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00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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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有記憶起,宣帝便不令女子近身,他要在妻子最愛他的時候将她殺死,自然也要非常愛她,才能斬斷這份令他變得軟弱的情愫。最開始他也曾抗衡過,但殺死她——這樣的想法在他靈魂中根深蒂固,他四處征戰,一統天下,只是想要遏制那份沖動。
宣帝曾想過如何不着痕跡地要了妻子的命,這對他而言并不難,甚至于他不需要開口,只一個眼神,便足夠數不清的人向她動手,可是不行,他必須要親手殺死她,要她清醒、要她看着,要自己痛徹心扉難以割舍,卻又不得不這樣做。
一個凡人妻子,和無窮無盡的壽命,帝王會做什麽選擇,這還用問嗎?
他再掙紮、再痛苦、再猶豫,也仍舊會在妻子最幸福的時候取走她的性命。
所以青雲宗的長老們從不擔心人主會因人間情愛放棄大道,前八世一帆風順,第九世即便多出個妻子,令人主生了牽絆與愛意,最終他仍會回歸仙途。
休明涉,青雲宗劍尊,有史以來最為出色的天才劍修,九世人主,歷劫歸來便可踏入仙門,成為千年來青雲宗,乃至于修仙界第一位得道成聖的修者,這是何等的榮耀,何等的尊貴!
所以無論如何,決不能讓人主毀在一個凡人女子身上。
雲藹缭繞的青雲群山,順着通天梯往上走,便是青雲宗主峰,宗中七位大尊者正圍坐在窺天儀邊上,只需一滴精血,便可看見此人的前世今生。
“這女子似有些異狀。”
從窺天儀中,大尊者們瞧見了女蘿的變化,顯然他們對于這種變化并不友善,一位大尊者道:“以防萬一,還是讓她聽話些好,若是壞了劍尊的大道,後果不堪設想。”
“雖說修仙界與人間界不互通,但此事緊急,也難免要破例,就讓烏逸帶上攝魂鈴下去人間界,免得她生出事端,使劍尊功虧一篑。”
名叫烏逸的青年修者立刻道:“弟子這便前去。”
“切記不要被人發覺,只以攝魂鈴使那女子安分守己即可,決不可傷到她,更不可被劍尊發覺。劍尊正在歷劫,若是因我等插手教他想起前塵,我等可謂是罪孽深重了。”
“是。”
輕描淡寫幾句話,便決定了女蘿的人生。
劍尊在人間界歷劫這件事,除卻七位大尊者外,還有幾位年輕天驕知曉,烏逸便是其中一位。他雙手接過攝魂鈴,便準備前往人間界,大尊者們還有事要商議,弟子們便知情識趣主動離開,對于烏逸能夠去往人間界一事,其他人都感覺十分羨慕,惟獨一名青衣女修心事重重。
“濯霜,你怎麽了?”
青衣女修勉強笑了下,頓了幾秒鐘才問:“這樣好嗎?”
“什麽?”
于是濯霜又重複了一遍:“這樣好嗎?那個女子是無辜的,卻要因劍尊的大業送掉性命……”
“你在說什麽呢,凡人不過短短數十載性命,能成為劍尊的劫數,這是她的榮幸,且她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享用不盡,還做了劍修好些年的妻子,這是何等的榮耀?她應該對此驕傲。”
另一位同門師兄也道:“濯霜,你不必想這樣多,我們修者與凡人本就是天壤之別。等劍尊歸位,你也可以向他請教劍術,你不是一直卡在瓶頸期無法提升麽?”
濯霜點了下頭,沒有再說話。
修仙界與人間界互不來往,但一些門派會有特定的修者前往人間界尋找能夠修煉的好苗子,将他們帶到修仙界來,濯霜便是在兩百年前來的青雲宗,她來時,劍尊早已下凡歷劫,所以她只在他人口中聽說過他的事跡。
無比強大與優秀的人物,以劍為心,離得道成仙只差最後一步,濯霜曾翻看過劍尊留下的手稿與劍譜,她在心中很敬重這位厲害的劍尊,直到她得知劍尊的第九世,要一個無辜女子為他殉道。
作為大尊者的弟子,濯霜有資格留在大殿內觀看窺天儀,一開始她只是好奇能被劍尊愛上的凡人女子是什麽模樣,可随着時間過去,濯霜覺得她雖是凡人,卻溫柔善良,很讨人喜歡。
那樣美好的生命,真的可以眼睜睜看着她消失嗎?
