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童舟對于考試,從小到大都有種生理性不适。尤其是當整間教室只剩下“唰唰唰”的寫字聲,周圍還有個監考老師不停地踱來踱去時,童舟就沒來由地煩躁。高中的時候這情況更嚴重,考完試他能費掉好幾只筆,不是筆帽被掰斷了,就是筆頭被戳爛了。
數學老師說他是心理壓力太大,建議他去找心理老師聊聊。後來童舟發現,如果哪次楚濋是監考老師,他的這種反常就會得到極大的緩解。
別的學生如果在考試中時不時擡頭,多半是想作弊。但童舟是想得到安撫,楚濋知道。所以但凡是楚濋監考,他不會走來走去,他就拎一張椅子坐在講臺前,盡量選擇一個童舟可以一眼就看見自己的位置。他也不看書,不看報紙,眼神就落在童舟身上,順便在心裏和自己玩成語接龍。
童舟知道楚濋在看他,他的心就不那麽慌了,那股不停湧現要抓狂噴火的暴躁,就奇跡般地慢慢被撫平。就像一個得了急病的人,千鈞一發之際,抓到了救命藥丸吞下去,病情漸緩,生命體征漸回。
大學的時候,這種病症稍許好些。也許也是因為他沒法再在課堂上看見楚濋,發病也沒得藥可以再吃,所以就自我壓抑,拼命容忍。
時隔那麽多年,童舟竟然還能坐在楚濋的課堂上,他驚詫。
“下一個,童舟。”楚濋轉着筆,擡頭看向童舟。童舟和他對視,楚濋目光之柔和,像蘇州河,緩緩流淌進童舟的心髒。
童舟站了起來,捏着他臨時抱佛腳寫出來的稿子,站到了楚濋的面前。他身形挺拔,頭顱高昂,他只是随随便便地掃一眼稿紙上的字,便打算棄用了。
“《紅玫瑰與白玫瑰》是張愛玲二十多歲,還沒有談戀愛的時候寫得作品。同她後期的作品非常不同。”
童舟還是選了張愛玲。楚濋意料之中,但還是忍不住縮緊手指。從前,他就喜歡和童舟聊文學。他從來沒有因為倆人十一歲的年齡差,師生這樣不等的天平而對童舟産生歧視。童舟是他的伯牙,是他的子期,他始終承認這一點,也慶幸這一點。
“沒談戀愛的時候是怎麽樣的呢?”楚濋突然饒有興趣地問,他按了按筆,筆蓋發出的聲音,叫旁人讨論的聲音漸漸變小。
童舟揚了揚眉,眼尾一揚一佻,叫楚濋感覺口幹舌燥。
“沒談戀愛的時候,對男人也沒什麽好的幻想。”
楚濋臉上笑容更深了,他用指腹蹭了蹭下嘴唇,口水吞咽下去,喉底燒得更旺了。
“那你自己呢?”
童舟把稿子折了起來,随意地揣進褲兜裏,他低頭想了想,再擡頭看向楚濋,他歪了歪頭勾唇說:“張愛玲說得‘不愛是一生的遺憾,愛是一生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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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全場寂靜,他優雅地回身落座。楚濋低頭在打分表上寫上童舟的名字,他胸腔漲滿愛意,迫不及待想告訴他的小朋友,現在就想告訴。
之後每一個的發言對楚濋來說都索然無味,他魂不守舍,盼着時間走得再快一點。
“楚老師這邊好了嗎?”于國文來敲門,楚濋點點頭,于國文示意所有人去隔壁教室會合。楚濋和于國文在講臺前交頭接耳,末了,楚濋把評估表都交給于國文,于國文把每個人的成績都謄在本子上,他瞥見童舟的分數,眼底閃過一絲驚訝,但又很快掩飾過去。
這次考試占最後考核的40%,比重還是很重的,所以每個人都很緊張。童舟在摸脖子上的細鏈子,昨天他纏着楚濋要項鏈戴,楚濋就摘了親手替他戴上。他摸着摸着就出神了,以至于聽到分數都沒反應過來。
“你這假公濟私也太明顯了。”下課了,童舟和楚濋走出大廈,找了家飯館吃飯。
“我哪有,我公平公正,客觀有理。”楚濋用長勺把火鍋底料的油水撇掉些,然後舀了一個蝦滑盛進童舟的碗裏。
童舟用筷子把蝦滑叉起來,他吹了吹咬了一口。
“好辣!”童舟嗆了一下,他拿起水一陣悶灌,楚濋把自己的酸梅湯遞過去,又好氣又好笑地說:“喝這個。”
童舟就着楚濋的手喝了一大口,然後他把蝦滑遞給楚濋,十分生氣地說:“辣死了, 你吃吧。”
楚濋便乖乖張開了嘴,含住童舟的筷子,童舟喂他吃完,嘴皮子還是火辣辣地,他眉頭一皺說:“我想吃面。”
