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師姐費盡心機将我關到飛星谷就是為了問這個問題吧。”夜色在燭火悠悠中忽明忽暗,秦桑眼尾隐含倦意,她打了個哈欠,繼續道:“也就只有這間牢房,遺留着師傅的陣法,可以暫且躲過天谕的窺伺。”
清弦聲音中隐含寒芒,略帶疾利:“我再問一次,你有沒有去過妖域?”
“師姐說笑,我何曾去過妖域?”秦桑黝黑的瞳孔在燭火中發出詭谲的光芒,她緩緩低頭,語氣輕促。
下一秒匕首就怼在了她臉上,刀鋒極致的冷仿佛就要刺破溫熱的皮,秦桑不由得瑟縮了下,皮膚收緊。
清弦傾身貼近,冷聲道:“你若再不說實話,你信不信,我毀了你的臉?”
秦桑睫毛快速顫動,而後下墜,阖上眼皮道:“當初我躲避仇家追殺,叛出糅族,逃出混沌之域時,臉本就毀了。如今這張,是師姐找來醫仙,遍尋草藥醫好的。師姐想要,便拿去吧。”
“你真以為我不敢?”刀鋒微動,豁然在瓷白的皮膚上镌出一道血痕,血跡緩緩洇濕細膩的絨毛。
感覺到臉上不再深入的刺痛,秦桑微微勾唇,滑動喉結輕嘆:“師姐,你還是那般心軟,就連威脅,也這般克制。我确實嘗試去找過師尊,但還沒進入妖域,便得到了她身死的消息。”
“你說什麽?!”清弦聞言心裏掀起驚濤駭浪,她指尖微顫,而後便是壓不住的情緒翻湧,她拽住秦桑衣領,“師尊法力高強,事情沒有完成,她怎麽舍得死?”
“她最後露面的地方,是滹沱海。”秦桑壓抑住呼吸,輕而緩地問,“師姐有多久沒收到師尊傳來的消息,不用我提醒吧?”
“滹沱海……”清弦喃喃自語,旋即驚醒,提高聲線警告秦桑,“除我之外,絕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師尊的消息!否則我要你的命。”
“師姐所願,桑兒自然會竭盡所能的達成。”秦桑唇線微提,黝黑的瞳孔中閃耀着瑰奇的光芒,“就像當年方離欲争奪你谷主之位,我所為一般。”
“你還敢提當年之事!”清弦掼倒秦桑,然後立刻扯着衣領把人提起來,傷口受擊裂開,鮮血洇透衣衫。
秦桑只是微微蹙眉,而後便勾起紅唇:“為何不敢提?當初先做虧心事的是他。”
“所以這便是你用邪術的理由嗎?”
“是他先對你用禁術!如果成功……”
“他不會成功!”清弦想到過往,便恨得咬牙切齒,“若不是你橫插一腳,也不會讓幕後之人尋到殺人滅口的機會,師傅何至于以身犯險,走到如今這步田地?”
秦桑吃力的喘息着,細密卷翹的睫毛劇烈顫動:“我會幫你查。”
“用不着。安分的待在這兒,丢掉你那些肮髒上不得臺面的手段,便是對我最大的助益!”清弦撂開手,任由秦桑墜落,收回匕首,提着燈籠頭也不回地離開。
接近子時,淨真終于等到清弦出來。
無星無月的濃郁暮色下,幽微的燭光如同廣袤海域裏的一葉孤帆,清弦拖着長長的影子,滿身寂寥落寞,看得淨真一驚。
“師姐?”淨真慌忙迎上去。
“無礙。”清弦避開淨真扶上來的手,垂眸啞聲道,“魇奇不是說要從滹沱海回來了嗎?怎麽沒消息了”
淨真稍稍猜測便回:“估計是忙着趕路,沒空傳。”
清弦沒再多言,只道:“有消息了第一時間通知我。”
“是。”淨真颔首回。
“過些時日,我也要去一趟滹沱海,若他那時還沒回來,我便去找他。”清弦提着燈籠走在前頭。
腳步聲在寂靜的夜中低聲回蕩,淨真有些詫異,但旋即便收斂了表情應諾。
“只希望仙盟那邊,不要真的發現了什麽異常。”已經走出了牢房長長的匝道,外間燭火明亮,清弦眼中的景色逐漸清晰,悠悠喟嘆道。
*
蓋易抱着文書剛出房門,便被長老們團團堵住。
“尊上已出去多日,究竟何時歸來?”大長老花白的胡須迎風飄着,杵在蓋易跟前問。
“快了。”蓋易心裏也沒底,含混了一句,便想低頭穿出人堆。
“快了是多快,你給個準話!”長老們沒有那麽好打發,你挪一步,我挪兩步,飛速便把探出半個身子的蓋易堵了回去。
“這我也不知道啊。”面前的幾個長老都是德高望重之輩,蓋易不敢推也不敢碰,急得汗流浃背,“不如您老親自傳訊問問?”
