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雨天

雨天

午休時候, 班裏很安靜,班上的同學都在趴着睡覺。

江茶也是,就是不怎麽困。她把腦袋換了個方向, 脖頸在一個方向側久了不是很舒服。這是下意識的動作, 因為她那時候即便沒有多少困意, 人也倦倦的, 就全憑心意來了。

等随意安放的目光也轉正, 一雙半睜的黑眸就這麽毫無防備地出現, 穿透了她的視線。

她的目光驟然定住。

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妥善地收回, 繼而離開他淡淡凝視過來的狹長眸子。

在那雙唇慢慢微張時, 她驚散睡意, 飛快比了個“噓!”。

殷南禮也是睡懵了, 這會兒看見她的應激反應, 才想起來還有這麽一回事兒。

他伸手揉亂頭發,t趴在桌上, 長臂随意搭在上面,順便把下巴也支在了小臂上。江茶怔怔看着忽然轉開的倦懶少年, 覺得會不會是自己太較真,惹他不滿了。

卻見他微微起身, 從用來墊臉的那本書下抽出一張草稿紙,上面還有他整齊的演算過程。

她只看見他懶洋洋地在上面寫着什麽。

那張紙很快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是他一邊用後腦勺對着她,一邊手臂越過腦袋,用四根修長的手指輕輕推過來的。

江茶愣了下, 眼神疑惑地向那張紙轉動。

“同桌,想吃你做的水果派。”

是這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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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早就準備好打算送給他了, 只是一直沒有合适的機會,不過在家的時候也多練習了幾天, 應該會更好吃的吧?

江茶笑了笑,想告訴他一聲,下筆的時候,卻靈光一閃,忽然想到這樣的話,不就是鑽了老師“懲罰”的空子嗎?

所以她抿唇好好考慮了會兒,一邊在上面寫了回複,一邊特意溫和再溫和地強調了這點。

做完這些,她居然睡着了。

殷南禮看着那句“不過這樣也算了哦”,輕若無聞地啧了聲,一把拉過襯衫蒙住頭,費力入睡。

當天下午,他和許世允三人一塊兒去小賣部買飲料。

那會兒江茶還在座位上做英語題,在一篇閱讀理解上下功夫。

沒過一會兒,兩張課桌的中間忽然傳來書本與桌面碰撞的聲響。

夾雜着突如其來的絲絲涼風。

她怔了怔,将思緒抽離出來,扭頭茫然看了過去。那是一本粉色的同學錄。大小适中。

把它放在這兒的人好像很熱,因為出去跑了一趟,他正擰開汽水,仰頭往嘴裏灌,喉結清晰地滾動着。

瓶身上彌漫着冷霧,凝結出冰涼的水珠。

“你不用回答我,”他說,這樣就不算兩個人說話了,“以後用這個交流可以嗎?畢竟是同桌,一句話也不說确實很不方便。”

他擰上瓶蓋,掃了眼同學錄,随口解釋了句:“小賣部只有這個顏色了,也只剩這一本了。”

她循着他的視線看去,粉色封面的上頭,還有用花字書寫的名稱。

——“初戀回憶”。

這...不是同學錄嗎?

不過她仔細想了想,覺得一直不說話也确實不現實,交作業什麽的,還有茂嵋他們過來聊天,她只不搭理殷南禮的話,對他來說也不公平,還怪怪的。

兩相沉默間,他指尖點了點那四個花字。

“不自在的話,你可以改個名兒,等有時間了我再去換個更正經一點兒的。”

江茶哭笑不得,這也沒有不正經吧?

她輕輕點了點頭,先在草稿紙上寫。

“這個就好,多少錢?我付你一半可以嗎?”

殷南禮一時間有些失笑,大概是因為她第一次主動跟他寫話,卻是以這種方式,說不上滑稽,也談不上較真。

只是做到這麽遵守規定的,倒讓遵守了十幾年牢不可破的家規的他也有些“自慚形穢”了。

還,挺有趣兒?

他提筆回了句。

“不用,就當是水果派的謝禮了,吃人家的嘴軟。”

午休的時候也是,水果派不是目的,他就是想看看江茶能做到哪種程度,他好有個數兒。

結果一看,“這樣也算了哦”。

他緊跟着寫。

“取個名字呗?”

名字的話...她認真想了一下,依照兩人現在的“處境”随便想了一個。

“秘密花園?”

“許世允他們經常來找我玩兒。”

“?”

有什麽影響嗎?

“感覺容易被他們當成書。”

有風險。

她反應過來,把選擇權轉讓給了他。

“那要不,你也想想?我好像暫時想不起來別的了。”

卻見他胸有成竹地拿起筆,幹脆利落在上面寫了什麽,刷刷兩下就寫完了。

江茶以為他一早就有想法,才寫的如此順暢,便在那只手挪開後,好奇看了眼。

“CL秘密花園。”

她內心驚天霹靂,那一瞬間連英文日記的開頭怎麽寫都想好了。

殷南禮,真有你的!

都這時候了,還要讓她想單詞...…

自從語文和英語倆人開始互助,幾乎老是見縫插針地給對方設置機關,比如她給他提個文言文的翻譯,他給她出單詞卡片。

完成了才能通關,繼續聊天。

他給她接水,有時候都會突然甩出來一張單詞卡:Waterfall。

她答出來“瀑布”,他就又像聖誕老人一樣驚喜地變出來一顆糖,丢給她,然後帶上她的水杯和許世允他們幾個一塊兒玩鬧着去水房了。

現在看見這個,她想起那幾十張單詞卡片,條件反射地以為他又出招了。

不過還好,這個簡單一點,再聯想一下兩人的交流方式,也不難猜。

CL,Cloud。

雲嘛!