大尊者讓烏逸帶攝魂鈴去人間界,那女子必定要兇多吉少,很久以前濯霜心裏便隐約生出這種不适感,她無法接受劍尊居然以凡人的性命來成就自己大道,可無論大尊者們還是師兄弟們,大家都對此十分自然,如果她不贊同,便等于和師父他們作對。
眼睜睜看着烏逸離開,濯霜深深吸了一口氣,下定了決心。
鎮盧王這幾日可謂急得像油鍋裏的螞蟻團團轉,原以為自己主動投降,宣帝怎麽說也得給封個王侯,可他用盡手段才打聽到,宣帝不僅不打算封他做王侯,還要把他貶為平民!
這可把鎮盧王吓壞了,他幾乎一日三次跑來看萦姳,還硬要盯着看她上了藥才肯離開,令萦姳煩不勝煩。
她原本想不抹藥多拖幾日時間,卻拗不過父親百般催促威脅,若是只有自己也還罷了,母親桂姬卻不能不管,眼看鎮盧王那副恨不得立刻将她送上宣帝床的嘴臉,萦姳覺着他做國君太過屈才。
“好好好,這臉兒已是徹底的好了!”
見萦姳肌膚潔白無瑕,鎮盧王大喜過望,連忙催促桂姬為女兒梳妝打扮,随後叮囑萦姳:“這是最後的也是唯一一次機會,你必須把握住!今兒下午寡人會通過王宮密道将你送入寝宮,你千萬不可壞了這件好事!我們一家未來的榮華,皆系于你!”
大王子與二王子亦期待地望着萦姳,萦姳不得已,只得應是。
如今他們是戴罪之身,連個伺候的宮人都沒有,桂姬取過胭脂,對女兒道:“如今鎮盧已亡,你已不再是王姬,宣帝英明神武,做他的妃子也不壞,他不會虧待于你。”
“可他已經有妻子了,這些年來多少國家意圖獻上美人都被婉拒,人家夫妻恩愛,我為何一定要插上一腳呢?”
沒等母親回答,萦姳又道:“父王再三強調富貴榮華,說我們家要活不下去,可做普通人又有什麽不好?若是當平民便活不下去,鎮盧那麽多的百姓又從何而來?難不成他們沒有生在帝王家,就都該去死?”
桂姬被她說得啞口無言,只讷讷道:“咱們畢竟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呢。”萦姳任由母親為自己簪上玉釵,“真要說不一樣,大概是尋常百姓一夫一妻,而父王卻有數不清的美人吧。”
說完了,她才驚覺傷到了母親,桂姬垂淚道:“為娘的又何嘗舍得你去和別人共侍一夫,可國君的話,你我怎能不聽?我兒生得貌美,定能得宣帝垂憐,只盼你能早日有個孩子傍身,我便也放心了。”
萦姳不明白父兄母親的自信從何而來,會認為宣帝看到自己就神魂颠倒——她自己最清楚,帝王看自己的目光像在看草木花石,根本沒有将她當作“人”。
她不再與母親多言,桂姬端着水盆出去,萦姳倍感灰心,正在這時,鏡子突然出現了水波一樣的紋路,起先她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可很快她就意識到這不是錯覺,因為有人在她耳邊說話!
“你不想獻身,對嗎?”
“你是誰?”萦姳警惕地看向四周,悄悄伸手到抽屜中抓住一根金簪用以防身,聲音是從鏡子裏傳出來的,可鏡子怎麽會說話?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幫你,只要你相信我。”
萦姳第一時間想的是對方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麽,思來想去半天,她好像沒什麽能被人觊觎的,“你是妖怪嗎?為何不出來跟我說話,而是要在這裏裝神弄鬼?你說要幫我,卻連臉都不肯露,我要如何相信你?”
“我并非是不肯露臉,而是無法露臉,請相信我沒有騙你。”
萦姳猶豫片刻:“你要怎麽幫我?”
她終究抵不過這誘惑,橫豎早已走投無路,倒不如賭一把,即便對方是在騙她,她也沒什麽好被奪走的不是嗎?
一只紙鶴從水波狀的鏡子中緩緩飛出,落到萦姳頭上,她不由得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伸手把紙鶴夠下來,發現紙鶴的肚子裏藏着一張被卷起來的白色符咒,“這是什麽?”
“是鎮魂咒,你要把它交給宣王後。”
“宣王後?”
“幫幫她吧。”
萦姳沒聽懂:“幫誰?幫宣王後娘娘?我?”
她懷疑鏡中人是不是有什麽毛病,宣王後娘娘是天底下最尊貴也最幸福的女子,夫君貴為帝王卻對她一心一意,自己哪裏配去幫人家?
鏡中人沉默片刻:“她活不長了。”
“你胡說。”萦姳想都不想便反駁,“我雖不曾見過她,卻也知道她身體好着呢,怎麽可能會活不長?你不要詛咒人家。”
“誰說沒病沒痛人就不會死?凡人的生命如此脆弱,說不定好端端的,她也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