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互換
互換
“張妍!你在那發什麽呆呢!”
拳擊臺上，一黑一紅兩個女孩正在激烈地打鬥，熾白的燈光散落在觀衆眼中，展露出人類對戰鬥和野性最純粹的渴望。
身着黑衣的女孩紮着一頭利落的拳擊辮，緊緊盯着紅方有些淩亂的步伐，鋒利的眼神裏迅速閃過了一絲狂熱。
她雙拳落下，好似振奮的鼓點，噼裏啪啦地精準砸在紅方寸頭女孩的身體上。
臺下人聲喧嚣，像一鍋煮沸的水。
倒計時的數字還在不停跳動着，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原本遙遙領先的張妍卻全然像是變了一個人。
她忍着劇痛，使勁讓眼睛眯開了一條縫。
眼前大片紅色的模糊。只能隐約看到前方有個人影，在不停地揮動什麽。
她的心跳快得奇怪，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左閃避，但腦子裏與這幅身體不相符的遲鈍感還是讓她大咧咧地挨了好幾拳。
好痛，頭好暈，身體好累，臉上似乎有溫熱黏膩的液體在流動，嘴巴裏還充斥着一股難吃的鐵鏽味。
她踉跄地後退了兩步，失重般撞在了圍欄上。
黑衣女孩瞧見張妍這幅模樣，頓時心中大喜，一拳一拳，試圖将前兩回合挨的揍如數奉還。
倒計時還有三秒。
她高擡雙拳，嘴角揚起一抹輕蔑的笑，遲遲不肯将力量落實下去。
空氣中頓時布滿了一股虐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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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下，朱珠一聲聲“防禦”的呼喊，急得快要喊破了嗓子，可那臺上的“張妍”愣是一聲也聽不見。
裁判跨步而來，女孩卻只是睨了一眼就迅速機靈地變換了拳法。
剎那間，她的重拳和裁判阻攔的手幾乎同時出現在了張妍臉上。
——比賽結束了。
女孩踉踉跄跄站了起來，像一團剛剛蘇醒的泥巴，全靠身體的本能行動着，意識全無。
……
迷迷糊糊中，張妍聽到了很多混亂的聲音，似近似遠。
“媽的，不會就這麽死了吧，我就踹了兩腳……”
……
“張妍!張妍!別暈!深呼吸!”
“他媽的，人呢!快來人啊，人都要昏過去了!!!”
……
“這娘們打人怎麽這麽…我c…啊!!!”
……
張妍感覺自己好像在天空中飛了起來。
失重的感覺似乎能讓她忘記一切煩惱。可她還沒飛多久，就開始控制不住地往下墜。
越墜越快。
迎面而來的玻璃瓶碎渣劃破了她的身體，汩汩的獻血噴湧而出。她胡亂地摸索着，卻怎麽也摸不到傷口。
扭曲的場景一幕一幕随機變幻。
她看到一個小小的自己從拳擊臺上搖搖晃晃站起來，還沒剛站穩就又被王宥時一拳打回了舊巷的胡同口。
滿樹的槐花搖搖晃晃，飄飄蕩蕩。
她開口大聲地喊叫着，卻只是輕輕地穿透了小孩蜷縮起來的身體。
回頭看，大腦一片空白。
她還在下墜着，身體越來越重。
眼眶泛酸，越來越疼。
她聽到朱珠喋喋不休的聲音，吵得人實在心煩。
……
“張妍——張妍你快醒醒，你還要比賽呢……還要拿冠軍呢……”
“張妍，張妍——”
…好吵啊…吵死了。
她猛的睜開眼睛。
心髒突突地跳動着，太陽穴脹痛。
眼皮上黑青的鼓包遮擋了女孩的視線，天花板看起來還輕微泛着血色。
盡管臉上破了相，但順着面部輪廓依然能夠看得出她那有些英氣的相貌。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下有一圈泛青的黑眼圈，顯得原本無辜親人的雙眼多了些許兇相。
身體的痛感越來越強烈。
直到完全清醒，張妍才意識到自己不僅動彈不得，連說話都異常艱難。
朱珠在床邊坐着，也許是有些累了，正扶着臉打瞌睡，手裏還抓着張妍那只走到哪帶到哪的粉衣服大辮子娃娃。
張妍看着，無奈地笑了笑，把娃娃拿起來放到枕邊，不想正驚動了床邊的人。
“妍妍……啊，妍妍你醒了!天啊，太好了，我現在就去告訴教練。”女孩風風火火，剛一醒就從凳子上歡快地蹦了起來。
張妍攔她不住，啞着嗓子“啊啊”。似乎還傷了肋骨，光是這麽大喘氣動一動就痛得她不自覺發抖。
另一邊，雀躍的姑娘還沒剛跑到門口，就聽見了男人熟悉的斥責下隐忍的哽咽，以及另一個男人的低聲安撫。
朱珠聽不太清，她心裏發慌，想了想還是放棄了貼着耳朵在門框上偷聽的想法。
于是裝模作樣咳了咳，轉身重新回到了病床邊。
“咳咳……呃……你別亂動啊……我先給你喂口水”她提高聲音。
張妍皺眉表示抗拒。
“那……吃點東西？你餓不餓？”
