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雨天
雨天
周五。
“江茶爸爸你好, 我是江茶的班主任柴亞雲。”
辦公室裏,柴亞雲正隔着辦公桌,同一端正嚴肅的中年男子面對面交談。
她直奔主題:“這次叫您來, 是因為前段時間的事兒, 想必江茶有和您提過。”
男人表情很嚴肅:“柴老師您放心!這回的事兒我已經嚴厲教導過江茶了, 還罰她寫了一份1000字的檢讨書, 我和她媽媽對此都很意外, 完全想不到這孩子會這樣做。”
“大概是因為我和她媽媽工作都比較忙, 才疏忽了, ”他頓了頓, 俊朗的臉上寫滿懇切, “所以還請老師多加管教, 讓她以最佳的學習狀态投入到學習中!給老師添這麽多麻煩, 實在抱歉!”
這麽一番演講詞似的話說下來,反倒讓柴亞雲一時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了。
她還是第一次見這麽積極配合的家長...
像要去參加競選一樣, 幹勁十足,看來對江茶的未來很關心嘛!
她想了一下, 也不好再說江茶什麽,點點頭道:“您有這份心, 已經很好了,您放心,我們作為老師,肯定會多加關注學生的學習和成長...…”
談完話, 柴亞雲出來送家長。
順便提醒了幹勁滿滿的盛紀風一句,可以在走之前先去跟孩子做做思想工作。
盛紀風本來就是這麽打算的, 來了學校當然要看看他寶貝閨女啦!
這下老師主動提了,他告辭之後便直奔江茶的班級外面。
江茶知道今天要請家長, 一早就在走廊等着。
她看見表情嚴肅的盛紀風時,心裏不由得更加緊張起來。
“盛爸爸,我......”
該說什麽呢?
之前在家的時候都已經溝通過了,或者現在再說一遍?
這種時候,總覺得不能沒一點表示。
盛紀風板着臉開口:“安安,你是不是還沒告訴過我和你媽媽流星好不好看?”
“...啊?”江茶思緒驟斷。
這轉折也太突然了。
盛紀風故意氣哼一聲,轉身面向欄杆,喋喋不休道:“要不是聽你們班主任說起流星這回事,我都要忘了還有這,爸爸也很想知道看見流星會有什麽樣的感受,是開心多一點還是驚訝多一點。我家安安這麽幸運,實現了從小就有的願望。”
“爸爸呢,是很自豪的。”
負手站着的男人昂首挺胸,嘴邊挂着和煦的笑容,眼角的皺紋在晴朗的陽光下溫柔分布着。
江茶沉默了。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突然間兩難起來。
心下的喜悅與親情的溫度都在告訴她:你該開心地面對盛爸爸。
可一想到是這麽好的盛爸爸,她違反規定,讓老師和家人擔心,就會告訴她:你不能當作無事發生。
他越是好,她就越是想為讓他們擔心的事兒彌補。
“盛爸爸,對不起...”江茶低下頭,眼眶紅紅的,“讓你們擔心了。”
盛紀風手忙腳亂地拿出手帕,細心又笨拙地給江茶擦淚,雖然也沒有淚,他一直都知道江茶是個堅強的孩子。
可沒有辦法嘛!他見到安安眼眶紅了就總想做點什麽,反正不能什麽表示也沒。
嗯對!今晚回家他要親自下廚炒倆菜!
“呦呦呦,看看是誰家小公主難過了,”他笑道,變魔法一樣從口袋裏掏出一根棒棒糖,“當當!安安最喜歡的水蜜桃味兒。”
“哇!”
江茶睜大眼睛,驚喜的感覺像潮水一樣湧上心頭,她從寬厚的手掌心裏接過,臉上的笑仿佛快要溢出來了,“謝謝盛爸爸。”
盛紀風笑了笑,又壓下唇角,故作嚴肅地說:“不過呀,雖然我和你媽媽已經跟你做過思想工作了,但爸爸還是想跟你強調一些事,畢竟是柴老師好心喊我們過來學校的,也是為了你好明白嗎安安?”
