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雨天
雨天
将近晚上八點鐘, 江茶已經換上睡衣準備看會兒故事集了，桌上的手機忽然“叮”的響了一聲。
她拿過來一看，發現是殷南禮發來的消息。
“抱歉, 明天我沒法過去了。”
只有這簡單一句。
沒有任何附加解釋。
江茶瞳孔失焦了一瞬, 手裏捏着手機邊緣, 怔怔地想。
可她怎麽也想不明白, 他為什麽突然這樣說。
分明他為了明天, 是那麽努力過的啊！
她回過神, 低頭飛速打字, 認真問了他原因。
“怎麽突然不能去了呀？是有什麽事兒嗎？”
他好像想了很久一樣, 才遲遲回過來。
“實在抱歉, 攻略我很早就做好了, 只是自己不能趕去, 我把攻略發你一份兒，先讓許世允他們帶你玩兒好嗎？”
江茶沉默了, 她明白殷南禮這樣說是不想影響到她明天的出游。但即便如此，那種心裏的空缺感卻怎麽也彌補不了。
那他呢？
甚至連攻略都做好了。
他到底...怎麽回事兒？
這時, 手機又“叮”的一聲。
她沒精打采地看了一眼，是個文件, 便用手指随意點開，等資料加載。
右上角的數字滾動停止。
江茶瞥到什麽，頓時睜大眼睛，驚坐起來。
她失控喊了出來：“五十二頁？！”
這都寫了些啥啊？！
她目瞪口呆地盯着手機屏幕, 指尖不可思議地飛快滑動，匆匆将這份“重量級”文件給翻過來一遍。
首頁的封面豎排了幾個大字。
——關于周末與同桌出游的計劃完成表
江茶：“......”
想不到他瞧着冷淡, 實則根正苗紅，是嚴于律己的“典範”, 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她深呼吸一口氣，閉上眼，腦海裏還是不由得閃過剛才見過的內容。
什麽“地點擇選線路圖”啦，什麽“同桌喜好分析報告”啦，什麽“主題環節準備”啦......諸如此類的條目。
手機再次“叮”了一聲。
她睜眼低頭，最先看見的，卻不是他發來的消息。
而是聊天框裏，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她那幾根手指打出來的字兒。
“你是不是病了？”
沉默半晌，江茶撲上床，心情狂亂地蒙頭叫喊了聲，又猛地将被子拽下，顧不得淩亂的發絲，一個字兒一個字兒地問他。
“同桌！你到底為什麽不去？！”
五十二頁的“折磨”他都受了，結果不去？
這回他總算透露出來了。
是一張圖片。
五六本兒很厚的書籍整齊堆在一起，占據了他書桌的半壁江山。桌上還攤開着一張完成進度表。上面總共有十五個任務，現在勾了的有七個。
他說。
“違反校規那事兒我媽知道了，來學校跟老師談過，我答應了她一件事，但沒想到是限制我出門，我房間被鎖了，只有完成這些任務才能出去。”
“接下來的幾個周末都是。”
她失聲又震驚。
那些的話，三天都不一定能寫完吧？！
“不過你放心，我已經在嘗試努力了，今晚不睡的話，時間剛好夠用，”空氣安靜了會兒，他繼續說，這回直接發了語音過來，“要是還趕不上，我讓許世允或者蘇紹帶你去怎麽樣？”
她堅定下內心的慌亂，慢慢打字。
“不可以下次再約嗎？”
他回複的很快：“當然可以，只不過是想着你可能已經準備好了，臨時取消會很失落？”
這個......失落肯定是有的。
她彎了彎唇，從床上坐起。
“是有點失落，不過是因為你不能來。”
不是因為體驗不了摩天輪。
也不是因為計劃落空。
畢竟，這些東西總不會消失嘛！他們還有很多時間去體驗。
而且意外之所以叫意外，就是因為防不勝防嘛。
那邊沒回，江茶拉開窗簾，望着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神色柔和。清爽的空氣襲來，她舒了口氣，忽然彎唇一笑，一邊跑去衣櫃，一邊給他發消息。
“那麽，你就真的打算一晚上不睡去完成這些了嗎？”
