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節

落疤

林書璞洗漱完, 本來想穿睡衣,但又覺得跟羅恕住在一起,就這麽穿着睡衣出去晃不太好。

兩個人又沒有不分彼此到那種程度。

想來想去,她把文胸扣好, 外面穿了件日常又不至于顯得随意的裙子。

從房間出來, 客廳裏的茶幾上被人随意放了本書, 書皮很皺,好像是被用力地揉過。

她又去看羅恕的房間門。

門開着,裏面亮着燈, 但看不到羅恕在哪兒。浴室的門緊閉,估計是在裏面洗澡, 走近了能隐隐聽到淋浴的聲音在響。

她在門口站了會兒。

越想越覺得荒唐又不可思議。

自己竟然跟羅恕住在一起了。

雖然以前也在他家裏住過, 但那時候她還是個十來歲的小孩,跟現在的性質完全不一樣。

不過對羅恕來說,現在跟之前也沒什麽不同吧。他還是把她當成一個年紀小他很多的妹妹,從來不會拿看成年人的眼光來看她。

林書璞懊惱地嘆口氣。正要走,背後門響,羅恕從浴室裏出來, 身上穿了件黑色的睡袍。

看見她, 他先是閃了下眼神, 好像剛做了什麽壞事。不過轉瞬就收拾出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往她身上看了看, 問:“你要出門?”

“沒有啊。”

“那不好好睡覺,還穿這麽整齊幹什麽?”

林書璞看看身上的衣服,沒解釋。視線往下, 注意到羅恕右手指骨的位置破了,上面洇着一層紅色的血。

她往前走了走:“你手怎麽了?”

“沒什麽。”羅恕敷衍過去, 沒讓她看,到吧臺邊倒了杯水拿過來給她:“很晚了,你把水喝了去睡覺。睡到幾點都沒關系,什麽時候睡醒我再帶你去看醫生。”

“不用了吧,不是已經看過了嗎?而且你今天還要拍戲。”

“你覺得我還有心思拍戲?”

林書璞不說話了。過去她一直有在關注羅恕的新聞,媒體評價他在劇組是個敬業又絲毫沒有影帝架子的人,跟他合作過的導演全都贊不絕口。

現在卻因為她要推遲拍攝進度,幾乎算是破天荒的一件事。

“聽話。”羅恕把水放她手裏:“喝了水回去睡覺。”

林書璞乖乖地把水喝完,杯子還給他,轉身朝自己房間走:“那我去睡了。”

關上門之前,她對外面的人說:“晚安。”

門關上,看不到外面的羅恕了。

她從行李箱裏把南瓜夜燈拿出來,放在床頭櫃上,通了電,摁亮。

做完這些把屋子裏的主燈關掉,她爬上床,鑽進被子裏。

這裏的床松軟得像一朵雲。

比較起來,她之前睡的床跟石頭沒什麽區別。

林書璞心滿意足地在床上滾了滾,手腳張開,呈一個大字形攤着。

她嘗試着睡覺,半小時後,眼睛複又睜開。

麻藥藥勁兒下去,臉上的傷口被線扯着,越來越疼。她想摸摸自己的傷口,可是又不敢,只能難受地在床上滾來滾去。

她疼得想哭,咬牙拼命忍着。

羅恕聽到動靜,在門上敲了敲進來。屋裏亮着一盞夜燈,是買給她的那盞南瓜小夜燈,她走到哪兒都會帶着。

林書璞睜開眼睛看他,眼睛紅紅的,但一直忍着沒掉眼淚。

直到羅恕在床邊坐下,問她:“璞璞,是不是傷口疼?”

林書璞的鼻子劇烈地發酸,眼睛瞬間濕了。

羅恕養過她一年,了解她是個十分嬌弱的人,生一場小病都會難受得哭個不住。可是他不在身邊的這幾年,她卻逼着自己學堅強,遇到什麽事都會硬扛着,連臉上被人割了這麽長一條口子都沒掉過一滴眼淚。

羅恕心疼得要死,兩只手朝她伸過去:“過來,哥哥抱抱。”

