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第 37 章

左等右等了好些天,豫妃都沒有收到任何回音,心裏難免不安,默默地自言自語念叨着“不能讓皇上知道”。

誰料到,這世上的事情,往往是越怕什麽,就越來什麽。

“豫妃,這兩天西藏吐司巴勒奔進獻了一尊金瓶,朕覺得跟前些日子冊封禮的時候,朕賞你的那個玉佛,正好搭成一對。朕就給你帶來了,快拿出來配上看看,是不是很合适啊!”乾隆滿臉期待地走進承乾宮,倒讓豫妃一口氣提到了心尖,不知怎麽回應。

宮女露出為難的神色,豫妃也大老遠就開始只顧着行禮,悶悶地不說話,乾隆覺得有些奇怪:“你們主子這是怎麽了?病了?怎麽不回答朕?”

“回……回皇上,玉佛,它、它……”宮女開始結結巴巴,豫妃遞了個眼神,讓她倒退下。

乾隆覺得這件事大有文章,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也不逼問,擡眼掃視了整個客廳幾下,發現承乾宮的擺件裝飾,比自己前些日子來,要簡樸了許多。

豫妃在腦子裏轉了好幾個念頭,心一橫,索性開誠布公:“皇上,請責罰臣妾私下售賣禦賜寶物,偷運出宮之罪吧。”

皺了皺眉,乾隆很是不解——宮裏也沒什麽豫妃需要花錢的地方,她何必如此大費周章?每個月的月例銀子,足夠她全宮上下所有人吃飯穿衣和開銷,尤其是晉封妃位之後。這麽多年來,乾隆還真沒見過哪個豫妃這個地位的妃嫔,把自己的宮室搬得跟個雪洞似的,節儉成這般模樣。

端端正正在地上磕了個頭,豫妃垂下臉來跪在地上,準備受罰。

降位份也好,被責打也罷,能做出這件事情的那一刻起,她早就将自己的安危榮辱,置之度外了。

“給朕說說,是誰,犯了什麽事,你為什麽這麽需要錢。”乾隆看了一眼手邊的茶碗和點心,沒有一點胃口;這豫妃家處邊疆,乾隆本來愛她性格單純樸實,不懂京中這些官場中污糟之道,沒想到進宮幾年,還是免不了俗。

自從上次乾隆留宿承乾宮後豫妃繡好的平安符,此時挂在乾隆身邊的窗棂,随風飄蕩。

抿了抿嘴唇,豫妃指了指夾在桌上書本裏的那封信:“有人……有人給臣妾送信,說找着了費安揚!”

乾隆眉頭一動,伸手把那信紙抽出;信是用蒙文寫的,頁邊齊全,落款還有一只紅紅的手印,尤其是掌心處,一個凸起的印記,正是豫妃自己手上也有的紅痣。乾隆想起,南巡回來路上,費安揚在車隊前面,給自己展示手上印記,這才讓自己想起他和豫妃的親屬關系,不免心頭一慌,認真地看起這封信來。

原來這信,是以費安揚的口吻寫就:自己在緬甸身受重傷,僥幸逃脫緬軍桎梏。将死未死之時,有一位郎中在緬甸找到了自己,診病之後斷言,可以搭救,但需要金銀來為自己購買昂貴的珍稀藥材,慢慢治療,否則性命垂危。因此纏綿病榻之際,懇求郎中帶信回宮,等收到錢財,自己痊愈,就回京謝恩。

Advertisement

“你是什麽時候,從誰那裏得到這封信的?”乾隆覺得事有可疑,掂量着信紙,繼續追問。

豫妃拿帕子擦了擦自己鬓角的汗水:“臣妾托了宮裏的小太監,在宮外售賣消息的渠道四處打聽,這才得了這封信的。臣妾一開始,也不大相信,但那手印子,臣妾看得真切,的的确确是費安揚的啊!他有這胎記的事情,沒有外人知道,而且胎記具體的位置,若不是他本人,根本輕易是模仿不得的。”

乾隆搖了搖頭,把信往桌子上一拍:“豫妃,你好糊塗。這麽大的事情,怎麽不來告訴朕?那些人問你要了多少錢?”

顫抖着聲音,豫妃腦海裏已經是一團亂麻,數都記不清了,慌忙爬動着湊到乾隆腿邊,伸手輕輕搖晃他的膝頭:“左不過就是宮裏這些東西,臣妾也不敢大聲嚷嚷讓人知道,更不敢跟人借貸。這次臣妾的确是糊塗了,怕自己出去打聽這件事不合規矩,讓您知道了生氣;可臣妾實在是沒法子,費安揚在緬甸一天下落不明,臣妾就擔一天的心……”

自從上次在豫妃這裏,看到了《禦制清文鑒》,乾隆就覺得,是時候編寫一部幫助滿蒙合譯的書籍,來繼承聖祖康熙滿蒙漢一家的宏圖大志。

漢人修了多少年的長城,還是無法抵禦外族入侵,幾代消亡;但如果能化幹戈為玉帛,化戾氣為祥和,那麽即使沒有長城,也能解決邊疆的戰亂問題。因此聖祖爺爺花了大力氣,在京城郊外修建了避暑山莊,将蒙古各部的那些貴族們在京城安置下來,大力推崇鞏固蒙古佛教最高活佛哲布尊丹巴的地位,就是為了把大清的利益,跟蒙古的利益,緊緊綁定在一起。

就算是做個榜樣,也不能因為思親情切一事,處罰豫妃。否則,如果被其他蒙古貴族知道,豈不是動搖了人心?

