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節

落疤

車子停在劇組宿舍區外, 回憶戛然而止。

羅恕淡淡的聲音響起:“去收拾東西,我去你房間不方便,會在這等你。”

林書璞疑惑:“收拾什麽?”

“你平常要用到的。”羅恕說:“這邊條件不好,你把東西收拾了帶過去跟我住。”

他語氣平淡, 說的話卻讓人一驚。林書璞半天沒反應過來, 等回了神, 沒怎麽過腦子就脫口而出:“你讓我跟你同居?”

“……”

車子裏安靜幾秒,她聽見羅恕的聲音。

“是。”

羅恕說得自然,就好像跟她同居是件理應如此的事情:“以前你也不是沒跟我住一起過。”

“那能一樣嗎?”

“有什麽不一樣?”

“我那時候才多大。”

“你現在也沒多大點兒。”羅恕順手幫她把安全帶摁開, 下巴朝車外一撇:“去收拾東西,不用拿太多, 拿些你平時會穿到的衣服就行, 其它的你缺什麽,我會讓人買了送過來。”

林書璞沒怎麽聽他後面的話,神經完全被他前面那句“你現在也沒多大點兒”牽制着。心裏不太舒服,不想被他總是拿小孩一樣看待。

“我怎麽就沒多大點兒了?”她沒忍住,發作起來:“我虛歲二十歲了?二十歲叫沒多大點兒嗎?我告訴你,你是男人, 我是女人, 男女授受不親。我們兩個既不是情侶, 又沒有結婚,怎麽能住一起啊?你不要太小題大做了, 我只是臉上被劃了條口子而已,又不是得了絕症,住那麽好的房子幹嘛!”

打開車門前, 氣呼呼地又說:“羅先生,請你以後尊重我一點兒, 不要總是拿我當小輩看待!”

她打算下車,羅恕把她手拉住:“你鬧什麽!”

“誰鬧了?我說的話有哪一句不對嗎?”

“這麽不想我把你當小孩子看?”

“是!”

“行。”羅恕看着她,突然說:“我會把你當大人看,現在我是以朋友的身份邀請你跟我去住。”

林書璞不鬧了,安靜了,耳朵悄然紅了紅。

再開口時不像剛才那樣利落:“你、你為什麽……”

“在你臉上的疤完全消下去以前,我得每天看着你,”他細碎劉海下的一雙眼睛深邃幽黑,性感的喉結往下滾了滾,聲音有些沉:“不看着你我不放心。”

他估計又在把她會受傷這件事歸咎于自己身上了。

林書璞不想讓他怪自己:“今天晚上的事跟你沒有關系,就算我臉上真的留疤了,我也不怪你,我只會怪動手的那個人。”

羅恕喉間發澀,心口最隐蔽的角落滿是他仍沒有弄明白的晦暗情緒,它翻湧着,幾乎快要沖破黑暗滿溢出來,卻又被他隐隐地壓制。

“你替我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真的毀容了要怎麽辦?”他問。

“大不了一輩子不嫁人呗。”

反正除了羅恕以外,她對任何男人都提不起興趣,而羅恕又不喜歡她。

所以她早就在抱着,這輩子都有可能會孤獨終老的想法在活着。

羅恕很長時間沒有說什麽。寂寥無人的長夜,昏暗陰翳的光線裏,他的側臉線條岑寂冷絕,一切情緒埋着,讓人看不真切。

他的右手一直抓着她的左手腕,被他握着的那片皮膚溫暖得發了汗。她終于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心裏像起了陣毛球,若有似無地在最柔軟的地方搔着。

她動了動被他抓着的手腕,剛要開口說什麽,羅恕的聲音響起:“那種事情不會發生。”

他一雙冷淡卻迷人的眼睛隔着昏昧的光線将她看着:“這麽漂亮的一張臉,我不會讓它留疤的。”

-

推開宿舍的門,打開燈,林書璞在椅子裏坐了會兒,渾渾噩噩又心猿意馬。

腦子裏被羅恕的那句“這麽漂亮的一張臉”充斥着。

他說她漂亮。

他認為她漂亮。

林書璞嘴角不覺泛出個笑。

她正癡傻地發着呆,羅恕給她打來了電話,問她:“東西收拾好沒有?”