江茶現在心情放松了很多,認真回答:“我明白,以後會多多考慮後果的。”
“哈哈!你現在年紀還小呢,那麽重視後果反而會失去很多樂趣,爸爸只希望你能活得開心,不愧對自己就好了。”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道:“前提是要有能力保護好自己。”
“聽說你那個同桌學習很好?”
“我同桌?”
江茶愣愣地看着盛紀風,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盛爸爸唇邊挂着的笑很和善,和善到像是意味深長了。
她想了想,應該是盛爸爸和柴老師談話時了解到的,現在這麽問,大概也只是順便關心一下,沒什麽特別的。
“對啊,他學習超好的。”
盛紀風笑了,“那就好那就好,爸爸這回來可是給你學霸同桌帶了禮物呢!”
禮物?
江茶眼裏閃過一抹疑惑。
她想問個清楚,盛爸爸卻拍了拍她的肩膀,神清氣爽地鼓勵道:“好啦好啦!爸爸要走了,禮物已經拜托你哥哥的助理小徐拿給那個男孩子了,這周學習也要加油呀。”
說完就邁着大步走了。
盛爸爸工作很忙,離開學校之後就要馬不停蹄地趕往律所。
江茶懷着好奇又忐忑的心情回了班。
殷南禮他會不會喜歡盛爸爸送的禮物呢?
他一定會喜歡的吧。
盛爸爸送禮物總是很周到,都是他們這個年紀喜歡的,親戚那邊的小孩逢年過節就會特別期待盛爸爸的禮物,比如船艦模型、吉他、跑鞋、運動護腕......
這之類的。
班裏不知道為什麽亂成了一鍋粥。
哄笑聲震天。
人群都聚集在靠窗的那邊。
時不時還夾雜着——
“殷南禮,你真是三生修來的好福氣!”
“白天不懂夜的黑,就像我不懂你得熬多少個大夜哈哈!”
她更好奇了,心下猜着會不會是禮物,是的話就好了,大家都這麽開心,他應該也會很喜歡。
江茶不自覺彎起唇,輕輕撥開人群,第一時間想去跟殷南禮對視。
卻沒找到他的臉。
或者說,他的人。
一摞書整齊擺成了高山,放在他的桌子上。
“哎哎,大家快讓讓!江茶回來了!”
“對啊對啊,你一讓我一讓,南哥就閃現!”
“你們幾個倒是動動,擠在這兒,人江茶都看不見南哥怒刷三千道題的英姿了!”
人群嬉笑着散開。
江茶預感到什麽,身體僵硬地往另一邊走去,成功看到了那摞書山後面的人影。
他那麽高的個子,也幹不過這座“書山”。
此刻,他正向後靠着,長腿散漫交疊,搭在左腿上的腳腕露出一截,骨感冷白,仿若幹淨的月泉。鞋子這麽側過來,她才發現,原來他的腳比她的大好多。
也是,他有187來着。
之前偶然了解到的。
他淡淡凝視着眼前的習題和讀物,臉上沒什麽表情,看起來像是挺無所謂的。
見到她,也只是懶洋洋的站起身,給她讓出道。
“替我謝謝叔叔t,同桌請過。”
“?”
這都能忍??!
一群人覺得沒意思,都紛紛散開了。
江茶也覺得那摞書太誇張了,不由得莫名有點心虛。
一時間不知道盛爸爸送的是“禮”還是“仇”了。
坐下後,她正想着該怎麽說才好,那本同學錄傳了過來。
她愣了下,輕輕拉到眼前,低頭看了起來。
“全科五三,四大名著,十幾本外國名著,禮物這麽豐厚,江茶,我,好,感,動。”
嗯?!
她內心瑟縮了一秒,轉頭去看。
果然瞧見他似笑非笑的漆黑瞳仁。
江茶認真想了一下,低頭在同學錄上飛快下筆。
“那個,如果你覺得有負擔的話,可以先放在家裏,等想看的時候再看,你放心,我會幫你搬的!”
殷南禮看了眼,托腮若有所思地回複。
“那倒沒有,五三本來我也是要買的,名著也很好看,這些我很喜歡,也很需要,所以還是很感謝叔叔的。”
“但是...我在想多久能把它們看完,因為我平常不太經常看。怕浪費了叔叔的好意。”
兩人一來一回的聊着,不知不覺中,為了方便,那本同學錄就停在了兩張課桌中間,不再來回移動。
只有他倆稍側着身子,一進一退,一個寫完退開,另一個挪去看,看完寫,然後再退開,這麽循環重複着。
短短一個課間,一張同學錄的正反面已經寫滿了。
江茶也在翻頁的時候覺察到一個問題。
他倆也太能聊了吧?!