“我們若能傳訊,還找你做什麽?”大長老吹胡子瞪眼,“不是我們想要為難你,實在是妖族異動,必須由他回來主持大局。否則我們只有去請老仙尊出關了。”
“可是……”蓋易腦子裏飛速運轉,想着還有什麽借口可找。
可能想的借口,這些時日都被他尋了個遍,他連連跺腳,無語望天,尊上,您究竟在何方?再不回來,恐怕您見到的就只有屬下背鍋累癱的屍體了。
許是因為上蒼見他可憐,竟真的天降甘霖,送來那一道期盼已久的熟悉聲音。
“諸位若是着急,且先去議事堂等着。”日暈之中驀地出現一抹微光,飄到地上時化作修長的人影。修璟從微光中走出,還是那一身靛藍色布衣,姿态從容清冷孑然。
剛才還鬧哄哄的長老們齊齊噤聲,乖順的像個孩子,不約而同的躬身行禮:“諾。”
待長老們都散開,院子裏頓時平靜下來。
“尊上心情不好?”蓋易感知到修璟周身明顯比平時低了不知幾度的氣壓,下意識開口問。
修璟沒答,只是默默給了一句眼神。
回來便看到這幅景象,誰心情能好?蓋易幾乎立即了然修璟未盡之意,清咳一聲,掩飾尴尬,忙小跑到前方給修璟推開門。
修璟進入書房,不出所料地一眼便看見書桌上小山一般堆積的公文。
這段時間,雖然要事都通過傳訊符的方式解決了。可這些蓋易不敢私自決定的瑣碎之事還是積攢了下來,看樣子沒個三五天,處理不完。
不過略掃了兩眼,修璟便走入內室之中,換了一套銀色織金的長袍出來,開口便問蓋易:“百裏漸那邊可有消息?”
“前段時間送了封信。”蓋易正在給茶壺添水,聞言匆忙放下水壺,從一疊文書中找出一封,遞給修璟,“說是已經到了滹沱海。”
修璟展開信,快速浏覽完信中內容,眉頭微皺:“魇奇?飛星谷那位三長老?”
“是。”
“還真是巧。”修璟說着将信折好塞入信封。一旁水壺裏的水已經滾開,煙霧沸騰,嵌入修璟喉中。
喉嚨裏癢意難耐,他不由得單手握拳置于唇邊輕咳,蒼白的臉上漾起病态的薄紅。
蓋易聞聲擡眸,擔憂地探看,發覺修璟面色實在有些不好,開口道:“屬下鬥膽問一句,尊上這些日子究竟去了何處?”
“本尊自有安排,你不必過問。”修璟垂眸斂去眸中神色,擡步出門。
議事堂中,除了六位長老,其他的掌事也聞訊趕來,烏泱泱的坐了一堆,交頭接耳,讨論得很是激烈。
不知說到了何事,你不服我,我不服你,互相說服不了,隐隐打起來的架勢。
但那道列松如翠,孤傲清絕的身影一入內,整個議事堂剎那便安靜了下來。
“不是要說事兒嗎?說吧。”修璟款步走上臺階,撩開衣角,坐上主位。
在場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還是大長老先站了出來。
開始說的還是一堆雜事,後續便逐漸痛心疾首了起來:“狐妖現世之事,尊上實不該瞞我們。話還是鎮妖司的人帶到的,這讓我們仙盟成何以堪?”
修璟語氣淡淡:“本尊何時瞞了你們?”
此話一出,諸位長老面面相觑。
“事發後,本尊并未下禁口令,諸位若是想知道,自可去探查。你們自己消息不靈通,還怪到了本尊頭上?”修璟微微傾身,将厚厚一本奏報撂在案上。
通篇都是廢話,着實沒有什麽再看的必要。
修璟說的确是實話,在場諸人鬧了個沒臉,頓時安靜許多。
“還有事?”修璟一連數日奔波,剛趕回無妄山便來了這兒議事,實在疲憊。他微屈指節,按壓着太陽穴和眉心舒緩。
“剛才奏報所提,尊上以為如何?”六長老站起身,探出食指,輕輕指了指案上的奏報。
修璟瞥了一眼,嘆息:“現在妖界異動之事尚未探明,信息過少,探讨也無法确認應對方案。提前召開仙盟大會一事,容後再議。”
話已說到此處,各長老自然不會再有異議,全部退去。
待人走空,修璟仍坐在主位上,斂袖擡手,給自己添了一盞清茶,驀地問:“鎮妖司派了人來?”
“是。”靜默站在身側的蓋易躬身回。
“是誰?”
“您見過。”蓋易似想到了自己看到來人時的意外,頓了一瞬才繼續,“就是捉狐妖之時,跟在清弦谷主身後那位,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