林書璞從被子裏爬出來,鑽到他懷裏,兩只手把他的腰摟緊。隐忍了那麽久的情緒在這一刻終于爆發,眼淚一顆顆地掉出來。

如果沒有人管她還好,她什麽都能忍,不管再害怕都可以裝得淡定。但一旦有人管她,過來抱抱她,她所有脆弱就都沒辦法再繼續隐藏下去。

她其實怕得要死,剛才縫針打麻藥的時候,臉上痛得要死。

她的眼淚滲進羅恕衣服裏。羅恕感覺到她在哭,把她稍稍推開些,趕在眼淚滑下去之前用指腹給她擦掉,生怕會影響她的傷口愈合。

“你別怕,”他說:“哥哥在呢。”

林書璞還是哭,之前有多能忍,現在就有多能掉淚。羅恕攬着她腰把她抱到腿上,不厭其煩地抽紙巾給她擦眼淚,她每掉一滴他就擦一顆,一聲聲地安慰她:“璞璞,你相信我,我絕對不會讓你有事。”

林書璞只哭了一會兒就讓自己控制住。要是一直這麽哭哭啼啼,只會讓羅恕更加愧疚。

她不想讓他愧疚。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己心甘情願的。

因為她真的很喜歡羅恕,喜歡到願意為他去死。

羅恕的懷抱實在太溫暖,她把臉埋進去,手摟着他的腰,閉上眼睛不知不覺睡着了。

南瓜小夜燈在屋裏籠罩着一層昏黃色的光,柔柔地打在女孩臉上。她溫柔漂亮得不可思議,即使臉上貼着一塊刺眼的白色紗布,也絲毫不妨礙她的美貌。長長的眼睫毛濕濕的,沾着晶瑩的淚水。

羅恕在燈下看她。

突然有股不該産生的沖動澎湃進他的大腦。

他想親親她哭紅了的眼睛。

握在女孩肩上的手用力,隐忍得手背上幾條青筋快要爆開。

總算沒讓自己做那麽荒唐的事。

避免自己再有不該有的心魔,他把熟睡了的女孩放回床上,被子給她蓋好,起身離開房間。

……

林書璞睡沒多久就醒,屋子裏不見了羅恕,她心裏不安生,往後怎麽都睡不着了。

她換個姿勢,側躺着嘗試睡覺。

又半小時過去,腦子裏越來越亂,越睡不着覺越煩,越煩就越睡不着。

她從床上坐起來,拉開床頭櫃從裏面拿出一瓶安眠藥。

屋子裏沒水,她推開門輕手輕腳往外走了走。客廳裏開着盞柔和的落地燈,她借着昏薄的光線走到餐廚區,從冰箱裏拿出一瓶水。

安眠藥倒出來兩顆,打算往嘴裏填的時候她猶豫了。不确定這種藥會不會影響她臉上的傷口愈合,萬一兩種藥物之間産生了相克作用該怎麽辦?

還是先上網查查比較好。

她打算把藥收起來,客廳裏的主燈突然亮了。

羅恕并沒有在屋裏睡覺,一直都在沙發那邊守着。他朝她走過來:“怎麽還不好好睡覺?”

林書璞不知道該怎麽說,想悄悄把藥藏好,卻被羅恕拿過去。

看到是什麽藥,羅恕的眉頭皺起來。

“你失眠?”他問。

“……有點兒。”

“這藥吃多久了?”

“大概半年吧。”

林書璞的失眠很嚴重,有時候能連續兩天不睡覺,沒日沒夜地寫劇本。會困,但越到晚上越睡不着,困到極致後才能陷入快速睡眠,否則只能通過藥物讓自己強制休息。

她小的時候也有失眠的毛病,只是遠不如現在嚴重。羅恕還記得有天晚上她抱着一個娃娃,可憐巴巴地從卧室裏出來,跟他說:“羅恕哥哥,我有點兒睡不着。”

羅恕把她往前拉了拉,手去挨她的額頭。小女孩并沒有生病,只是今天她媽媽躁郁症再次發作,去學校接她的時候又知道了她的考試成績退步了幾名,當着外人的面罵了幾句難聽的。小女孩已經十歲,又上了初中,早就有羞恥心,估計是因為這件事心裏不舒服。

羅恕去書架上找出一本故事書。這書還是帶小女孩去書店的時候她挑的,不是童話書,是一本有些暗黑性質的刑偵類書籍。這小女孩跟一般的小孩不太一樣,喜歡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羅恕帶她回屋,給她蓋好被子,他拉過椅子坐在床邊,讀故事給她聽。