從剛才到現在過去有二十分鐘了,她竟然因為他的一句話發了二十分鐘的呆。

她趕緊說快了,挂了電話飛快收拾出幾套衣服,內衣一股腦全都塞進行李箱,又簡單拿了些日常用品,最後把南瓜夜燈和早就晾成幹花的小雛菊花束帶上。

坐電梯下樓,羅恕接過她的行李箱放車上。

車子往他住的地方駛去,從隐私性極高的貴賓私人通道進入地庫。這個區域裏只有五個車位,正前方對着直達頂層總統套的私人電梯。

林書璞透過車窗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擔心會有狗仔在這裏蹲守。

“別看了,除了我還有我幾個助理,沒人能進得來。”羅恕下車,過來把她這邊的車門打開。

電梯需要專用感應卡,林書璞跟着羅恕進去,看了看他手裏拉着的行李箱,手伸過去:“給我吧。”

羅恕沒讓她碰,等電梯到達頂層,門緩緩開啓,他拉着行李箱出去。

“劇組跟陳琪那邊我都給你請過假了,這段時間你就好好養傷,等傷好了再走。”

他說着刷開房門,到了玄關處打開鞋櫃,想起自己忘記買女拖了。

他拿了雙新的男士拖鞋放在地上:“你先穿這個,明天我讓人買了女拖送過來。”

林書璞看了看地上的拖鞋。一雙黑色的男士拖,樣式簡單。

她脫了腳上的白色板鞋,踩進羅恕的黑色拖鞋裏。鞋碼大了很多,她小小的腳踩在裏面,露着的腳踝伶仃細瘦。

羅恕的視線在她腳踝上停留了片刻,幾秒後移開,把她的行李箱帶到一間卧室:“你住這間,需要什麽跟我說。”

“好。”

“去洗漱吧,注意點兒,臉別沾到水。”

“那我這幾天都不能洗臉了嗎?”

“先用水簡單擦一下。”

羅恕出了卧房,右手去解襯衫最上面的一顆扣子,接着解了袖扣,把袖子往上翻了兩折。他往吧臺處走了走,半路又停下,轉過身朝着她過來。

到底是不放心,帶着她進了洗手間,拿出一套新的洗漱用具,又從櫃子裏找出一條新的沒用過的毛巾,放在水龍頭下先清洗了一遍。

他把林書璞往身前拉了拉。女孩散着頭發,柔軟的發絲搭在她肩膀,修飾得臉型更加溫柔清純。

他把她的頭發往耳後掖。

林書璞的手指下意識握緊,眼珠呆住不敢再動。

羅恕用溫水沖了遍毛巾,擰幹後從臉頰開始,一點一點溫柔又細致地幫她擦臉。

林書璞整個人靜得像座石像,可心髒卻在狂跳。

羅恕避開她臉上貼着的紗布,幫她把臉擦幹淨。她平時很少化妝,今天也是,最多只塗了一層防曬,溫水一擦就掉。女孩子的皮膚細膩,毛孔細到幾乎沒有,皮膚吹彈可破,滿滿的都是膠原蛋白。

饒是羅恕在娛樂圈裏見識過不少條件絕佳的美女,都沒有一個比得上他面前的這個小姑娘。

她美麗得不經修飾就足以動人心腸。

很長時間沒見他再有動作,這讓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安靜到有些詭異。林書璞發慌地抿了抿唇,聲音小小的:“醫生說今天晚上要塗一次藥,紗布也要換新的,現在差不多到時間了。”

羅恕回過神,把毛巾搭在一邊架子上,說:“我去拿。”

等他出了洗手間,林書璞脫力地往牆上一靠,手捂住心口。

等羅恕再進來,她沒事人一樣直起身。

羅恕再一次靠近她,把藥擱在一邊,打算把她臉上的紗布拆開。她往後躲了躲,有些難堪地說:“我自己上藥就行。”

她不想被羅恕看到臉上醜陋的傷疤。

“你自己不方便。”羅恕朝她貼近,把她困在了洗手臺和他之間。

林書璞的背碰到洗手臺沿,一只手往後扶着,手指緊張地捏緊,又一次說:“真的不用了。”

她還是覺得自己這樣子會醜。

“璞璞。”羅恕叫她。

明明被很多人叫過的小名,偏偏從他嘴裏出來的時候,會聽得她耳朵發癢。

“嗯。”她應。

“你就算臉上有傷,”羅恕說:“也還是很漂亮。”

林書璞心念狂動,陷進了一陣快要把她吞噬的開心與緊張相互糅雜的漩渦裏。

羅恕在說完那句話後,把她臉上的紗布揭了下來。

女孩完美無缺的臉上橫亘着一條觸目驚心的傷痕。

羅恕的心猛然間一痛,眼尾紅了紅。

感覺自己把拿刀的那人打輕了。

他當時就應該殺了他才對!

羅恕克制着情緒把藥拿過來,用幹淨的棉簽在女孩傷疤上薄薄塗了一層,力道拿捏得很輕。

為了方便他塗藥,林書璞側着臉,至始至終沒敢看他的眼睛。傷口畢竟是新的,被藥物蜇到,她沒忍住皺了皺眉。

羅恕注意到她的表情變化,問:“疼?”

