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桂花糕(十)

桂花糕(十)

他這一跪, 不止謝玉敲和宋雲遏覺着驚詫,連義淨也是面上閃過訝異。

宋雲遏連忙把他扶起來,極為不解地問忽然像變了個人似的江洲:“你怎麽了?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江洲哆嗦着, 掃視了衆人一眼, 目光最後落在了自家父親身上。

半晌,他才翕動嘴唇,道:“……經冊。”

經冊?

謝玉敲心中閃過疑慮, 義淨卻難能着急地靠近了他, 問:“什麽經冊?你說清楚。”

江洲顫巍巍地拱手, 回道:“我昨日才聽父親說, 此番臨縣佛窟出了事情, 說是埋在底下的經冊失竊, 不知何蹤……結果、結果……”

謝玉敲瞬間想起方才他抱着的經書,問:“不會這麽巧吧, 在你那裏出現了?”

江洲抖得更厲害了,“是、是, 就在我的書房內。”

宋雲遏跨前一步,逼近了他, “那經冊現在被你放在哪了?”

“……門口左巷,第三棵桂花樹下。”

宋韻随即喊來下屬,在對方耳邊輕輕吩咐了幾句, 見江洲面如死灰,又瞧着其他幾人皆是滿臉憂色, 遂開口道:“江公子,你先冷靜, 然後把事情經過,簡要和我們說一遍。”

節度使一生清廉正氣, 宋韻和藹的語氣卻激發了他壓抑了許久的怒火。自貴安水患伊始,他殚精竭慮,幾乎沒有睡過一個整覺,卻沒想到,事情纰漏出現在了自家兒子身上。

方才在大廳,宋韻和他談起此事,他才知道這佛窟底下的經冊極為重要。

這般想着,他平日裏溫謙的聲音揚高了幾分,也不顧着在場這麽多人,斥責之聲劈頭蓋臉而下:“江洲!我平日是如何教你的?”

他繞過宋韻,瞧見自家兒子半天不開吭聲的樣子,氣更盛了,朝着他膝蓋骨重重一踢。

江洲本就拱着身,這一下又徹底跪了下去。

但他沒有反抗,只是朝父親紅着眼,道:“孩兒知錯了,求父親、求各位大人放過。”

“錯?你錯在哪?”江青賀面色鐵青,發白的發須油得發膩,卻還是被氣得發抖,“我看是我錯了!當年我怎麽教的你?你忘了你爺爺他們前朝誓守國門的事情了?!”

“你——”

“節度使!”宋韻拉住他又要下去的巴掌,有些磕巴,“你、方才說,前朝誓守國門?”

這下滿臉驚訝的變成了她,“我記得你們姓江,莫不是那江氏兄弟是你們的祖輩?”

節度使随即看向宋韻,臉上添了笑,回道:“正是,家父便是當年雍州城的都督,江明山。”

這下,宋韻看江青賀臉上越發和善,連語氣也多了三分恭敬:“沒想到,這其中竟有如此淵源,難怪節度使大人正氣凜然,原是家風之承。”

“大人謬贊,謬贊。”節度使呵呵一笑,怒氣消散,看向還跪在地上的江洲,淡了些憤懑之意,“就是家中小兒不懂事,說到底,還是我教導無方。”

宋韻連連擺手,“大人這才是言過了。”

她扶起江洲,替他開脫:“聽江公子方才之意,他并不知道經冊為何會出現在自己書屋內,還是等經冊拿出來,我們再做定奪吧。”

“江公子。”謝玉敲接上宋韻的話,“你是大概什麽時候發現經冊的?又是具體在哪發現的?”

江洲戰戰兢兢看了眼江青賀,這才慢吞吞道:“就在半炷香前。”

“這幾日衙署人太多,我實在不好叨擾,便極少來。但是今日我想着要抄寫......”他說着看了謝玉敲一眼,見她滿臉平靜,轉了話口,“抄寫四書練練筆墨,誰知道,我剛一拿出放在夾層裏的硯臺,竟然看見了我從前壓根不會看的經書。”

“夾層?”宋雲遏問,“是什麽樣的?”

“就是案桌下的一個小格子,”江洲連忙解釋,“誰都可以打開的,不算是什麽秘處。”

謝玉敲沉吟片刻,又問:“照你的意思,那些經冊就直接大剌剌地放在你的夾層裏?”

江洲點頭,“......是。起初,我也沒有多想,直到我随意翻了幾頁,發現裏面記載的都是些看不懂的武功招數,我這才想起父親昨日說的事情,知道大人們正在找這些經冊,頓時慌了神。”

所以方才見到謝玉敲和宋雲遏,他神色匆忙,正是因為此。

這時,偵察隊的下屬已經挖出來那藏得不算深的經冊,一共六本,盡數交到了宋韻手上。

宋韻轉頭又遞給了義淨,“義淨僧師,您看?”

謝玉敲道:“這可不對。”

江洲面上惶惶,聞言忙問:“如何不對?”

