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你不是她
我聽着他語氣裏明顯的嘲弄,怔愣在原地。
他口中的那個“她”究竟是誰,雖沒有說開,可我的心卻像是被狠狠揪住。
死人該是沒有七情六欲、痛苦不堪這一說的,可為什麽我覺得好難受,好無力。
我的身體在房間穿梭,卻無法觸碰任何物體,窗外的暴雨下個沒完,我該去完成閻王爺交代的任務的。
“陳宿,”我叫他一聲,盡管他聽不見、無法回應于我,“對不起。”
對不起是這世界上最廉價的東西,它挽回不了任何事情。
曾經的傷害是真實的,痛苦也是真實的,這麽幾年,他會不會還在恨着我。
我死了,心底卻仍期待自己能在他的心底留一個還算不錯的印象。
這聽起來,多麽可笑。
我恨這身不由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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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對不起,”女孩着急忙慌地朝陳宿道着歉,“是我沒認清自己的地位,如果不是我哥哥逼我,我也不會向你開這個口的。”
“我本也沒在意。”他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語氣,“你說的事,我會考慮的。要是沒有其他的事情,你回去吧。”
到底是有幾分憐惜,“外面雨下得大,這幾日你要是沒有其他的事情,就不用過來了。”
“你是要趕我走嗎?”陡然拔起的語氣,我吓了一跳,“還是說,你根本就是在透過我看另一個人?”
“我哥說,你以前的女朋友和我長了一張一模一樣的臉。我起先還不相信,直到後來看見那張被你鎖在抽屜裏的照片,才算是蓋棺定論。”
陳宿臉上一下帶了狠意,“誰讓你動我抽屜的?”
“我猜的果然沒錯。”女孩譏諷地笑,“你冰箱裏堆着的那個雪人,也是她捏的吧?”
“可惜啊,她背叛了你。”她緩緩站起身,“陳宿,她死得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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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是被釘子釘在了原地,想逃也逃不開。
喪氣地垂着頭。
我聽他驟然冷了語氣,“你做了什麽?”
“沒什麽,”女孩索性破罐破摔,“我昨天清理冰箱的時候,發現裏面的冰塊結得太多了,于是斷了電……”
她的話還沒說完,陳宿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猛地朝客廳的冰箱跑過去,伸手拉開了冷凍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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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準你自作主張的?”陳宿紅了眼眶,我再也看不見他方才的沉穩,他幾乎歇斯底裏,“你給我滾!”
“陳宿,你醒醒吧。”女孩沖上前,指着那攤化得看不見原型的雪人,“她死了,和這個雪人一樣。再也不會拼湊完整了!”
她搖着陳宿的手臂,“我求求你,你別再自欺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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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是一個局外人看着這一切,可卻在看見那只雪人時被擊住了心髒,不可置信極了。
冰箱昨夜斷了電,雪人化水再凍住,外形早已模糊,辨不清原本的形狀。
雪人鼻子那裏插着小半截塗了淡粉色的木棍,兩只眼睛是由很小的黑色玻璃珠組成。
即便隔了很久,我仍是一眼認出了——冰箱裏躺着的這只雪人,就是我十四年前偷偷跑到樓道下堆到一半,最終消失不見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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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多年了,真的有必要嗎?”女孩看着他,“為了它,家裏還特地供了一個發電機。它是死物,不會有活過來的那天,就像她一樣。”
“你沒能送出去的東西,再也送不出去了。”
她掰正陳宿的肩膀,“她死了,永遠不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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怔怔然。
我想起了許多年前的那個冬天,那次黎城下了幾年難得一遇的大雪,也是我和陳宿正式在一起的第三年。
那年冬天流感盛行,我又因開春的時候因着身體的原因流産了,足不出戶地在屋子裏調養了好幾個月。
我偷溜出房間,蹲在樓道下,想要堆一個我倆的雪人。
可堆到一半被他發現,然後就被拉着離開了。
天亮以後再去看那個未完成的雪人時,它已經不見了。
原來……
*
再回到地府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是恍惚的,閻王爺還在為這次水患的事情犯愁。
生死簿上又添了許多人。
我走過去,他正握着靈筆在生死簿上寫下一個“陳”字。
見我回來,他問:“出去一趟,有查出原因嗎?”
“抱歉。”我嗓音嘶啞。
“罷了,我就知道會是這樣。”閻王爺似乎早知道我會這樣,見怪不怪,“我已經讓黑白無常去察看起因了。你這次能出去,也是意外,這幾日就好好調養吧,不要再亂跑了。”
我氣若游絲,“好。”
“你怎麽回事?”閻王爺放下手中的筆,探究的目光看向我,掐指算了一道,而後臉色變得難看,“凡人之物乃陽/物,陽氣過盛。陰難載陽,你這是在耗自己的魂魄!”