如果是她的話，她會悄悄溜出去，一晚上不睡幹這些，簡直要命好嗎？！
他好像很忙，忙着寫那些東西，隔了有一會兒才回。嗓音也有些心不在焉，一聽就是在認真地思考問題，陷入到題海裏去了。
他還真的，不準備睡了？
“江茶，抱歉，我沒辦法違反和我母親的約定。”
“但請你相信，我只想奔赴和你的約定。”
雖然在別人看來，這很不可思議，也很難理解。但事實就是這樣，他的家庭環境，就是這樣的。他必須遵守這個規則。
在他出生在殷家那一刻開始，母親就定下的規則。
不論是各種各樣的才藝培養，青少年競賽t，還是待人接物。不可否認，這些東西成就了他，能夠從容不迫，溫和示人。
但與此相對，也限制了他。這就是代價。
到底什麽時候，他才能摘下假面，無所謂已定的軌跡呢？
也許，連假面都不是，這就是真正的他。
江茶，會對他失望的吧？
一定會的。
畢竟是這樣的他。
“不過你放心，我已經完成七項任務了，明天七點三十分之前，大概是可以完成的。”
說到這，他作了結。
“好了，不說了，有點忙。”
半晌。
江茶飛奔下樓，和正在客廳看電視的夫妻倆打了聲招呼，盛清和這會兒還在公司，她也就沒往書房去，直奔大門。
外面還下着雨。
空氣潮濕涼爽。
夫妻倆人追出去，見江茶已經跑遠了，便不放心地大聲叮囑：“早點回來！把傘打好，慢慢兒地走，路上都是水，小心點兒車啊！”
“安安今兒個是怎麽了？”盛紀風狐疑地探身瞧了一眼，扭頭對史可娜說，“突然說去買點東西，也不讓咱們開車去幫忙買，這還下着雨可就自己跑去了。”
史可娜聳了聳肩，攏着披肩回屋去了：“估計又是漫畫書開售了呗。”
這樣的事兒确實有發生過。兩人相視一笑，盛紀風跑兩步，扶着史可娜的肩膀往客廳走。
“哎你別說，還真是！安安每次這麽急，都是急着去買這個的，回頭我也給留意留意，看有沒有咱閨女喜歡看的類型。”
他又目光一亮。
“哎！差點忘了，”盛紀風推着史可娜上樓，“老婆你先去給安安燒熱水，回來好洗個熱水澡，我去電話那邊兒，給安安保持聯系。”
史可娜哭笑不得：“知道了知道了。”
“你記得也給清和打個電話哈，問問今晚上什麽時候回來，這下着雨，回來開車可得慢點兒。”
盛紀風笑着應下。
——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遠樹掩映下的居民區尤為沉寂。一棟棟房子有規律地排布在小區高樓的旁邊，燈火通明。
殷南禮一言不發地解着題，聽不見雨聲，也不知道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那雙漆黑的眸子只有眼前的一切。剩下的那些任務，就是他的“一切”。
他是個很安靜的性子，一旦做上什麽事兒，能悶不吭聲地堅持許久。
就像現在，手機鈴聲響了兩次，他才反應過來，抽空掃了一眼。
“不寫不行嗎？”
江茶？
他明顯怔了一瞬，完全沒想到兩人還有後話，畢竟在這之前都已經說好了。
只要他熬個夜就成。
雖然沒有十足的把握能趕上。
他頓了頓，看着那些堆起來的書本，半晌沒有動作，眸光晦暗不明。
“不行。”他點了發送。
他很清楚，不寫是沒可能出去一天的。
其實，他莫名地很想争取。
所以無論如何，都不會這麽輕易放棄。
但見到這條消息，他唇角微抿，像在思索些至深的事情。
“我也睡不着，想做題清醒一下，你不用擔心，不早了，洗洗睡吧。”
“那你抱着書下來可以嗎？”
“嗯？”殷南禮皺了皺眉，似是想到什麽，他站起身，快步往窗邊走去，拉開了緊閉窗簾。
雨聲的喧嚣也在這時，呼嘯而來。
人行道上。
她站在雨中，打着傘。
不過幾個瞬息。
殷南禮邁開大步，轉身拿過桌上的手機，一邊撥了個電話出去，一邊折回床邊，彎身飛快扯過那件白襯衫，往門外走。
這會兒楚月還沒睡，聽見樓上的叫喊，打着哈欠上樓，不勝其煩地把門打開。
“這麽晚了，你不......”
