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等包子吃完，天也差不多黑了。
這家店鋪的老板是個凡人，清弦給了一個銀角子便離開。
借着最後的日光，兩人很快便上了山。
逍遙派的大門就在面前，清弦遠遠瞧着門口高聳的兩座石獅，就覺得恍如隔日。
“你還好嗎？”修璟瞥向頓足的清弦。
“退個婚而已，沒事兒。”清弦十分潇灑的擺手。
修璟默了一瞬，繼續道:“我問的是你的眼睛。”
原來是理解錯了，清弦抿唇木然一笑，從懷裏掏出一條絲帶:“出發前讓左有道去尋了新的星月花汁。”
“那便好。”修璟收回目光，渾身運勁縮地成寸，幾個縱躍之後，人便從側邊的院牆進入逍遙派。
看着不像生手啊。清弦感嘆了句，移身挪步跟上。
也不知發生了什麽，逍遙派的守衛明顯強了許多。清弦從一角屋檐下悄聲探出頭，半柱香的功夫都沒有，守衛已經巡了三輪。
她又仔細看了看，才發現那些守衛竟然在——捉螢火蟲？
有病吧？清弦提了提嘴角，無聲地與對側屋檐上的修璟交換了個眼神。
修璟整個人隐于黑暗之中，清俊的臉上光線晦暗，看不出神情。
守衛輪班的剎那，清弦攀着屋檐，腿間蓄力，躍至廊下借廊柱月光下的長影飛快挪動，終于靠近了洪淵居住的院落。
修璟速度毫不遜色，甚至比清弦先一步到達。
“去哪間屋？”清弦凝着面前沒什麽差別的數間屋子，問一旁的修璟。
修璟沒答話，攤開手掌，掌心內赫然出現一縷動物長毛。
“是那千年狐妖的皮毛？你竟還留着！”清弦微睜大眼，壓低聲線問。
“畢竟她妹妹還沒捉到，想着萬一能派上用場呢？”修璟微微一笑，掌內皮毛無風自燃，形成一條煙路，指向院內一間屋子。
守衛過來尚需一段距離，修璟走過庭院，施施然打開窗跳了進去。
清弦跟着跳進去，然後把窗戶關上。
屋子裏沒點燈，全是一些雜書。清弦敲了敲牆壁，響聲沉郁。她半趴到地上，又敲了敲地板，并無異常。
總不能那狐妖到了這兒便憑空消失了？清弦和修璟對視一眼，一人站左，一人站右，同時運氣，兩股仙氣在屋子裏沖撞交織，然後終于尋到了一條縫隙。
竟然在屋頂上。
清弦擡眸，沒有燭火的照耀，屋頂的藍色圖案有幾分晦暗不明。
好在借着星月花汁的力量，她能感知到藍色陣紋的律動，她單手捏訣以仙力探尋，下一秒她便飛快的收手。
眸中全是震驚，這陣紋分明與飛星谷宗門大陣系出同源。
修璟顯然也瞧出了蹊跷，對視間，兩人皆可清晰感覺到對方眸中的驚心動魄。
既然已經到此，則必須一探。清弦下定決心，雙指并攏三指相扣，兩掌合而為一，仙力驅動時兩人便消失在原地。
再睜眼時，兩人看見的不是預想中的星河，而是無邊無際的粘稠黑暗。
唯一的光源，是此間漫天飛舞的螢火蟲。
“這人費盡心機布下如此繁複的陣法，就是為了這些螢火蟲嗎？”清弦伸手，一只螢火蟲便落于指尖。
“可憐啊。”修璟嘆息一聲，撩開袍子半蹲，目光垂落在地上，那裏正躺着數只螢火蟲的屍體。
這陣法中無水無食，本就命短的螢火蟲自然更為命短。
“那是什麽？”清弦注意到黑暗中忽閃的三點紅光，走近一看，原來是有人點了香。
香前供奉着一座牌位，上書:“妖族之墓”。
“這牌位好生奇怪，竟然直接供奉一個族群。”清弦看清牌位上的字，啧啧稱奇。
修璟原本無波無瀾的眼神卻驟然凝結，而後逐漸顯出細微的裂痕，他緩緩吐出兩字:“半妖。”
“半妖？”清弦驀地回神，而後心情便是前所未有的沉重，“是那一支以妖魂為食的半妖？”
“恐怕是的。”修璟再次召出花珂皮毛，點燃之後煙霧盡入牌位，小狐妖如今的位置不言自明。
她好不容易逃脫的妖魂，恐怕沒來得及找到接頭之人，而是進入了他人腹中。
“半妖已出，那另一族呢？”清弦喃喃自語。天地初分之時，人族和妖族尚不知族我之分，□□之後新生了一個種族，名曰糅。他們中，有的以妖魂為食，有的以人魄為食，力量強大且不知饕足，其中以妖魂為食的一族，便稱半妖。
而後人族和妖族先祖借天道之力定下盟約，人族居四洲陸，妖族居海外蠻荒諸島，兩族永不侵犯，共築混沌之域，困鎖糅族。
如今半妖已現，恐怕混沌之域已不安穩，妖族之內定有異象。
