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章

第 92 章

順德帝狀況很不好。

身上的兩箭, 一箭在大腿,一箭在心脈。

百浮山上耽擱幾日,随行太醫救治時, 已無力回天, 只能用藥石吊着性命。

路上半月,如今太醫院案首請脈, 面色重重一沉, 扭頭看向随行的太醫,後者輕輕搖首。

他們是行醫者,不是神仙。

行将就木的人, 又要如何救?

宮燈一夜未歇, 幾位太醫整夜的守在寝殿。

順德帝尚未立後,也無子嗣,榻前空空, 門外候着求見的大臣。

“宣、宣王相……”順德帝氣若游絲道。

玉帶巷。

姜芷妤打着哈欠穿過游廊, 來堂屋吃早飯,正遇着沈槐序穿着官袍, 牽着驢往外走。

她雙眸瑩潤, 歪了歪腦袋, 疑惑問:“你剛打仗回來,不歇兩日嗎?”

沈槐序走到她身側,彎腰湊近那玉白的小耳朵,低聲一句。

姜芷妤倏然扭頭,眸色震驚。

動作太大,沈槐序身子未動分毫, 唇擦過了她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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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軟,很香。

面上卻是端的一副正人君子的姿态。

姜芷妤也顧不得與他計較, 低聲問:“你說真的?”

沈槐序‘嗯’了聲,站直身子,手上的官帽扣在了她腦袋上,語氣寡淡道:“就這兩日了。”

雖是初入冬,但是這北風冷冽的緊,尤其是這清晨,朝陽未出之時。

姜芷妤有些慌,“那、那可是要亂了?”

誰都知道,三王牽制,可若是順德帝真的沒了,其他二王可不是立馬要揮師北上來奪權?

“不會。”沈槐序答得篤定,頓了頓,又道:“你忘了如今誰在上京?”

順德帝不甘心傳位,可如今已不是他能做主的了。

他想要那割據藩王争個你死我活,頭破血流!

可是大臣跪了滿地,皆要他立聖旨。

順德帝啓唇欲罵,可還未出聲,便先咯了一口血,跟前伺候的太監,慌手慌腳的替他擦拭,禦醫則是去催促煎藥。

順德帝灰白空洞的眸子滿是恨意。

上天待他不公!

不公!!!

他生來便沒有父母,還是人人避若蛇蠍的遺腹子。

鄭宗康什麽都有!

母親的疼愛,父親的重視,他有妻有子,有兄弟姐妹,甚至連聰慧都比旁人多些!

殘者不入朝堂,不繼大統!

與他好似無傷大雅,瘸了一條腿,身邊卻依舊是有幕僚跟随!

“咳咳……”

鮮血從唇齒湧出,面色因這幾聲咳而泛起些紅來。

太醫在旁急聲道:“不可神思激動!”

鄭英佩刀立在門外,靜靜聽着殿中的慌亂聲。

他十歲進宮,是順德帝伴讀,那時……順德帝是個連路都走不穩當的小孩兒。

不知事時,順德帝曾喚他哥哥,鄭英當時便跪地,自罰在武英殿跪了一夜。

此後,他便出了宮,天地之遼闊,他行走江南,只為尋一人。

醉春樓的人分明說,那充沒的姑娘沒送去了南方。

可他從始至終未尋到過。

十幾載匆匆,順德帝登基,不知為何,将鄭家旁支送去的伴讀遣了回來,反倒是宣他入宮,任了羽林衛将軍。

與鄭英而言,這是知遇之恩,也是束縛。

如今,這道束縛要消失了。

十一月初六,天色未亮前,幽沉古樸的鐘聲自正北響起。

激蕩而漫長,似是在敲擊誰的魂魄。

姜芷妤醒來時,屋內昏暗。

她打了個哈欠,腦袋往被窩裏縮了縮,又舒服的伸了個懶腰,這才坐起,擁着厚厚的被子推開了窗棂。

天灰沉沉的,倒是沒落雪。

北風呼嘯,她縮着腦袋将窗阖上。

不想阿娘替她溫飯,姜芷妤哈欠連連的穿衣梳洗,過來堂屋。

晴娘在廚房蒸米糕,滿屋子都是香甜氣。

“阿娘~”姜芷妤小碎步蹭過來,撒嬌的抱着阿娘,又懶懶的打了個哈欠。

“沒睡好?”晴娘問。

姜芷妤哪裏敢說自己點着油燈讀話本,看到三更天?

她囫囵應了聲,問:“姜小二和沈槐序呢?”

“早上有個黃角太監過來叩門,不一會兒,阿槐跟着走了,好像是宮裏出了事。”

姜芷妤抱着阿娘的手一僵,怔怔忘言。

出事了……

巍峨宮殿,垂着高高低低的白绫,宮人們小心行走,将各處的燈籠撤下,換了喪儀白紙燈籠。

殿外左側,跪着一衆官帽朝服的大臣,最前面,是寧王一府。

右側則是诰命女眷。

許是跪了許久,前面年長的幾位老夫人,身子有些跪不住了,身側兒媳攙扶着。

沈槐序斂眸,掀袍跪在了工部侍郎後面,接過太監遞來的白綢,系在左臂上。

尚衣局趕制,總算是在日出前,将繡黃錦緞金龍袍的壽衣送了來,寧王世子鄭宗康與順德帝的兩個貼身太監,伺候着那明皇床上沒了氣息的人穿上。

靈堂入棺。

哭聲方起。

诰命夫人們或嘶聲,或低首垂淚。

以王煥為首的衆臣一一上前敬香,而後退去了殿外。

殿中只剩了寧王親眷。

沈槐序将香燭插進香爐,瞥了眼棺中面色如紙,唇無血色的人。

上世,提攜重用他的是順德帝,在他執意翻了先太子案後,殺死他的也是順德帝。

沈槐序憤懑恨過,不知究何緣由。

這份不解,在南下順德帝執意渡江追擊時,忽的明白了。

順德帝要的是一份功高至偉的功績,史書留名,不是以先帝最疼愛的孫子,而是禦山河。

至于為何……

沈槐序側身出大殿,路過了端肅站着的鄭宗康。

天光依舊沉沉,卻見一披甲之人慌忙跑來,不等太監提醒一句‘宮中不可疾跑’,只聽氣沉丹田的一聲——

“八百裏加急!”

