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那之後的一個月裏,戚言沒有再在超市或者其他任何地方碰見過梁肖。
他就跟從此人間蒸發了一樣,沒再出現過。
戚言沒什麽所謂,梁肖來與不來、在或不在都不會影響或者改變到他現在的工作和生活。
倒是胡钰因為這件事提心吊膽了一整個月,氣憤得很,然後信誓旦旦地跟戚言保證說:“那個讨厭的家夥,再讓我看見他,非得把他罵得連回家的路都找不着不行。”
戚言勸說:“沒必要。”
沒必要因為不熟識的人生氣,不值得。
胡钰嘆氣說:“你就是性子好,看上去太好欺負了。”
戚言搖頭,不以為意。
兩人如今,已是今非昔比。
當初寄人籬下的梁肖,以他現在的家庭狀況和生活環境,怕是要星星給摘月亮,他沒必要、也沒理由再跟自己有任何交集和牽扯,就連身上那點稀薄的血緣關系和一個月前的那兩聲敷衍的“哥哥”都顯得十分多餘和客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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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禮拜胡钰跟自己換了周六的休息時間,所以這周輪到戚言周日休息。
和往常一樣,戚言早上和施正軒一起去對面超市買菜,中午一起下廚,一起吃飯。
下午的時間,施正軒依舊賴在戚言家打發。
戚言盤着腿坐在沙發上接着專心致志地看昨天沒看完的書,時不時動動手指,翻翻書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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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正軒則坐着自帶的米白色榻榻米坐墊,在茶幾上敲課件,鍵盤聲時斷時續,輕快有力。
午後的斜陽柔和燦爛,落地窗半開着,一扇暖陽鋪照,一扇煦風流淌,一半安靜平和,一半歲月安好。
時光杳然無聲,落于指尖,悄悄滑走。
到傍晚的時候,施正軒合上筆記本電腦,突然轉頭對戚言說:“晚上我做飯吧!吃了你這麽久的飯,我也有義務回報你一下。”
戚言手頭的書正看到案件結尾的地方,眼看着書裏的某個詞兒絲滑地從腦海裏竄出,并蹦出聲兒來:“你确定是回報,不是報複?”
“……”施正軒愣住,随即失笑,轉而起身坐到戚言旁邊的位置,胳膊習慣性往後,撐在沙發背上,偏頭問人,“我看起來就這麽不懷好意嗎?”
戚言其實說出口就後悔了,緊接着回複說:“……沒有。”
經過這一個多月的相處,戚言難得比以前多了點活潑氣兒,能夠時不時跟自己開玩笑了,施正軒當然要借這個機會多逗逗他。
“哦……那就是你嫌棄我廚藝差,不想吃?”施正軒不緊不慢地追問。
戚言看着對方眼尾下彎的弧度,很平靜地說:“不是。”
“那是什麽意思?”施正軒又問。
“是……”戚言終究敵不過施正軒眼裏故意為之的調笑,不過半秒,就垂首投降道,“……我錯了。”
最後的聲音低不可聞,施正軒卻耳尖地聽見了。
施正軒輕笑着,擡手揉了揉戚言柔軟的發頂,沒再說多餘的話,起身:“在這兒等着,我去做飯。”
剛揉完,戚言心口猛地一跳,突如其來的心悸比頭頂輕柔的觸感還要能彰顯存在感。
有種被偏愛的感覺。
戚言心情愉悅,嘴角止不住地微微上翹,卻又在一瞬間,倏地定住,目光轉向廚房裏那抹忙碌的背影,心髒狂跳不止。
任由自主翻頁的小說滑過沙發,砸到地毯上,戚言捂着心口,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語:不會真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吧……
過了兩分鐘,也許更久,戚言腦袋裏空白一片,什麽想法都沒有。
廚房裏抽油煙機嗡嗡作響,鐵鍋裏的水逐漸沸騰,蒸汽撲哧撲哧地撞擊着鍋蓋。
聽到廚房裏傳出的聲響,戚言才緩緩回過神來,機械地伸手,撿起地上的書,翻開之前讀過的頁面,眼睛一字一頁的閱讀着。
但奇怪的是,明明上面的每個字戚言都認識,卻連不成句子,也裝不進腦海裏。
最後,戚言放棄繼續看書的想法,把書放在茶幾一角,又重新回到沙發上。
對于很多事情,戚言不願意、也不會去深究,但不代表他癡傻愚鈍。
施正軒這個摸頭的動作自然又親昵,顯然不是對弟弟的态度,而且已經超過了朋友的界限,是什麽原因,顯而易見。
現在再仔細回想,果然當初那個一閃而過的荒謬想法是正确的。
正确得令戚言心慌。
也不知道是心慌即将失去這個朋友,還是心慌接下來應該如何面對這個朋友。
戚言工作這些年,因着這張清秀俊郎的皮囊,遇到過搭讪,也遇到過告白的,但還沒遇到過這種“處心積慮”得理所當然的,想當然地不知所措。
唯一的“經驗”還來自父母于短暫而失敗的婚姻,哪有什麽“對策”可言。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戚言不得不承認,施正軒這人,慣會纏人。
就是俗話所說的——“溫水煮青蛙”。
自己這只青蛙一開始就被盯上,偏偏本人還傻愣愣地同意了,然後就被一把扔進了鍋裏,到後來水溫升高越泡越溫暖,逐漸被瓦解了意志,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掙紮的欲望了。
和施正軒一起,哪怕是短暫的一天周末,或是兩頓飯的工夫,都讓人心情舒暢,有人陪伴的感覺,也确實令人滿足,所以又有誰能真正狠下心去拒絕呢!
