的藥物,尋常人服用能滋.陰壯.陽, 造成的影響并不大。”
“然而此藥,有一個較大的禍端。”
謝玉敲眉毛擡了擡, “像青冥這樣?”
“這只是其一。”路元卻是搖了搖頭,“倒春寒采自一種寒性極強的花, 可停留體內一月有餘,因此青冥大哥受傷後強行運轉內力,會致使該藥物短暫發作。”
“……發作?”謝玉敲指尖一頓, 以為自己聽錯,“春藥發作?”
見她這模樣, 宋雲遏就知道人是想偏了,他欲起身, 卻被謝玉敲一把按住,“再歇息片刻, 待你血徹底止住。”
宋雲遏點頭,笑眼移向路元,又看向驚愕的胡數剌,道:“就別賣關子了,直接講罷,免得他倆要想東想西的。”
謝玉敲聞言輕輕拍了他一下。
路元失笑,這才繼續解釋:“是發作到傷口之上。”
“你和青冥大哥的武術高強,尋常的倒春寒一般會被內力壓制,無關緊要。然而一旦受傷,內力運轉至創口,便會帶有一定的毒素,誘發傷口難以好全。”
謝玉敲仍有不解,“那你方才所說,在體內留一個月,意味着青冥他這一個月傷口好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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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路元的外敷藥,怎麽可能?”路元拍拍胸脯,說起醫術來他眼裏總帶着亮光,“只是倒春寒有另一種種在一起卻相生相克的藥物,名為叫枝春。”
路元頓了頓,看了眼宋雲遏,再看向謝玉敲,臉又開始有點紅,說:“一般來講,你們不至于運數這麽差吧。”
宋雲遏看起來對此也只是一知半解。聞言他驀地擡起頭,嘴唇微微翕動,有些意料之外地問道:“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什麽樣?”胡數剌聽得入神,冷不丁被宋雲遏清冷的聲音拉回來,止不住好奇,“叫枝春是什麽?”
路元臉又紅了幾分,不看胡數剌,只盯着地面,道:“此藥物燃燒後會化成瘴氣……不過,一般來說不會有人故意去燒叫枝春的。”
他這一說,謝玉敲倒是了然。她從前就愛看話本,有些情愛故事裏總會提及到和春藥相關的此些內容,她看向宋雲遏,目光在他眨得飛快的眼睫上停了下來。
“一個月t。”她掰着手指頭,“如若這一個月我們不小心闖進叫枝春燃燒出來的瘴氣裏,原本對我們效用不大的倒寒春會發作,屆時,才是真正的……”
她咳了咳,把“春藥發作”四字吞下。
會怎樣已經不用路元多說。
然而正如他方才之言,遇到叫枝春的幾率本就低,更遑論是燃燒的瘴氣,不過——
謝玉敲又悄悄運轉了一下內力,片刻後她擰着眉,看向路元,“小元,為何我探查不到我內力之下有寒性極強的藥物?”
路元聞言一愣,“不能啊,青冥大哥體內我可是探得到的,是有一股極寒之力......如若不介意,我幫你把把脈?”
謝玉敲自覺怪異,把手臂遞給路元,見他循着禮數要隔着薄衫探脈,便一把把袖口撸到了手肘處。
一株豔豔盛開的桃花,攀在潔白的秀腕上。路元有些不可思議,卻也沒多說什麽,沉了心,冰涼的手指揿住謝玉敲的腕骨,半晌,他皺着眉,又重新探了一次。
“你們,”他替謝玉敲收起袖口,眉頭皺的緊,“是一塊中的毒嗎?是藥粉?”
“是一起的。”宋雲遏察覺不對,不顧着謝玉敲阻攔,一下站了起來,“是有什麽問題嗎?”
“嫂嫂體內,當真沒有倒寒春存在的痕跡。”路元不死心,抓起宋雲遏的手又探了一次,“她是完全的內力強勁,或許......”
他忽而想起一種可能,“會不會是修了何種至陽的內功心法?”
謝玉敲細細回想,并無覺得自己和宋雲遏先年所學有何不同,她又不好明說義淨的事,只得含糊道:“我和青冥應當是一樣的。”
他們自小就一起習武,被下藥也是一起被下的,怎麽可能她沒事?
正經醫師路元也是頭一回見到這種情況,訝異之餘,他看着宋雲遏擔心的眼神,想了想,說:“也不用過于擔心,沒事就是好事,我方才替嫂嫂把脈,她除了有些奔波的勞累傷神,身子倒是好得很。”
他作保,宋雲遏稍微松了口氣。
天色已經算不上早,他看了眼身後他們方才出來的甬道,道:“既如此,那咱們便回溶洞吧,免得大人們擔憂。”
胡數剌自是迫不及待。他和林空素來關系好得緊,又挂念着人不知道敷了路元的藥有沒有好些,宋雲遏一說,他已經率先擡起屁股,蹦跳着往山路上跑。
“等等!”路元聲音從身後傳來。
“胡數剌!”他又喊,“我不跟你們走了!”