這樣下去,總覺得是背叛了柴老師呀。
可對話目前還不太适合中斷,因為兩人聊到了周末什麽時候去游樂園。
本來是在說水果派的,因為之前說好周末再送,現做的會更好吃一點,今天就是周五了,得約定見面的地方。
讨論過後,發現游樂園是最折中的地方。
見江茶遲遲不下筆,像在跑神,殷南禮指節叩了叩同學錄,眼神示意她快點回。
快上課了。
江茶看着他時而溫和,時而冷淡的俊臉,覺得分不清哪個才是真實的他。就像現在,他分明還是那種在學校會表現出的溫和氣質,可等到去游樂園那天。
他會不會又變回那個冷淡的他呢?
然後嘴毒她做的難吃,雖然知道他一定不會這麽說。
她靈光一閃,在本上歡快特寫。
“尊敬的玩家您好,歡迎來到趣味學語文,我是泡泡老師,請完整默寫出《出師表》,得到一個溫暖的回答呦。友情提醒一下,回答正确才能開啓下一個對話場景哦。”
這樣就好啦!
也不算一直聊嘛,還能學習。
殷南禮目光掃過一遍,幾天來第一回耐不住了。
他挑了下眉,眼神像是想要弄死她:“江茶,你是不是想寫英語作文了?我給你出一篇怎麽樣?”
江茶沒在怕的,還有些想笑,她點了點那個回答區,示意他記得寫。
畢竟據她了解,之前許世允來這兒玩,他給許世允背誦,最頭疼的就是這一篇,《春江花月夜》《阿房宮賦》都能一句不卡,流暢到令人驚嘆,偏偏這篇,他就是過不了。
後來他把書一丢,罵了句“随便吧”,就郁悶趴下睡了。
這樣不行哦,萬一考試考了,他就差這一兩分怎麽辦?
而且好文章嘛,背了總沒錯的。
她彎着笑眸,用眼神鼓勵了他,就去準備下節課的新課了。
不過她也想好了一件事,如果他真的默寫下來了,等周末去游樂園,她要送他一個禮物。
就當是同桌間的鼓勵吧!
下午天氣好,球場清爽又涼快。
茂嵋跑到教室另一邊,去喊殷南禮一塊兒上廁所。廁所在這層樓的盡頭,門口的走廊總是會站着這一群那一群像在等人的男生。
他們幾個也是,幹什麽都會四個人整整齊齊的,別班的跟三班人說起來,還會戲稱“哎你們班那個F4呢?”。甚至連老師們都會打笑這點。
江茶瞄了眼教室門口,殷南禮正被茂嵋勾肩搭背地拽着往外走。
她忽然好奇起來,每次他們去廁所都能去一個課間,那麽多出來的時間,他們都聚在廁所幹什麽呢?
純聊天?
這個想法在她腦海裏一閃而過,轉瞬即逝。
沒過多久。
教室後門傳來接連的腳步聲。
接着是一陣爆笑。
“太他媽傻逼了,笑死老子了哈哈哈!”
這是...許世允?
江茶筆尖一頓,還是疑惑地往後瞧了眼。班裏其他同學也被這聲喊吸引了注意力,頓時精神抖擻起來,都在問他是怎麽一回事兒。
是跟人幹架了?
還是知道什麽好笑的事情了?
三班的八卦氣息再次熊熊燃燒起來。
許世允抱着肚子笑個不停。茂嵋伸手環過坐在許世允座位上的殷南禮,也憋笑憋得難受:“還能是什麽?當然是殷大班長的光榮事跡啊!”
一旁倚在課桌邊沿的蘇紹聞言,也不由低頭“撲哧”一笑。
他站在過道,半彎的身子抖動得厲害。
殷南禮皺了皺眉,“差不多得了啊。”
“哈啊,我說,”許世允直起身,打量幾眼仍然淡定從容的當事人,得意一笑,絲毫沒有收斂,“誰家好人會在上廁所的時候背《出師表》啊?”