但,合适嗎?
門不當戶不對的感情,就像基建虛假得一塌糊塗的高樓,難以自持,也難以長久。
“吃飯了!”
施正軒的聲音喚回了戚言的發散的思緒。
“我下了兩碗面,快來嘗嘗。”施正軒端着兩碗面條上桌,慢聲囑咐道,“味道不好,也不能嫌棄。”
“哦。”戚言盡量抛開兩人之間紛亂複雜的關系,接過施正軒遞來的筷子,正常吃飯。
“怎麽兩碗面不一樣?”戚言注意到自己碗裏的是手工擀的面條,面條粗細不一,糙得活像沒用過心,随手切的,而施正軒碗裏的就是普通的細面。
施正軒看着他,靜默片刻,表情有些許的微妙:“你還真的忘了啊……”
“什麽?”面湯很香,戚言低頭夾起一根嘗嘗。
施正軒一聲不吭,撐着下颌好整以暇地坐着,似乎不打算為他解開疑惑。
戚言吃面習慣一根吃到底,從不咬斷。
但戚言越吃越疑惑,今天施正軒下的面條,是不是太長了點兒,是忘了切還是故意不截斷?
等到戚言艱難嗦完這根面才發現,碗裏就剩一碗清湯了。
“……”
戚言鼓着兩個滿滿當當的腮幫子費勁兒地嚼,目光在面湯和施正軒的臉之間來回掃視。
就差直接問了:你是故意的嗎?
施正軒瞅着到現在為止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戚言,也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心疼。
但對方鼓着腮幫子的模樣真挺可愛的。
“等你吃完我再跟你說,不然怕你噎着。”施正軒笑了笑,低頭吃自己碗裏的面。
施正軒吃完飯擦嘴的時候,回過味兒來的戚言冷不丁開口:“這是長壽面吧。”
“嗯,學着網上的教程做的,味道怎麽樣?”施正軒收了兩人的碗筷,端進廚房,打開水龍頭,擠上洗潔精,三兩下就沖洗幹淨,放櫥櫃裏了。
戚言跟着施正軒,學着他平時倚着門的做派,也抱着手靠在門邊,看着他洗完碗又開始擦砧板和臺面,真心實意地感激道:“味道很好,謝謝。”
除了幹巴巴的謝謝,戚言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感謝對方。
戚言原本一成不變的生活,因為施正軒的介入而變得格外複雜。
也許只是戚言自己想得複雜,畢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會有人喜歡自己,再平常不過,只是戚言從始至終都視它如洪水野獸,生生将它複雜化了而已。
現在想來,一個對自己有好感的男人,給自己過了個生日,對常人來說,很平常。
所以目前自己歸根結底需要考慮的問題是,對這個人的感情是回應還是拒絕。
将複雜問題簡單化,才能更有效地看清事件的本質,這是很早以前一個哥哥教自己的處事方法,很有效,也很好用。
想了太多,戚言腦子有點不太清醒,于是轉身離開,想去陽臺冷靜冷靜,卻被跟上來的施正軒一把抓住手腕:“要去哪裏?”
冰涼的手掌與溫熱的皮膚相觸,戚言皮膚一陣激靈,低頭看了一眼,卻沒有掙開:“……陽臺。”
晚秋的夜風一如既往地冰涼,卻不及戚言腕上殘留的涼意清晰,簡直像一圈圈細鏈纏在薄薄的皮肉上,松松的箍着。
施正軒趴在護欄上,遙望漆黑一片的天際,輕聲漫語:“本來以我現在的身份,不該多問的,但我實在好奇,你以前,都不過生日的嗎?”
涉及到家庭私事,施正軒原本不該問的,戚言想什麽時候說就什麽時候說,但施正軒實在忍不住,人不是天生地養的浮萍,無根無情,總有來路和歸處。
戚言沒覺得自己的過往有什麽難以啓齒的,那樣稀松平常的語氣,仿佛講的不是和自己有關系的事情。
“我從來都不過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