話音未落,殿前衆人皆回首。

太監将書信奉給了王相。

王煥咳了兩聲,沒接。

自那次暈倒後,他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風燭殘年,大抵如是。

“國不可一日無君,還請寧王殿下早日繼位大統。”

王煥說着,跪地叩首。

身後一陣窸窸窣窣,衆人皆跪地。

順德帝至死,也未立儲。

可這天下,總要有人去登那高處。

立嫡立長,父死子繼。

先帝越過子輩,立了孫子,可如今順德帝無子嗣,只得從先帝子嗣中選任儲君。

寧王在幾王之中占了個長,如今鎮守西北的是他女婿,南邊二王,也是被鄭宗康勸回的封地。

以王煥為首的閣臣,舉立寧王為帝,李甫宰不同意,順德帝在時,寧王阖府便被收了封地,雖是活罪可免,但也算是戴罪之身,怎能繼任?

先前寧王謀逆一案,真相如何,朝臣皆心知肚明,聽着李甫宰冠冕堂皇的說這話,衆人對視一眼,皆懶得聽。

不過是怕寧王登基後,知曉當時謀逆誣陷是他李甫宰給順德帝出的主意,收拾他罷了。

眼下王煥這一跪,朝上那些個搖擺不定的頓時也歇了心思,李甫宰面色不甘,但是在齊刷刷跪了一地時,也只能跟着跪了。

寧王推辭。

王煥再請。

如此三回,衆臣拜了新帝。

寧王接過太監手裏的加急書信,看罷,嘆聲道:“鞑靼進犯我朝西北邊地了。”

算算時日,該是在順德帝被圍困之後,鞑靼出了兵。

衆人神色一凜,去往崇政殿商議軍務了。

秋日裏時,戶部按着從前,給平西侯武钊撥了軍饷。

可此戰,只那些軍饷怕是不夠。

寧王登基,是為建靈帝。

登基第一日,便是為西北戰事。

順德帝下葬事宜,是鄭宗康這個太子與禮部安置的。

尚未側封,後妃暫且住在寧王府。

“他一個坡子怎能擔得太子之位?”淳側妃面色難看,聲音嘶啞。

殿內的擺件被砸了個幹淨,沒下腳之處。

鄭宗瑾屈着條腿坐在榻上,攏着暖手小金爐沒說話。

先前流放,他以為父王放棄了他。可是,他的親妹妹被父王嫁給了平西侯。

鄭宗瑾以為,這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徒一年,他活着回來了。

可是,如今就是連鄭宗珞那個傻子,父皇都給了差事,他卻是閑賦在家。

鄭宗康瘸了腿,那些個朝臣好似瞧不見,态度之恭敬,猶如待天子。

“你與他争啊!”淳側妃恨鐵不成鋼的道。

鄭宗瑾淡淡擡了擡眼,笑得諷刺,“如何争?你與正院那位争了一輩子,如今怎麽說?她是皇後娘娘,中宮之主,你又是什麽?”

淳側妃啞口無言,臉色難看。

是啊。

男人的恩寵算是什麽?

.

過了臘八就是年。

本該是熱熱鬧鬧備年貨的時候,但礙于國喪,連這迎春節的喜悅都淡了兩分。

聽說西北邊地,還在與鞑靼戰。

大雪紛紛揚揚,落了滿院子。

姜芷妤吃完一碗香噴噴的臘八粥,趴在窗前觀雪。

姜小二放冬假了,吃完早飯,便被好朋友喊走了,聽着動靜,是在巷子裏打雪仗。

姜芷妤懶懶的打了個哈欠,下颌抵着手背,困倦得打盹兒。

剛要入夢去,忽的,脖頸一涼。

姜芷妤被冰得哆嗦,陡然睜眼,正對上跟前勾着唇角的某人。

“混蛋。”姜芷妤軟着調子罵。

沈槐序輕挑眉梢,“醒着還是做夢呢?”

“不要臉。”姜芷妤又罵,眸子因困倦而布了一層水霧。

沈槐序輕笑了聲,忽而俯身,在她罵人的嘴巴上親了下,低聲道:“這才算。”

姜芷妤被親得有些開心,腦袋依舊枕着手背,朝他噘了噘嘴。

還要~

沈槐序又親一下,一雙桃花眼彎着,笑瞧她。

姜芷妤臉頰粉紅,有些不好意思,小聲說:“要進來的……”

甫一開口,就見那雙桃花眼眸色深了。

姜小二玩兒得手都要凍掉了,跑回來烤火,就見他阿姐坐在炭盆前,一張臉比他的手還要紅,眼神飄忽,好似……做了虧心事。

而阿槐哥哥站在桌前喝水,瞧着與平日裏尋常,卻總覺得是滿面春風。

姜小二不自在的問:“你們怎的不說話?”

姜芷妤看他一眼,憋了憋,沒憋住道:“你還不去做功課?”

沈槐序目光睇來,低低笑了聲。

姜小二瞧瞧這個,又看看那個,便見他阿姐臉愈發的紅了。

姜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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