小女孩很快睡着了。

從那天以後,羅恕會習慣在她睡前給她讀書,看她睡着後才輕手輕腳走出屋子,去外面的沙發睡。

兩個人分開後,林書璞的失眠變嚴重,已經發展到需要吃藥的地步了。

羅恕去拿茶幾上那本被他捏皺了的書,帶她回房間,朝床上示意了下:“躺好,我給你講故事。”

林書璞聽話地在床上躺下來,睜着眼睛看他。

羅恕從第一頁開始讀。這是一本刑偵類的小說,她之前看過,裏面的內容全都清楚。但是聽着羅恕清朗潤和的聲音,她感覺自己在聽一個新的引人入勝的故事。

羅恕的聲音很磁,鑽進她的耳朵,勾得她全身都在癢。又說不清究竟是怎麽樣的一種癢法,只知道撓不到,不管怎麽樣都撓不到,只有不停地聽着羅恕的聲音才能好受點兒。

要是能每天都能聽見他的聲音就好了。

再貪心點兒。

要是能每天都能看到他就好了。

羅恕把書讀了不到十頁,林書璞困意上來,在睡着之前小聲說了句:“哥,你別走。”

他一走她就覺得不安。

女孩的聲音很小,羅恕還是聽到了。

她唇角黏着一縷發絲,羅恕給她撥開。

手指并沒拿開,想摸摸她的臉,卻又不敢觸碰到她。

她已經不再是小孩,早就出落成了翩跹婀娜、被不少男人觊觎着的少女。

但所有這些男人裏,不應該包括他。

羅恕想到在小鎮時,因為自己經常會抽時間去照顧林書璞的原因,曲絹很快察覺到兩個人之間關系的過分親近。

曲絹是一個作家,雖然當時沒什麽名氣,但确确實實是一個貨真價實的作家。作家的發散思維都很強,容易想得多,所以她在看到羅恕一次又一次地去學校接林書璞放下學,用自己打工辛苦掙到的錢請她去吃大餐,還總會收留她過夜後,曲絹敏感地擔心起兩個孩子在将來會不會産生一些理不清的發展。

曲絹想來想去,在一天安排了個飯局。她帶着林書璞還有林書璞的姥姥,叫上羅恕以及羅恕的父母,去小鎮最貴的一家餐廳吃飯。

羅恕的母親叫張淑美,是一個美得風華絕代的女人。可惜遇人不淑,碰上了羅成嘉這個酒鬼。

羅成嘉是跟着朋友從京市來小鎮旅游的,一次偶然在一家夜店裏看到了當服務生的張淑美,被這女人吸引,展開了熱烈追求。他人長得帥,嘴又貧,會說好聽話哄女人開心,張淑美很快就被他拿下,跟着他去了京市。

沒多久兩人領證。張淑美在京市安下家,給羅成嘉生了個兒子。可那裏生活節奏太快,成本高,壓力大,羅成嘉整天又好吃懶做,不肯去找個正經工作,只知道跟着一幫朋友出去喝酒打牌。張淑美見日子沒了盼頭,而且羅恕的學費都快要交不起,她只能帶着即将升入高中的羅恕去了小鎮。

過不多久,羅成嘉跟着去找她。

張淑美長得漂亮,氣質又好,所以盡管老了好幾歲,又生過孩子,夜店裏的經理還是同意給她一份工作,讓她回來當服務員。

張淑美雖然是在外人看來不太正經的地方工作,但她賺的每一分錢都是幹淨的。經理人好,從來不會逼手底下的員工去陪客。可偶爾還是會有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會對她動手動腳,非拉着她去包房。她不同意,打了那客人幾下,眼見把那人惹惱了,事情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是曲絹站出來替她解了圍。

曲絹那天剛好在夜店裏喝酒,聽見這邊的動靜以後,當即沖過來把那男人的後脖領一抓,揪着往外拖:“耍流氓是吧!走!你跟我去派出所好好說說想讓人怎麽陪你!”