張妍垂眸沉默。
“不對你還不能吃東西哈，啊哈哈哈……”
看着她關心得亂七八糟還要假裝自己很忙的樣子，張妍覺得有些好笑。
好在朱珠忙了一圈，聽到門外沒再出聲以後也終于安靜了下來。瞧着這腫着眼睛一臉呆樣的張妍，默了默，似乎想到了些什麽，驀地紅了眼眶。
這是張妍第一次見這張無比聒噪的嘴如此沉默。
她皺起眉擰了擰脖子，好似還活在夢裏。
“你怎麽了？幹嘛不說話？”
朱珠睨了一眼張妍，突然生起氣來: “我說什麽我說？!你差點都躺ICU了，我有什麽好說的？”
“啊？”
張妍努力思索着，試圖将腦子裏的混亂片段和朱珠的情緒轉換聯系起來，但她發現還是有點困難。
她只記得自己當時腦子嗡的一下，呂苗苗一拳頭砸了過來，後面，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不，她好像記得。
後來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回到了舊巷，陰濕的地板硌得她膝蓋生疼。那兩個男人髒話連篇，她便猛得起身一人給來了一拳。
男人實力一般，叽叽歪歪叫喊着救命就要跑。
她追了還沒兩步，便一頭栽了下去。
突兀且清晰的記憶仿佛病毒一般倏地插入了大腦。張妍莫名其妙地頭疼了起來。
以此同時的舊巷。
女孩醒來的時候身邊早已空無一人。
她揉着發脹的太陽穴，有些記憶斷片。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感覺自己似乎做了一個夢，夢裏一道亮晃晃的燈光，她躺在一個高高的臺子上，杜若琳一拳一拳打得她頭好疼。
手上黏膩的觸感讓她很快清醒了過來。
下意識撚了撚，還有股油膩惡心的味道。
她趴着的污水口凹槽裏還流着灰黃的細流。身上大片的污濁，甚至能聞到一絲尿騷味兒。
姜離忍不住用袖口捂住口鼻，又不小心将袖口的泥土沾了半張臉。
看起來頗為狼狽。
不遠處，破舊的藍色書包幾乎被石板上的黃土染成了灰黃色。各個口袋大敞着，一副被人翻的亂七八糟的樣子。
書包旁還躺着一個巴掌大小的大眼睛娃娃。粉灰花色的的連衣裙，兩绺毛糙的大辮子十分惹眼。
它嘴角微彎，和姜離一樣狼狽。
姜離撿起娃娃，拍拍灰，小心翼翼地将它重新放進了書包那個最深的口袋裏。
“小燕幾~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裏……”磕磕絆絆的童聲将她迅速拉回了現實。
姜離掏出兜裏陳舊的黑疙瘩手機。
“喂~哎，阿離啊，今天怎麽還沒回來吃飯啊，是出什麽事兒了嗎？”女人嬌媚的聲音帶着笑意。
“沒有，沒事。”姜離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污漬，攥緊了袖子。
“……姨媽，我今天回趟家，這幾天就先不去您那了，不好意思啊，沒有提前給您打電話。”
“噢噢這樣，哎沒事兒，那你自己多多照顧好自己哦，什麽時候想來家裏了再來，房間都給你整理好了，就在那一直擺着，沒人動的。”女人嘴裏講着極近關照的熱心話，卻實在難掩那一絲莫名的竊喜。
兩人一來一回客套了一陣。
天色晦暗。
姜離聽着對面挂斷電話的嘟嘟聲，若無其事地收起手機，很快便隐入了灰暗裏。
灰蒙蒙的舊巷，錯綜複雜的小路仿佛一盤巨大的迷宮。
街道上星星點點亮起了路燈。
張妍看得出神。
“妍妍，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窗簾唰地被人拉過，擋住了她的視線。
看着這游離了半天的張妍，朱珠叉着腰氣急敗壞。
“不說話又要我說，說了你又不聽!”
這真不怪張妍，張妍總覺得自己現在的腦子好像更換了系統，剛剛開機，接受消息有點慢。
她把腦袋往枕頭裏沉了沉，偏開頭不占理地撇了撇嘴。
“你……”朱珠還想說點什麽，忽地意識到氣氛稍微有些不對。
那個滿眉頭皺紋，兩鬓斑斑的男人不知何時闖了進來。他睨了朱珠一眼，幽幽道:“怎麽，你是……全部比完了？”
“沒……沒，對不起教練!我現在就回去訓練!”
看着王宥時一臉的凝重，朱珠撂下話連忙慌張地溜出了病房。
房間裏的溫度瞬間降了好幾個度。
“醒了？”他的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
“感覺怎麽樣？”
“還行，肋骨……”
“斷了，左側最後一根。”王宥時沒等她說完。
張妍應了一聲，滿不在乎地側過了頭。
“過幾天我會叫人送你回學校。”
男人一如既往的嚴肅冷漠，話語裏有一絲掩飾不住的怒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