她說:“還好。”

羅恕沒敢放松警惕,塗完藥把頭又低了些,對着她的傷口輕輕吹了吹。

他的氣息拂在她臉上,搞得她心弦全都亂了。

林書璞的腿軟得幾乎要站不住,怕再這麽下去會被他弄瘋,心癢難耐地扭過頭:“不……”

用字沒出口,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忽略了兩個人靠得很近的距離,扭回頭時唇擦過了他的臉,緊接着正正好好,貼上了他的唇。

空氣轟然間熱到快要爆炸。

林書璞眼前恍惚飛過一只又一只的蝴蝶,心髒瞬間驟停,渾身的血液停止了流動。

一秒過去,兩秒過去。

兩人的唇相貼兩秒後,她終于反應過來,頭往後仰了仰。

羅恕唇上溫熱的觸感消失,那一刻竟感到遺憾。

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十九歲的少女漂亮婀娜,一張小臉精致清純。眼睛很大,眼珠是淺淺的琥珀色,能把人輕易地吸引進去。一雙唇飽滿小巧,紅得像心頭血,柔軟濕潤。

他幾乎能聞到自己唇上殘留的香氣。

是她唇上的水果香味。

有些像水蜜桃。

兩個人無聲地對視着。林書璞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她要怎麽解釋剛才的行為?要是羅恕認為她是故意親上去的,那會怎麽看她?

不管是解釋還是不解釋,都好尴尬!

她混亂地想了很久,打算先說句對不起的時候,羅恕直起身,有些自怨似的嘆口氣,說:“對不起。”

“……”

“剛才是我不小心。”他把本屬于林書璞的錯攬到了自己身上,怕她尴尬,神色自若地把剩下的事情做好,在她臉上的傷口處貼了張新的紗布。

“不過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他語氣自然,動作也自然,把有些亂的藥物一一收好,說:“那不算什麽。”

羅恕把藥品收完拿出去,再回來時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進了浴室幫她把水放好,手伸進去試了試浴缸裏的水溫,不放心地囑咐:“泡澡的時候記得別把水濺到臉上。”

林書璞就也當成什麽都沒有發生過,自然地“哦”了聲。

等羅恕一走,洗手間的門關上,她靠着牆脫力地滑坐到地上。

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唇。

剛才分明就是,

親到了啊!

她甚至還記得,羅恕的唇微微有些涼。

卻在跟她的唇瓣碰上以後,迅速發熱。

她把臉埋進膝蓋裏,手捂住燙到不行的耳朵。

所以,

她跟羅恕,

接吻了?!

……

……

羅恕又一次發現,自己因為林書璞起了反應。

他身上燥熱難耐,一股強烈的欲望無孔不入将他罩着,不知道該怎麽排解。

他倒了杯冰水一氣喝幹,找幾本書想轉移一下注意力,但書上每個字都變成了“林書璞”、“林書璞”、“林書璞”……

他如犯戒的僧人一樣,內心滾過一層濃重的負罪感。

他進了自己房間的浴室,脫了衣服站淋浴下沖冷水澡。

冰冷的水沖擊着他發燙的皮膚,他本以為這樣會好些,但還是不行,體內流淌的熱流快把他每一根血管燙化。

他緊閉着眼睛,一手撐着牆壁,一手往下握,側頸一根根青筋暴着。

雙眸緊閉,眼前卻一幀幀地浮出林書璞的樣子。

十九歲的少女美得清麗脫俗,靜靜站在他面前,用她那雙純澈幹淨的眼睛将他望着,一次次地對他說:“我長大了。”

羅恕幻想着,把她的手拉起來,讓那雙柔夷繞過他後頸,摟住他的脖子。

他的手死死掐着她又細又薄的纖腰。

大半個小時過去,總算解決。

羅恕沉沉地喘着粗氣,卻在睜開眼睛,幻象消散的前一刻,他聽到林書璞對着他叫出了一個字:

“哥。”

仿佛是瞬間被打入地獄,身上裹滿了一條條不可恕的罪愆。

他站在冷水下,呼吸緩緩平穩。

手握成拳,對着瓷磚牆壁猛地砸了過去。

指骨上透出鮮紅的血漬,透骨的痛提醒着他剛才在意淫着什麽禽獸不如的事。

他低着頭,額發濕透往下滴着水,一雙眼睛裏布滿自厭。

他看着牆上黏連的污濁。

似乎是怨怪到極致,他薄涼地自嗤了聲。

像在問自己,又像在嚴肅地警告:“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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