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經過數日修繕,飛星谷雖未恢複之前的模樣,但相較之前剛被妖獸襲擊時已經好了許多,至少沒有到處殘瓦斷壁。
畢竟是仙家洞府,雖經歷大戰,但仙靈之氣荟萃,景色怡人,看起來還是有幾分賣相。
從沒來過宗門大派的管策和右無路難掩心中的好奇豔羨,一路上左顧右盼,雖什麽都沒說,但兩雙眼睛裏都昭然着想到處走走的願望。
清弦順勢将兩個拖油瓶甩給了淨真安頓。
照顧人,她沒那耐心。
平常能記得抽空教兩招已經不錯了。
“谷主。”淨真抱着一沓賬冊匆匆趕來,擡眸時眼神可憐巴巴。她實在算得頭痛,急需找人分擔。
“魇齊還沒回來?”清弦見狀蹙緊眉,她印象中,要催的債雖然多,但大部分都在飛星谷不遠處,而算算時間,他出去已有小半個月了。
淨真搖搖頭,想到剛收到的信,咬着唇回:“去滹沱海了,說是談了一筆大生意。”
滹沱海毗鄰歸墟,距此有千裏之遙,哪怕乘風禦雲沒十天半月也回不來。
這跑的可有些遠了。
更重要的是,滹沱海周遭幾座海域是妖族的地盤,而魇齊法力可不怎麽好。清弦眉頭一皺,問:“他一個人?”
“我已派了人跟去。”淨真将賬冊放在幾上,按壓着已經酸軟的手腕。
“還是注意些。妖族似有異動。”清弦擡手數了數賬冊,而後指尖向下大概兩指節,将将提起來三本。
連一小半都沒有。
淨真眼睛瞪大,嘴微張:“你這也太少了!”
“那你要我算多少?”
“起碼一半!”
清弦颠颠重量,果斷拒絕。整個谷中,恐怕只有魇齊熱衷此道。
指着自己眼睑下的漆黑顏色,淨真道:“我都三天沒睡覺了。屬下哪天不幸了,誰給谷主幹活?”
這黑眼圈着實重了點,清弦十分痛心,沉吟片刻,語氣真誠:“不如你再收個弟子?”
對算學一竅不通的師傅能教出一個精通此道的徒弟?
自己的大徒弟聽說要核賬,連夜跑去了無量山砍竹子,七天都沒下來。現在的都指望不是,她能指望以後的?
淨真立刻放棄,抱着剩下的賬冊離開:“罷了罷了。能幫忙核算一本是一本。”
“嗯。”清弦盤腿坐下,攤開賬本核賬。
一本都沒算完,就有弟子來報說洪淵到訪。
莫不是來換庚帖的?
回飛星谷時,她便問過淨真,定禮退得十分不順,洪淵咬着牙不肯收,是逍遙派掌門硬壓着才收下的。
是故換回庚帖之事便耽誤了。
但雙方解除婚約之事已經板上釘釘,無論洪淵是願意還是不願意,這庚帖是必要換回來的。
況且除此之外,他們也沒有什麽見面的必要了。
“讓他去正殿等着。”清弦垂眸放下賬冊,手置腹前側身擡膝,緩緩起身。整個人都平靜無比,似乎來的人不是那位糾葛深重的前未婚夫,而是陌生人。
來禀報的弟子全程不敢說話,忙快步出屋去安排。
直到了門前,也沒聽見那位前未婚夫從門縫裏冒的彎酸挖苦,還真是有些不習慣,清弦心道,推開門進去。
洪淵正安靜地坐在裏間喝茶。
一舉一動,将他那貴公子的範兒拿捏的十分到位。
如果沒看他那張蒼白許多的臉,定會贊一句風神俊朗,但是看了,便只能說一聲“弱柳扶風”了。
短短數日,洪淵便憔悴滄桑至此,這是清弦萬沒想到的,看來美人恩也不是那麽好消受的。
清弦心中平衡了些,斟酌下言語,直接單刀直入地問洪淵:“少掌門可是把庚帖帶來了?”
“還在生氣?”洪淵一雙含情目上挑,語氣柔和,“在我心中,無論如何,她都越不過你。”
事到如今了,洪淵竟還奢望着齊人之美。紅粉骷髅,她倒想看看洪淵能這般放縱到幾時。
清弦冷笑:“少掌門若是來說這些的,就請回吧。庚帖之事,我會親自和老掌門談。”
“你就那麽巴不得跟我斷的幹幹淨淨?”洪淵撂下杯子質問。
“藕斷絲連不是本君的風格,本君說不要的東西,就永遠不會再要。”清弦看一眼洪淵都欠奉,只垂眸盯着杯中的綠茶。
“你知道我最讨厭你哪一點嗎?”