胡數剌激動勁瞬間落了回去,他緊忙往回走,卻見路元已經直直朝着宋雲遏和謝玉敲跪了下去。
然而腿剛折了一半,宋雲遏已經看出他的意圖,他剛一傾身,謝玉敲已經眼疾手快地撐住路元的雙臂,把人用力提了起來。
“大丈夫男兒郎,不可輕易跪人。”宋雲遏冷清的聲音落進他耳間。
胡數剌也跟着道:“是了,我林哥常說,跪天跪地跪父母,就是不跪糞土!”
謝玉敲:......
路元:......
他怎麽突然覺着,好像這個跪,是不跪也得跪了。
胡數剌還挺着激動勁,忽然被宋雲遏重重地呼了一下後腦勺,疼得他“噢”的一聲,這才發現自己好像話說得有些歪了,便悻悻地抱着腦袋,沒敢再說話。
路元被這麽一打攪,倒是心情松了幾分,他沒再跪下,只是朝宋雲遏和謝玉敲畢恭畢敬地行了揖禮,道:“路元承蒙二位哥哥姐姐相助,不甚感激……然而我卻是一時鬼迷心竅,竟然恩将仇報,方使二位陷入困境,是我路元對不住你們。可二位卻絲毫沒有同我計較,一路上還一直幫襯着我,此些,路元皆是無以為報。”
“對了,”他從衣裳內拿出一片揉得發皺的薄紙,“我這有一味藥方,回去之後找醫館抓藥,給青冥大哥敷上,不日便能好。”
謝玉敲輕輕拍了怕少年抖動的肩,接過後安撫道:“謝謝你,小元。”
“相信我們,”她眼神裏流露點點笑意,“這一切都會過去的。”
“當初在圍城,還得感謝你傾囊相助救了阿通。”宋雲遏一路過來,對路元的态度算不上喜歡,此時卻能開口提起阿通,謝玉敲側過身,深深看了他一眼。
說明他已經接受了路元。
“後來這些,便一筆勾銷罷。”宋雲遏衣袍甩了甩,沒有挽留他,“你不想回去見奶奶,我們自是理解,你要走也不會攔着。”
路元眼裏全是感激與歉疚,朝兩人又做了個揖,“只是路元,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要我們護着你奶奶?”謝玉敲玲珑心思,怎會看不出他嗫嚅半天卻不敢講出來的話。
溶洞死去的十八人,任務完成便被滅口。正如宋雲遏所說,在陳明之上的那人,一看便是位鳥盡弓藏的主,盡管路元最終還是按着那信鴿裏的要求做了,可憑着他說的,對方對路家的了解來看,或許不會善罷甘休。
路元被謝玉敲直中心思,有些慚愧,自知不夠格,便降了心氣,道:“路元此生無以為報,若來世能報答二位大人……”
“不用來世。”謝玉敲止住他的話,“小元,我們不留你,是因為我們自身尚在水深火熱之中,保你實在太難。”
“你還是離開貴安吧,去南越找你家主人。”謝玉敲半是勸慰道,“他至少,能力不在我們之下,或許此毒,會有轉圜餘地。”
謝玉敲此話不錯。
彼時路元歸家心切,又因為心中對體內的毒物無生希望,遂放棄了和都都知他們去南越的心。
然而回了家,見到奶奶,他卻開始有了想要活下來的心,總比在貴安等死又無法同家人相見好些。去南越,或許他真能因此找到一線生機。
謝玉敲看出他的遲疑和不舍,淺淺一笑,允諾道:“我們會把你奶奶送到宋大人身邊,放寬心吧,在貴安這些時日,武康禁軍會看好你奶奶的。”
“而給你送要挾信那人,此番——”
謝玉敲溫和眼神驟然啐出冷意,“我們定要把他揪出來。”
“還有藥人之事,或許屆時,也能得到零星線索。”宋雲遏接上她的話,跟着拍了怕路元,“只是你一人,前行千萬要小心。”
路元重重地點了點頭,看面前兩人如看佛,除了傾仰,便是萬分的感激。他知道這位青冥大哥絕不會是普通的江湖人那麽簡單,他和謝玉敲的暗潮湧動與默契,非一日能有。
他想起那位惡名貫耳的永安王,又看着胡數剌,心中猜了個八分。
當年北漠被屠城,必然不是坊間傳聞那麽簡單。
路元回想起一路,又忍不住朝宋雲遏深深一躬,再看向謝玉敲,仍是一躬,“勞煩二位大人了。”
說罷,他潇灑地轉身,朝着上山之路而去,又揚起手,朝身後擺了擺,聲音洋洋灑灑落在林間:“胡數剌,有緣自當再逢!”
身後,胡數剌眼圈一片紅,哽咽着也朝他喊了一聲:“路元!”
當年,胡數剌臨走之前,曾祝願路元“前程似錦,成為救世的名醫”,也暗自希冀着如若有一天能再相見,希望能彼此記着。
但今日,他只希望,他們之間還能有再次相聚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