一群人正脫褲子小廁,商量着幾點去打球,還有幾個躲在廁所吸煙的哥們兒。
就是在這種惬意的環境下。
忽然響起了一個不合時宜的低沉嗓音。
“茍全性命于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
聲音不大,卻極為有力地穿透了在場每一個男同胞的耳膜。
廁所的說笑聲戛然而止。
這句不停地在男廁裏循環播放,一哥們兒實在聽不下去了,當即踩滅煙頭,怒音從隔間裏奪門而出。
“先帝不以臣卑鄙!先帝先帝先帝!老子他媽的都快聽會背了,你哪個班的啊?”
又一男生提上褲子,走過來看了看石化的蘇紹三人,湊近他們,小聲問了句。
“他是不是吃錯藥了?剛突然來這麽一句,我特麽差點萎了!”
三人都沒吭聲,而是默默也提上了褲子,飛快把“罪魁禍首”給架走了。
真是...太太太丢臉了好嗎??!
班裏喧鬧嘈雜。
江茶卻将腦袋越埋越低,如果可以的話,她想挖個地洞,把臉上發燙的感覺全藏起來,那樣就不會有種頭頂冒煙的羞恥感了。
心跳也不會快到胸腔難受。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
意識到這點,江茶莫名地有些局促,下意識連視線都沒再移動過,一直盯着臂彎裏的本子。
但也許,這也沒什麽吧?真的沒什麽吧?
或者只是他自己想背而已呢?
她強迫自己松了口氣,坐直身體,當作無事發生地繼續寫單詞。
這時,一抹粉色突然慢慢移進餘光。她頓了下,側目疑惑看去。
“同桌,我可是很努力了哦。”
嗯?!
江茶身體向後稍退,倒吸了一口涼氣,臉頰飄起了兩朵可疑的紅暈。
她吃驚地看着那行剛勁有力的字兒,像是突然跌入清涼的水中,四肢虛浮無力。思緒仿若一層又一層的海浪,不斷拍打着她的身心。
斷斷續續,卻又猛烈到讓人防備不及。
她很想跳起來離開他一如往常的目光,或者出聲告訴他能不能別再盯着她看了,但這樣很沒有理由不是嗎?完全是沒有由頭的,顯得她莫名其妙,又很奇怪。
還會讓不清楚她這種行為從何而來的殷南禮,覺得被“語言攻擊”了吧?
短短不到十秒鐘,江茶認真想了又想,還是把堵在喉間的沖動咽了下去,在那行字的下面寫字。
“那...那就等你背下來再說吧。”
寫完,她沖他笑了笑。
殷南禮看完,沉默了會兒,合上同學錄,轉頭趴在課桌上,江茶低眸的一瞬,恰好與他視線對個正着。
他眼中光彩湛湛,瞳仁漆黑,深邃到連唇角得意昂揚的笑意都是那麽明顯:“喂,江茶,別不看我啊,怎麽,對我沒信心啊?”
她趕忙搖了搖頭。
信心肯定有呀,不管到最後他能不能做到。
不過轉念一想,他好像,确實背了好多天都沒搞定來着。
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殷南禮擡了下眉梢,彎唇一笑。
他一字一頓地認真道:“我一定會,拿下你的九點三十分。”
她怔了瞬,一陣鼓動的細流鑽進心間,慢慢彙聚,化成一池柔靜的湖水。
他是指,周末那天嗎t?
兩人都沒再說話。
窗外的夕陽漏進來,在地面形成長長的澄渾光淵。只要盯着它沉思,就會發現樹木的根就在裏面生長,是那樣的柔和沉靜。
随着時間推移,它悄無聲息地上升減深,那片總是按時出現的光,單薄變淺。
露出地面這個真容。
良久。
她笑了。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把頭埋進臂彎,“嗤”的一聲也跟着笑了出來。
又是一會兒。
他擡起頭,伸手把将要飛向她肩上的柳絮握住,用随意卻又沉靜的目光看着她,眸似點漆。
“聽說游樂園的摩天輪很好玩兒,兩個人半價,如果我做到了,要湊個對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