“下次有什麽事,別光顧着自己拿主意,朕不罰你就是了。最看不得你哭。”乾隆往外面招了招手,從養心殿跟來的小太監麻利地走進屋,接過那封書信來細細地收好。“這信就算朕跟你買了,一會兒就送到刑部去。只是你和你宮裏的人,都把嘴閉緊,別走漏了風聲;否則緬甸那邊有什麽動作,朕可幫不了你。”

聽到自己被赦免,豫妃忍不住抱上乾隆的腰,将臉埋入身側蹭了蹭。乾隆知道這是她在心生悔意,跟自己求一個臺階下,便放軟了口氣:“‘千金散盡還複來’,你這一屋子的東西送出去,還不至于把朕的家底兒給掏空了。金瓶兒就給你留下,朕現在去親自調查這件事,一定查個水落石出。”說罷,乾隆伸手拿了豫妃挂在襟前的手帕,故意胡亂擦了幾下,把她嘴上的胭脂一路帶到了臉頰;一時忍俊不禁,拿桌上的鏡子往豫妃手裏一塞,便起身離開承乾宮,擺駕回了禦書房。

爾康和永琪接到傳召,心急火燎地一起來到禦書房。乾隆拿着那張信紙出神,簡單地說明了事情的緣由,便詢問起他們二人的想法:“費安揚這個孩子,到底是跟你們平時接觸得比較多。怎麽樣,你們失散的時候,是什麽狀況?他真的是病入膏肓,危在旦夕了嗎?還有這個郎中……你們有沒有什麽線索?”一邊問,乾隆一邊眯起了眼,觀察兩個青年的神色。

永琪皺了眉頭,偏頭看了看爾康;爾康則恭恭敬敬地接過乾隆遞來的書信,對着陽光仔細檢查一番。只見這封信書寫流暢,手印清晰,實在找不出什麽破綻:“的确是一筆寫就,不是什麽拼貼套用。不知皇上信不信得過臣,可否将這封信容臣帶回學士府,跟阿瑪一起研究一下。”

乾隆思索片刻,點頭應允:“朕本來想直接送去刑部,但是刑部畢竟人多口雜。如果費安揚真的已經流落民間,那還沒事;但如果這其中有詐,只怕官府調查的消息,會給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爾康叩謝皇恩,這才跟永琪一起離開了禦書房。送他出宮的路上,永琪壓着嗓子跟爾康确認自己的猜測:“爾康,你說信裏這個郎中,有沒有可能就是簫劍?還記得嗎,我們回來的時候,簫劍說他不想暴露自己跟我們一起行軍打仗的事情。如果追查下去,牽絲攀藤地把他也查出來,豈不是糟糕了嗎?”

爾康連忙扯了扯永琪的衣袖,确定四下無人,這才開口:“我最擔心的也是這個。不過我想,如果是簫劍出面,他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費安揚給帶出來,而不是大張旗鼓地跟宮裏傳信,甚至跟豫妃娘娘要診金。這不是他的作風。永琪,你先回景陽宮等消息,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永琪依言,跟爾康告別,自己走路回景陽宮;拐彎一個岔路,只見眼前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親自捧着幾個卷軸,步履緩慢,旁邊跟着一個嬷嬷,也捧着一堆卷軸,永琪忍不住喊了一聲“知畫?”

那人聞言回頭,永琪定睛一看,果然是陳畫走在自己的前面。

連忙從她手裏接過東西,永琪看着她的比小燕子只小了一圈的肚子,心生憐憫:“你怎麽自己去文華殿?以後需要什麽,盡管差人去拿;實在不行,告訴我,我幫你帶就可以了。”

陳畫知道桂嬷嬷正在自己身邊盯着,連忙拿帕子給永琪擦了擦前額滲出的細微汗珠:“你的好意,我心領啦。上次你寫的字,我越看越喜歡,就想去文華殿找卷軸裝裱;可是文華殿的卷軸樣式好多,讓人看都看花了眼,就一貪心,想全都拿回來比對一下。大不了用不上的,就送回去呀。”

永琪心底明白,那副字本來平平無奇,卻因為是費安揚的所思所想,在陳畫心中有不同凡響的地位,便更加理解她悉心裝裱的緣由:“不用送回去了,下次我想起別的,再給你寫幾幅就好。認識你這麽久,竟然不知道,你還會裝裱?平時我都是直接送去文華殿,讓那裏的丹青師傅和小太監弄的。”

陳知畫的柳字,陳畫不會;但陳畫好歹在書局幫過工,裝裱的事情,她會。

“要不要我做給你看?”陳畫甜甜一笑。自從進入景陽宮以來,她什麽都得隐藏僞裝。好容易做一回自己,對她來說就像從池塘露出水面的金魚,得以暫時喘息。

小燕子這兩天身上乏累,每天被明月、彩霞哄着午睡,永琪不方便打擾;或許是被陳畫的笑容牽引,永琪心旌搖蕩,跟着一路走進陳畫的偏殿。

二人背後的桂嬷嬷,眉眼間流露出一絲滿意的輕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