這十年的相處,我整日纏在閻王爺身側,陰魂不散的,我們之間的相處偶爾也如朋友一般。
知道他的話也是為了我好,“沒關系。”
“我打算投入輪回道了。”
“真的?”閻王爺似乎沒料到我會這樣說,“你這孩子可算是想通了。你死了十年了,若再不投入輪回,在欲界長期游蕩,你的魂魄會越來越淺淡。當一個人的魂魄變得微弱的時候,再投入輪回道時,多以畜生道。”
“為畜者,命運大多不由己。”
“這麽些年,多虧了您的照顧。”我朝他笑笑,朝他遞出一物,“這個勞煩您幫我保管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您能準許我帶着它一起。”
“春也丫頭,不值當。”閻王爺看着我手裏的東西,并未接過而是嘆氣道,“你這個忙,我幫不得。”
“請你看在我們這麽些年的交情的份上,通融通融。”我跪在地上懇求道。
“不可不可,”他連忙拉起我,“你若帶上此物,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前塵往事盡忘,可卻要下那十八層地獄受那皮肉之苦,才可踏入輪回道。”
“往事皆忘,卻還要受那等苦楚。”
“你當真願意?”
我對上他的眼,“我意已決。”
*
在我的軟磨硬泡下,閻王爺最終答應了我的請求。
在踏上奈何橋前,我将自己早些年便寫好的信封交予他:
“我要離開了,怕是等不到他了。許多年後,如果有一位名叫陳宿的男性經過這,麻煩您替我将這封信交給他。”
“當年我不甘心,而命運在落筆的那刻就成了既定事實。我不斷陷入昏迷,即便再怎麽苦苦掙紮,也不過是逃不過既定命運的蝼蟻。”
“現下,我終于輕松了、解脫了。”我盯着手中的那個信封,“心中的話,終于可以光明正大的說出來了。”
良久,閻王爺收下了我的信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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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踏上奈何橋,那些曾午夜夢回、輾轉反側,令我痛苦不堪的記憶逐漸消失。
思緒逐漸清明、身體感覺輕飄飄的。
我的記憶消退、倒回,最終停在我和陳宿在一起的那天。
那是我二十二歲的生日,也是我和他大學畢業的第一年。
創業初期,一切都很艱難,我們沒有父母可以依靠,一切都靠自己的雙手打拼。
我們兩在一家私企工作。而他除開白天在私企工作,晚上還要熬夜寫代碼,一人身兼兩份工作。
生日這種小事,我一直覺得可過可不過,不過是一種形式。
那天,我和往常一樣下班回到家,去菜市場買了菜,回家收拾好了一切。
等到九點,陳宿加完班回來,我的最後一道菜也端上了桌。
燈光突然鍁滅,燭火的光亮在黑暗的房間中游動。
他突然對我唱起了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他走過來,拉着我走到蛋糕面前,眼含笑地望着我,“Happy birthday to you!”
後來,他輕輕吻了我。
用全部的積蓄買了一套房,戶主寫的我的名字。
再後來……我記不清了,記憶開始迅速消退,剩下的模糊的記憶裏,我僅僅記得今天是我生日。
十年。
也是我過的第十個無人在意的生日,連自己險些都忘掉了。
經歷過美好,那種被忽略、遺忘的滋味可真難受。
好在,過了這奈何橋,一切再無了轉圜的餘地。
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輕松,右手輕輕撫了撫左手的無名指,朝奈何橋前的孟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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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王爺似乎在喊我,我扭過頭往回看,他的神情似乎有點焦急,難得失态地指着手中的生死簿。
奈何橋沒有回程路。
我料想,我定是瞧錯人了。
沖閻王爺抿唇笑笑,沒再回頭,一口飲盡了碗中的孟婆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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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身攜帶陽/物。現不可踏入輪回道,”孟婆看我的眼神,似有不忍,“請随老身前來。”
我懵懂,不解地望着她。
腦袋疼得厲害,卻什麽也想不起來,左手無名指上套着一個圓圈,那究竟是什麽東西。
我試圖拔出來,卻只是徒勞無功。
“眼前即是地獄烈火,越往裏走,烈火焚心會讓魂魄離體。姑娘是可憐人,這第一層地獄踏過去,就去輪回道裏轉生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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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捏的雪人化開,透明的水漬中,一枚鑽戒靜靜躺在雪人的肚子裏。
我以靈魂為載體,将它牢牢嵌于我的身體。
生生世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