沒等來回答,洪淵便自顧自繼續:“多少次只要你稍稍不那麽掐尖要強,我們都不會争執冷戰,以至于到如今這般難收拾的境地。明明是個女人,那麽認死理做什麽?我是你将來的夫君,不是你的對手,更不是你的仇敵。”
清弦感覺耳道有些癢,用小指頭勾了勾:“少掌門明月清風,自有萬千佳人入懷,實在不用吊死在本君這就歪脖子樹上,還請少掌門高擡貴手,把庚帖予我吧。”
她竟是如此這般不在乎的模樣,洪淵渾身發抖,指尖握緊幾角,身體前傾,逼視着清弦:“你當真聽不懂我在說什麽?”
“少掌門不是早知道本君慣來只會舞木倉弄棍不通文墨嗎?說這些似是而非的話讓我猜,抱歉,猜不了。”清弦換了個姿勢,伸手抓了把花生放在手裏剝。
仿佛這剝的不是花生,而是洪淵臉上那張扣着的假面。
他哽了哽,而後垂眸,從牙縫裏擠出聲:“你就不知道低個頭嗎?”
“低頭?”清弦剝花生的動作一頓。
洪淵順勢繼續勸:“退定禮的事現下知道的人不多,我可以去尋我父親,我們就當一切都沒發生。”
“我為何低頭?”清弦将花生米放入一旁的幹淨碟子裏,“和人白日茍且滾作一處的可不是我。”
自己做和被人點出來完全是兩種感覺。
洪淵臉色頓時青白,而後便是爆紅,手指全部蜷進了掌心,手臂的青色血管根根分明。
“而且洪淵,這麽多年,我已經給足了你機會,不管怎麽算,都輪不到我低頭。不是我不講情面,而是你屢教不改,朽木難雕。”清弦慢悠悠的拾弄着盤中寥寥可數的幾顆花生米,“我忍夠了,不想再忍了。”
“你考慮清楚,日後你後悔,我不會給你機會。”洪淵驀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凝着面前的女人。
她就如此果決,毫不猶豫的想撇開他?過往種種,在她眼裏就這麽不值一提?
寬大的袖袍之下,洪淵握拳的雙手不斷收緊,尖銳的指甲悍然入掌,血滴垂落,又被他不動聲色地掩藏行跡。
“本君再說一次……”清弦拖長語調,字字清晰,同時攤開手掌示意,“庚帖拿來。”
酸澀泛上眼眶鼻腔,洪淵強自壓下,凝着清弦許久,終于從胸口抽出庚帖甩在桌上,轉身就想走。
“你的。”清弦将早已備好庚帖推向洪淵方向。
洪淵頓足,沒回頭,道了句“不要了”直接大跨步沖出門。
看人影風一般消失于殿門外,清弦挨顆挑揀盤裏的花生米吃,道:“有病吧?”
還沒吃兩顆,弟子便風風火火趕來。
“又有人拜訪?”清弦擡眸瞥向弟子着急忙慌的身影。
弟子正上氣不接下氣,說不出話,只連連點頭。
“今天是什麽大日子嗎?一個個都往這兒來。”清弦将花生殼攏入盤中,拍掉手中沾染的碎屑,“來的是何人?”
弟子單手扶腰緩了一會兒方回:“尊上。”
“誰?”清弦立即挺直腰問。
“真是尊上。”
“他來做什麽?幫洪淵撐腰?不應該呀,從未聽說過他們兩個有什麽交集。”清弦指頭下壓,花生殼應聲而碎。
“莫非……”清弦思及剩下的唯一一個可能,語氣困惑又猶疑:“是為了尋仇?”
堂堂仙尊,此生最丢人現眼的恐怕就只有鬥狐妖那夜了。偏偏只有自己撞見,恐怕早銘記于心。
誠然清弦對其亦有幾分同情,但若修璟因此便攜私報複,這也太小心眼了。
“谷主?”弟子看清弦半晌沒動作,拿不準她的意思便開口。
“請他進來。”清弦驀地回神,讓人把剛用的茶盞全收了起來。
*
今日兩人的見面正常了許多,至少沒有其中一人衣冠不整。
兩人互相見禮後,清弦邀修璟落座。
蓋益抱劍站在外間。
修璟依舊穿着一身布衣,綢緞般的烏發垂落,反客為主地給清弦沏了一盞茶:“如果沒記錯,剛才出去那位是逍遙派的少掌門?他臉色不大好,是發生何事了?”
“無事。”清弦覺得茶有些燙嘴,蜷縮了下舌頭,把茶盞放在一旁道。
“是嗎?”修璟寶相莊嚴,說着問句,語氣卻無半分波瀾。只有眼皮微微下壓,似乎不經意間正正落在清弦還未收起的朱色燙金薄冊上。
清弦順着他的視線望去,手指立馬搭上庚帖遮掩住。
修璟眼神向上,瞥了眼清弦,又落回庚帖上。
瞬間清弦感覺指背都在發燙,她快速把東西塞進懷裏,快聲道“其實也沒什麽不能說的,我解除了和他的婚約。”
修璟道:“抱歉。”
話雖如此,清弦可沒從他臉上看出絲毫歉疚,相反,她甚至莫名感覺對方心情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