就當是無聲交流好了,像雲端一樣。不說話,雲交流。

她忽然覺得殷南禮腦袋超級好使,不由沖他誇贊一笑,用筆端表達自己。

“這個好,你腦子是真好用。”

殷南禮反倒愣住了。他想過她會表現出随便哪一種态度,但沒想到她這麽喜歡,這麽贊同,以至于對他大加稱贊。

對着那雙清澈的漂亮眼眸,他稍顯不自在地摸了摸後脖頸,幹咳兩聲,轉過頭去。

“也不是,就是覺得有個編號會好點兒,用這兩個字母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着維持同桌間的友好關系很有必要,你覺得可以就成。”

茶和禮。

她突然這麽支持,倒讓他有些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了。

殷南禮随意覆住微紅的耳朵,在她的視線下倏然站起身,解釋了一句去找許世允他們,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只是步子邁的很大。

今天下午又出乎意料地飄起了飛雨。

當時江茶已經在去公交站點的路上了,這場雨降臨在預報之外,沒有人知道這一刻會有雨,因為前一秒還是晴空萬裏。

路上躲雨的行人都在議論這件事。

突如其來的小雨,讓這座平靜的城市忽然亂了起來。

她也在林華大道上跑着躲雨。

人行道旁的綠化帶清潤幹淨。地面也煥然一新,悄悄在人海裏浸濕成了深色。

還有幾分鐘,她就可以到等車的地方了。

雨點越來越大。

腳下濺起的水花也在不停跳躍。

這時,一把深藍色的傘斜伸在了她的面前。

江茶腳邊的最後一朵水花落下,她茫然擡起頭,臉上持續不斷的冰涼在心下忽然止住,取而代之的是一輛汽車緩行而過的涉水聲。

殷南禮也循着她的目光,追根溯源地低下頭,與她對視。

他拿着傘。

“順路的話,要不要一起?”

她怔愣一瞬,遲緩放下用來遮雨的胳膊,在想兩人到底是怎麽遇到的。不過這種時候已經不需要想這些了,離公交站還有一段距離。

現在正是壞天氣,這樣下去根本不行。

所以她很想很想接受他的幫助。

當然,前提是如果順路的話,不然她也不太好意思在雨天那麽麻煩他。她跑快點的話,其實也沒多遠。

“那...你去哪兒?”

他背着書包,換了只手拿傘,表情像是沒什麽所謂。

“啊,就下個路口的公交站牌。”

她臉上閃過一絲錯愕。

那不是她要去的地方嗎?

細想一下,殷南禮知道她家的方向,她還不知道他家是哪個方向的,因為僅有的一次是送她回去的。江茶對此深信不疑。

她展顏一笑:“好巧,我也要去這兒,那就謝謝同桌了。”

雨滴連貫的落在傘面上,滑落,下墜,粉碎,向上抛出錯落的弧線。

為了盡可能利用傘下的空間,兩人幾乎并肩走着。

她留心注意了一下,盡量不越到傘外,那樣他可能會不得不把傘往她這邊移,容易淋濕他的肩膀。

可即便是這樣幾乎沒有縫隙的距離,她偶然擡頭,還是看到了稍稍傾斜的傘檐。

也在這時,不等她出聲提醒,202路公交緩緩停靠在站牌前。

“到了,”他扭過頭來看她,卻不是因為她那句來不及說出來的“傘歪了”,等車的人都在陸續上車,“是這輛吧?”

江茶沒來由地心下翻滾起來,這完全在她的預料之外。

是這輛沒錯。

可從他口中說出來,就好像變得很不一樣了。哪怕只是他随口的一句,可越随便,她越是容易受到觸動。

沒想到,他真的還記得。

“是202,謝謝你的傘。”

江茶突然覺得自己很奇怪。

她努力讓涼風接觸發燙的耳朵,覺得他願意記住她回家的路線已經很值得感謝了,這會兒想多說點什麽,可已經來t不及了。

車馬上就要開了。

接二連三的巧合,每次到那個時候都會出現,明明很适合說出來,卻總是讓人無法做出這個選擇。

她必須要上車了。

沒機會向別人表達自己很想說的一些話,是一件郁悶且又遺憾的事兒。

比如傘歪了,比如這條路你記得。

江茶想開開心心和他告別,卻也不免笑得稍顯勉強。

因為過了這個時候,她想對他說的話,可能已經不是那麽具有沖勁了。

但她覺得,絕不可坐以待斃。

所以在上車後,她飛快拉開窗,做出了一個決定。附近的乘客瞬間沖這邊叫喊起來,雨線絲絲縷縷地鑽進車裏,擾人視線。

她迎着朦胧細雨,回頭看向不遠處高大清瘦的冷淡少年。

他站在傘下,不見神情。

如果一些話來不及說,那就讓它們化抽象為具體吧!

“殷南禮!下次下雨的時候,我也一定一定會接你的!”

“我對此很有信心!”

這聲音随着雨線消失,仿佛是被融進了晶瑩剔透的水珠裏,消逝隐匿了聲息。宛若一場夢。而這清脆靈動的、信心十足的話語,只是夢中的一個呢喃。

少年站在那,半晌才記起來向上擡高傘檐。

他看着車子漸漸走遠,雨幕越來越厚重,即便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試圖留住它,卻也毫無效果。

雨天的涼風清爽一吹,讓眼前的事物變得單薄如紙,他輕而易舉地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個方向。

繼而四散開來。

他也不能再逃。于是轉眸盯着不停響動的地面,聽見自己的心跳。

心裏的聲音,和這毫無節奏的雨聲形成交響樂。

他和大地一樣緘默,在聆聽那歡快卻又晦澀難懂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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