在外面玩最怕就是遇上曲絹這種不要命的,那男人讨了個沒趣兒,走了。

因為這件事,張淑美一直很感謝曲絹,把她當成好姐妹。所以當聽說曲絹要請吃飯,張淑美沒多想就答應了,還聽了曲絹的安排特意把羅成嘉也帶上。

席上,曲絹先客氣地給張淑美和羅成嘉倒酒,說了幾句場面話。緊接着,她把話題拉到了羅恕和林書璞身上。

“我平時很忙,要給雜志社寫稿子,還有其它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要做,搞得沒什麽時間照顧璞璞。”

曲絹不發病的時候,是一個頗為優雅的淑女,談吐有度:“多虧了羅恕總是抽時間照顧璞璞,把她當親妹妹一樣看待,省了我不少事。”

羅恕自從找到了汽修店的工作後就從家裏搬了出去,張淑美并不了解他現在的生活。在聽到曲絹的話以後,她笑了笑:“有這種事啊?我還是今天才知道璞璞是你的女兒,怪不得她也這麽文靜,氣質好,長得又漂亮,原來是随了你。”

曲絹笑:“說起來我們兩家還挺有緣的,我跟你是好姐妹,你兒子跟我女兒又這麽投緣。所以我今天請你們來是想商量一下,不如讓我家璞璞認羅恕當個哥哥,以後他們兩個就是親兄妹,你覺得怎麽樣?”

張淑美真心覺得這個提議不錯:“那當然好啦。不瞞你說,我挺想生個女兒的,可我身體不好,生不了二胎,為這事兒我一直很遺憾。現在能有璞璞這麽一個可愛又漂亮的女兒,我可巴不得呢。”

她含笑去看坐她右邊的林書璞,去握女孩子小小的手,說:“璞璞,以後我就是你幹媽了。”又去拉左邊羅恕的手,把羅恕大大的手和林書璞小小的手捏到一起。

“以後羅恕就是你的哥哥,”張淑美說:“哥哥會好好照顧你的。”

扭頭去看羅恕:“羅恕,你以後一定要好好對你妹妹,知道嗎?”

羅恕和林書璞都沒有說話。

曲絹看看這兩人,一笑:“璞璞,快叫哥啊。”

小小的女孩低着頭,周身散發出一股不情不願的陰郁氣場。曲絹眼裏不可察覺地變冷,聲音也冷下來,帶着威脅:“叫哥!”

林書璞後怕地抖了抖,嗓子裏低低叫出一聲:“哥。”

“看着羅恕叫,”曲絹知道怎麽讓自己的女兒害怕:“大點兒聲!”

林書璞擡起頭時,羅恕看到她的眼睛紅了。

她緩緩地轉過頭,看着他,這次的聲音明顯大了很多:“哥。”

羅恕不明白她眼裏為什麽會湧上一層淚。

明明平時都喊他“哥哥”,如今讓她叫“哥”,兩個稱呼在他看來并沒有什麽區別,卻讓她傷心得泫然欲泣。

很多事情他都不明白。

當時他甚至因為自己終于有了能光明正大照顧她的理由而覺得輕松。

他看着那個小小的女孩,伸手,在她微濕的眼角擦了一下,回答她:“嗯。哥哥以後會疼我們璞璞的。”

林書璞的眼睛更紅了。

大人們都在為今天的這場“認親儀式”慶祝,說以後兩家人就會變成一家人了,有什麽事都會互幫互助的。

那時候的羅恕并沒有感覺到任何不妥,他原本就在把林書璞當妹妹看待,大人們的那場契約儀式,在他看來有些不足為道的理所當然。

只是多了個名義上的小妹妹。

能怎麽樣呢。

好好照顧她就行了。

跟以前一樣就行了。

他只是沒有想到。

在多年以後,他竟然會對林書璞産生肮髒至極的占有心思。

他怎麽能對他的妹妹産生這種想法。

幾乎算得上是禁忌的一件事,卻真真切切地在他身上發生了。

在事情還沒有一發不可收拾前,他必須,斬斷所有不該有的想法。

羅恕收回就快要觸碰到林書璞臉頰的手,疲累至極地低下頭。

只要待在她身邊,他就總忍不住想碰她。她像是香味奇特的毒品一樣,時時刻刻在誘惑他。

但要是自己走了,她又會睡得不安生。今天晚上發生了太多事,她折騰了太久,必須要好好休息。

羅恕守在她床邊沒再走,一夜沒有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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