“此番佛窟丢失的經冊可不止六本,”謝玉敲看着義淨皺着的眉,繼續道,“雖然我們也沒法明确具體名目,但是數量肯定不止這麽少,何況——”

“何況這幾本都是些普通的武功心法,并非我們要找的那幾本。”義淨匆匆翻完,把經冊收進僧袍內,銳利的眼劃過江洲,又很快移開眼。

江洲卻是慌了,他連忙看向江青賀,急哄哄問道:“父親,我、我真沒有再藏了,餘下的那些,我也不知道在哪啊!”

他急得滿頭大汗,“各位大人,佛窟之事我也是昨日才知,何況我都沒有去過臨縣,我如何拿到這些經冊,我又不懂武學,我要這些經冊又有何用?”

“別着急。”宋韻拍了拍他的肩膀,“公子別忘了,雀臺司的職責便是監察,我們常年做的是案件審理,見過的犯人比你吃過的米還要多。”

“所以,我們會對此事徹底清查的。”她看向節度使,“屆時,幕後之人我們一定會全力揪出,還令郎一個清白。”

江洲緩緩松了口氣,正欲道謝,宋韻卻是手掌一揮,方才偵察隊的女大人便又出現在他面前,這回倒是提着把劍,直接就朝着江洲的脖子落下。

“啊啊啊!”江洲吓得連忙蹲下。

“安全起見,還得煩請江公子先跟我們走一遭。”宋韻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放心,我們會保護你,也會時刻監視着你,所以——”

江洲瞬間意會,連連道謝:“謝謝各位大人,謝謝謝謝。”

他身上半點江氏後人的氣節都無,宋韻對他的慈愛一下見了底,手一揮,江洲便被帶走了。

謝玉敲看了眼節度使,見他怔愣在原地半天,好心安慰道:“大人莫要擔憂,江公子在我們這,要比在衙署安全得多。”

哪知節度使半個字都沒聽進去,他目光落在衙署外的一棵大數上,半晌失魂落魄地拱拱手,道:“那各位大人請便,我還得去忙些公務。”

說罷,他不再顧及衆人,提步匆匆離去。

主縣城郊五裏,松林間,木閣外。

賈娘收到宋雲遏急信後不久,還當真聽到了幾聲敲門聲。

她連忙放下茶缸,走到木門前,悄悄開了一條縫隙。

是一位年紀不大的女婦,懷中抱着個紮沖天辮的小孩,小孩辮子上還紮着條藏青色的布條。

“您好,我們是來找,”女婦聲音很低,“謝大人的。”

賈娘沒有放他們進來。

她聲量倒是不小,直接鑽出木門:“抱歉,這裏是茶莊,不是什麽庵廟,沒有米粥可以施舍,吃不飽便去主縣城內找官差,找我們是沒有用的。”

女婦面有難色,她連忙摘下小孩頭上的布條,遞給賈娘,“t大人,您請看。”

賈娘接過,不多時便把布條扔回小孩手裏,“這種破爛東西,也想換吃食,走走走——”

木門“砰”的一聲,拍響了小孩的哭聲。

婦人頓時手忙腳亂,連連安撫半天,小孩哭鬧聲卻始終不見停。她無奈,嘆息聲連連,拿過來布條,想給小孩紮上,卻無意間瞟過布條。

她眼睛驀地瞪大。

這布條上竟然有字!

她登時欣喜若狂,卻又顧忌着除了自家孩子的哭鬧聲,便是靜得可怕的四周,只好斂了心神,裝作不甚在意似的,在替小孩重新紮上辮子的時候,慢慢辨認出上面所寫之字。

【富桂茶坊,子時】

她心領神會,抱着孩子匆匆離去。

木門後,賈娘聽見腳步聲越來越遠,這才慢慢松了口氣。

木閣雖未暴露,然而這幾日她心裏總有點惴惴不安,加上宋雲遏來過之後,她總是莫名覺得,松林間有人在偷偷窺視。

然而賈娘不會武,她不能确定自己的感覺是否真實。

想了想,她回屋提了筆墨,又送了只信雀出去,這才徹底松了全身的勁。

自貴安出事以來,她便是一刻也沒停歇過。到底是年紀大了些,身心俱疲的,這一下竟然直接在案桌上睡了過去。

直到夜上枝頭,松林仍舊是尋常夜晚般靜谧,賈娘從睡夢中恍恍惚惚醒過來,聽見門外又有敲門聲。

很輕,輕得像是風聲。

她瞬間驚醒,後背蹭地刷出一身密汗。

正猶豫着,敲門聲卻是越來越急,越來越急,如那日潑天的雨水,重重的砸過冷冽的風,砸在木板之上。

賈娘起身,走到木閣的機關面前,徹底鎖住了入內的所有屏障,這才走到門口。

仿佛察覺到她的靠近,聲音竟在這時驟然停了。

賈娘腳步一頓,呼吸放緩。

在一片寂靜裏,她清晰的聽見,一門之外,有一個粗重的呼吸聲,喊道:“有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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