她話還沒說完，眼前那道颀長的身影便閃了出去，驚得她反應不及，下意識驚呼了聲往一側躲開。剛好給他讓了位。
楚月當即面色一變，想要追上去，卻聽前面急着下樓的清隽少年語氣淡淡地說。
“少了本教輔資料，十分鐘就回來。”
果然楚月沒再繼續跟上。
門忽然打開了一些，房子裏的光噴湧而出，一瞬間将門外的雨夜照得清清楚楚。
江茶不覺愣了一下，茫然向前望。
門口站了一道清風霁月的身影，隔着雨幕，模模糊糊卻又冷淡似水。他似乎也在看她，不消一會兒便邁開了長腿。
他三兩步走下臺階。
渾身上下頓時被雨淋了個徹底。
烏黑的短發也濕答答地垂在眉骨處，順着清瘦分明的輪廓往下滴水，讓人分辨不出是哪一秒哪一刻的雨水。
他從雨中一步步走來，身形修長，眸色沉沉。
“殷南禮？”她驚愣過後，第一時間跑上前迎着他，把傘舉過他的頭頂，“你怎麽突然出來了？”
畢竟剛才她還在等他的回複。出乎意料的是，等來的不是回複，而是他的人。
他沒有回答，只是垂眸凝視着她。
“下着雨，晚上八點，江茶，你瘋了？”
“...我也不是，”被他突然這麽一說，她想好在心裏的那些話，竟全都忘了個幹淨，于是便想到哪兒說到哪兒，“這不是下雨了嗎？”
她擡起頭，稍微不安地看着他。
“咱倆說好的，下次下雨的時候，我也一定要送你。”
他向前一步，把襯衫披在她肩上。下雨天寒，雨夜荒涼。他總覺得她穿得不夠厚，會冷。
“我這不在家呢嗎？”
而且下午放學那會兒，她也堅持送他到了家，一路上，他的山地車硬是跑成了龜速，她車技不好，車子騎得歪歪扭扭的，估計一個月也騎不了這麽一回。
自行車還是在聽許世允提起他今下午要騎車回家後，問曹婉現借的。
在此之前，他壓根兒沒想到她不太擅長這個。
最後他到了家，也沒下車，轉個彎又把人給送回去了。
即便這樣，也算她已經履行了承諾啊。
殷南禮沉思不語的時候，她已經想好了該怎麽應對這一漏洞。
江茶彎了彎眸，認真看向他：“如果知道現在會下雨，我一定在知道的第一秒就開始等待。”
“可我等待的，是和同桌你一起看的第一場雨呀，那個的話，只是我想送你啦！”
雨聲連綿，夏日悄然生長。
“江茶，”他忽然喊了她，“為什麽突然過來？”
換作是別人，大概早就罵他固執無趣，不懂變通了吧？
可她還是過來了，讓他措手不及地能夠面對着她。
江茶撇了撇嘴：“也沒什麽，就是想觀摩一下，你的兩只熊貓眼是怎麽長出來的。”
“......”
“你這麽拼，我也很期待明天的摩天輪，所以來幫幫你嘛，兩個人的話，總比你一個人好得多，對不對？”
殷南禮深深地注視着她，好像有什麽決定在她閃閃發光的目光裏取消，最後他只是嘆了口氣，将白襯衫搭在她肩上。
“你确定？”
她內心激動又雀躍，那種熱血的感覺噴張在胸腔。
“我确定！”
這種孤注一擲的感覺，也太爽、太熱血了好吧？！
但很快她就爽不起來了。
等殷南禮回去沖完熱水澡，換了衣服，江茶不知道他怎麽做到的，或者說怎麽跟他媽媽說通的，他撐着傘，挎着書包，懷裏還抱着幾本，就那麽跟她一起去了市立圖書館。
她以為會是一副溫馨友好的畫面。
結果區區，區區一道難題。
斷送了美好。
“同桌！”她趴在桌上，睜着兩只熊貓眼，哀嚎，“我，想，回，家！”
這是人類做的題嗎？！
殷南禮精神奕奕，下筆如有神，聞言側眸瞥了她一眼。
“晚了。不過也行，你就趴那兒睡吧，我喜歡熊貓，所以我一看着你，就覺得幹勁兒十足。”
“......”
聽聽，你說的是人話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