楚濋便擡手叫來服務生加了份烏冬面,楚濋把烏冬面全放在清湯鍋裏煮,煮完以後又拿了個幹淨的小碗把面撈出來,他把熱氣都吹散了,再卷起一筷子喂給童舟。
童舟由着他喂,反正小包間也沒人看得見。吃着吃着就又把頭靠到楚濋肩上了。
楚濋的手機一亮,他放下碗,按下接聽鍵。
“怎麽着,說話方便嗎?”顧清影的聲音傳了出來,楚濋止不住一個白眼,他反手攔住童舟的肩,有意無意地摩挲着他的肩頭。
“有屁快放。”
“嘿,你他媽真是精蟲一上腦,全然不顧兄弟姐妹啊!”顧清影無不諷刺地說。楚濋作勢要掐電話,顧清影仿佛開了天眼似地叫住他。
“月底有空嗎?叫上你的小朋友我們去大理玩吧。”
“葉予彬去我就去,你去我就不去了。”童舟本來靠着他,聽到他說別人的名字,一下子擡起頭來。楚濋對他笑笑搖了搖頭。
“你丫還惦記葉予彬是吧?!”顧清影大聲斥責惹得楚濋把手機拿遠了,還是覺得耳朵疼。
“再說吧,等我回來。”楚濋匆匆答了句,就把電話掐了。
童舟沒問,楚濋的臉貼着他,他自招了。
“顧清影,我發小,問我們有沒有空和他們一起去大理玩。”
“我們?”童舟有點疑惑,但又想起來某日在楚濋家碰見的顧清影和一個男人,突然恍然大悟。
“顧清影好像.......特別熟悉我的樣子。”
“嗯,我和他提過你。”
“等回去了,帶你和他吃頓飯。”楚濋摸着童舟的頭發,貼着他的臉親昵地蹭着。
童舟從前沒有見過楚濋的朋友,一個都沒有。他隐約感覺自己是見不得光的,楚濋把他藏着掖着,不是因為疼惜,是因為覺得沒必要。他沒必要把一個不是最喜歡的玩具,隆重地展示給他人看。童舟心裏自然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他生性敏感,在這種事情上,更是一點就破。
他挺意外,楚濋會和顧清影提自己。
“吃飽了嗎?”楚濋問童舟,童舟搖頭,他根本吃不來辣,還作死選了個四川火鍋店吃晚飯。楚濋用手指骨節刮刮他的鼻子說:“行,那我回去給你做別的吃吧。”
“嗯,我要吃酒釀小圓子。”童舟還坐在位子上,楚濋去拉他的手想把他拽起來,童舟軟軟綿綿的,他晃晃楚濋的手同他講。
“那去超市買。”楚濋終于把他拉了起來,倆人打了車回酒店。楚濋問酒店借了電磁爐和鍋,他半蹲在插座旁,眼睜睜地盯着逐漸沸騰的水。
童舟站在他背後,楚濋蹲着的時候,背顯得更加寬,童舟走近,伸手從後面摟住他的脖子。
楚濋握住他的手腕,側頭啄一口他的嘴唇:“快好了。”
“我想回家。”
楚濋聽了心髒不可抑制地快了起來,他又親一口童舟,貼着他的嘴唇問:“怎麽了?”
“我那房子14天沒人住,白白浪費我半個月房租啊。”
“.....”楚濋還以為小朋友會朝他發嗲,結果搞半天是心疼房租。他笑得人都抖,索性坐在地上,把童舟拳圈在胸口。
“那搬來和我住吧,不收你房租。”楚濋聲音低沉,刻意壓低的聲音更有一種引誘的意味。童舟無聲地笑了下,然後推了推他說:“不要。”
“......為什麽?”
童舟人往後仰,大喇喇地躺在地上,他看着天頂上的吊燈說:“要搬也是你搬,你搬到我那裏去。”
童舟18歲和楚濋同居的時候,他爸每個月給他的生活費是不夠交房租的。那時候自尊心又強,極其想要在愛人面前表現,證明自己不是個孩子不是個累贅。于是死活每個月都往楚濋的卡裏打一千塊錢。楚濋明白他的心思,倒也不戳穿。但是他沒動那張卡裏的一分錢,全部給童舟攢着。
分手那天,楚濋把卡給了童舟,說密碼是童舟的生日,別忘了。
童舟到現在還心有餘悸,興許是怕再次分手,他不想再做被掃地出門的那一個。楚濋沉默了幾秒很快就答應。碰巧這時圓子煮好了,楚濋把圓子撈起來,裝到碗裏。
“那我給你交房租,房東。”童舟坐直了,接過楚濋遞過來的碗,他吃一口點頭說:“行,附帶做飯買菜洗碗好嗎?”
“好,都好。”楚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童舟,童舟笑,忍不住往前一湊吻住楚濋。
兩個人吻得鋪天蓋地,摟緊彼此的力道都有些痛。楚濋的吻從童舟的嘴唇沿至側頸,童舟感覺他活着,終于又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