“先出去。”修璟沉聲說了句，驅動法力帶着清弦退出陣法。
剛落地便聽見沙啞的女聲:“爾等宵小，闖了陣還想全身而退？”
迎面飛來數道冷光，修璟推開清弦，旋身躲過。
清弦落地尋聲而望，冷光已嵌入牆壁，是三把飛刃，刃尖幽閃暗綠，與之接觸的牆壁隐有融化之象，恐怕淬了劇毒。
好狠的手段。
清弦心随意動，召出雁翎木倉，渾身肌肉繃緊，蓄勢待發。
腳步聲逐漸靠近，來者全身黑袍，臉上戴着黑金面具，發色如墨，唯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幾乎與整個黑夜融為一體。
“既然來了，便把命留下。”黑衣人沒點燭，側身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道。
“口氣挺大，但是就是不知道閣下有沒有那個本事？”清弦話音一落，提木倉略去，鷹撮霆擊，木倉尖寒芒森森直指黑衣人。
黑衣人後退三步，往側後一躍避開清弦攻勢，伸手再甩出數柄飛刃，不是朝着清弦，而是朝着靜默探向門邊的修璟。
“別費勁了。門都被封住了。”黑衣人冷笑。
修璟躲開飛刃，閃向窗戶，以法力探之，亦被封住。
“可死心了？”黑衣人右手成爪向上，幽暗的霧氣由掌心蔓延開來，“上天入地皆已無路，你們就安心受死吧。”
霧氣所到之處，萬物消融。
修璟細密的睫毛微顫，伸手以仙力結成屏障來到清弦面前把人護住，平靜無波的眸子垂下睥睨黑衣人，聲音微涼道:“未必。”
黑衣人意識到危險，接連後撤數步。
一柄長劍赫然出現在修璟手中，他輕輕揮動，劍氣便浩蕩連綿不絕沖擊着整個空間，如春風襲來，憑空生花。
特制的牆壁簌簌作響，黑衣人滿目駭然，眼睜睜看見牆壁在落花根葉激蕩下出現裂紋，而後怦然一聲碎為齑粉。
天空朗月明照，月華落處幽暗的霧氣瞬間消融。
“既然見不得光，為何不好好待在你的陰溝裏，偏偏要出來鬧騰呢？”漫天花瓣飛揚，修璟未沾半片，站在原地語氣平靜道。
“春度花開，你是修璟！”黑衣人已經認出了來人，面具下的表情驟變，知道不敵，丢下一句，“今日之仇來日必報”，轉身便往反方向禦風疾行。
事情還沒問清楚，清弦忙拉着修璟，提木倉追上。
那黑衣人借着屋影樹蔭風一般穿行而過，速度極快，很快便躍去了另一個院落，消失了蹤影。
清弦拽着修璟飛速跟上，但依舊晚了一步。
看見獨有一間屋子窗戶開着，懷疑黑衣人躲避其中，清弦下意識便要進去，擡頭卻發現這地方自己來過。
正是目睹洪淵和秦桑茍且那間。
往日所見皆歷歷在目，清弦猶疑了片刻，松開修璟的手，還是準備推門而入。
掌中溫熱驟然消失，修璟垂眸看着，有些悵然。
門突然開了，洪淵只穿着一身亵衣，看見是清弦，眼中滿是歡喜:“阿弦，你是來找我的嗎？”
清弦越過他肩頭向內看去，屏風後似乎還有一個女子的身影，像是秦桑。
“剛才可有人闖入？”清弦直接問。
“沒有。”洪淵搖搖頭，盯着清弦的眸中滿是眷戀，一步步走近溫聲道，“我一直在等你。我還給你準備了你最喜歡的螢火蟲，用在婚禮上一定會很美……”
後退數步，拉開和洪淵的距離，清弦面無表情地問:“刀玄沒把話給你帶到嗎？”
洪淵止步于原地，似是有些困惑。
“靈胎之事我已找了旁人解決。我和你的婚約斷然沒有再續的可能，那些東西你留給別人吧。”清弦此話說得果決幹脆。
天色本就昏暗，洪淵的臉色英隐于幽暗中更加晦澀，他聲音似河底低泣的暗流:“當真毫無可能了嗎？”
“是。”清弦沒打算再給他希望，聲音堅決。
“是他嗎？”洪淵伸手只向一旁靜靜聽着的修璟。
修璟溫聲擡眸，沉寂如雪的眸中泛出細碎的裂紋。
“他就是你選的那位未來孩子的父親？”洪淵複問。
“與他無關。”清弦不知道洪淵腦子裏在想什麽，她怎麽可能選修璟？是圖現在日子太安生了嗎？
“我知道了。”洪淵垂下手，整個人失魂落魄，十分蕭然。
清弦沒再多言，向修璟攤開手:“拿來？”
修璟向清弦投過去一記不明所以的眼神。
“房子塌了不需要賠？”
“你也有份。”修璟下意識便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