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傲骨
傲骨
兩人吃了面，又挨着寫了會兒卷子。
祁思楠早些給姜離大小姐鋪好了床，翻了翻櫃子，拿了幾包爸媽從外地順回來的酒店剩下的一次性用品。
姜離還就着挂在牆上暖黃的燈泡寫作業。她下筆飛快，背挺得筆直，坐姿端正地仿佛練字帖上印的那幾個小人兒。
祁思楠看着看着，突然羨慕了起來。
如果姜離沒有生在那樣的家庭，應該會是高冷公主的那種樣子吧。
長得漂亮，成績好，聰明，還懂事。
重要的是，她身上仿佛有自己永遠都學不會的骨氣。
祁思楠記得清楚，哪怕是被杜若琳摁在牆上甩巴掌，哪怕害怕地渾身發抖，姜離都沒有低下過頭。她直直地盯着杜若琳的眼睛，因為太過叛逆導致杜若琳無比生氣。
然後……然後她把所有氣都發在了聽話的自己身上。這一切太過諷刺。
祁思楠突然覺得，也許“聽話”本就不是個什麽好詞。
而自己，仿佛已經被杜若琳馴化成了……
“思楠？”一聲呼喚忽地驚醒了女孩。
“你怎麽了？幹嘛一直站在這？”姜離放下筆，帶着無比直白的關切望過來。
祁思楠不知所措地擺擺手:“沒事沒事，我給你準備好洗漱的了，看你正寫作業就沒打擾你。”
“哦，我就是整理一下錯題，你看你有什麽不會的題嗎我可以教你。”姜離問道。
Advertisement
“沒有，我也寫完了……”
“那我們睡覺吧，時間也不早了。”
“嗯，你去洗漱吧，我等你。”
看着姜離離開，祁思楠拿起桌子上還沒收拾的卷子，字體幹練有力，除了寫的步驟實在太多太滿，沒有別的毛病。祁思楠順手把她亂七八糟的書包和文具整理了起來。
她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一定要這麽做，她一張一張幫她疊好收好，甚至比自己平時整理的都還要細心。
祁思楠整理完默默把頭埋進了被窩裏，悶了一會兒，饒是她這麽耐熱的人也有點受不住了，把頭冒出來大口喘着氣。
目睹了全程的姜離正咬着嘴唇憋笑。
祁思楠扭頭一看，紅着臉哼了一聲，趕忙抱着被子轉了過去。
中考倒計時還有三天。
四中需要在考試前提前兩天放假布置考場。所以，這就是初中的最後一節課了。
看着班主任在講臺上不停地強調考試要求，姜離有些感慨。
她期待的時刻就這麽到來了。
外面陰蒙蒙的天打起了雷，看起來很快又要下暴雨。
前幾日也下了幾場暴雨，身體向來不錯的宋老師或許是因為這一年太過操勞的緣故，直接病倒了。
姜離心裏泛酸，要不是自己和祁思楠這段時間天天麻煩宋老師，她或許也不會那麽累。
這些天裏，只要剛放學，姜離和祁思楠就會很默契地前腳後腳跑進宋曉玲的辦公室。甚至好幾次祁思楠都已經看到杜若琳帶着人沖着門口走了過來，都被姜離拉着手拽開。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
她提前跟宋老師打了聲招呼，這幾天她就待在家裏好好休息，等着姜離和祁思楠的好消息。
想起她溫柔期待的眼神，看着手裏一股油墨塑料混雜味道的準考證，姜離覺得這次考試，自己勢在必得。
外面的天又響起了雷聲，仿佛在宣告着姜離即将蛻變，激烈的，鼓舞着，這忐忑又興奮的模樣。
轟隆——
“張妍!你往左邊稍微退一下，擋道了!”拳館口有人呼喊。
窗邊的張妍直接一臉無語地推着輪椅出了館。
回校兩天了，拳館新增了不少設施，進進出出都嫌張妍礙事。自己倒是也賤，什麽忙都幫不了還是很想來館裏看看。
張妍擡起頭看着沖着她這邊飛過來的烏雲，估摸着還有不到半小時就要下大雨。
朱珠她們快要回來了，算一算，最遲晚上八點能到。
她挪着輪椅來來回回轉了幾圈，還是更想待在拳館，哪怕是幹坐着，也比待在宿舍滿心愧疚得強。于是又費勁地扭着輪子把自己推回去。
雷聲伴着閃電轟的一聲照亮了她的後背。
……
祁思楠吓得猛一回頭。
時強時弱的風刮下樹枝上沒有長牢的樹葉，打着旋兒卷進塵土裏。
大雨将至，她拿出書包裏的傘，時刻準備着。
這裏不是舊巷。
她在心裏不斷默念着，重複着，提醒自己。誰也傷害不了她，誰也，不可以!
……
“姜離!”男孩焦急道。
“一會兒就下大雨了，要不我送送你吧……”
姜離看着這個執拗無比的男孩，提着一個不被接受的禮物，那只手局促着，放也不是，遞也不是。
她冷冷地看着。
……
雷聲轟鳴，催促着田埂上那飛奔的女孩愈跑愈快。
她面朝那片純白的天空，背後是大團大團拆解不開的黑雲。狂風大作，樹枝一派群魔亂舞之相。她視野晃蕩，背後沉重的書包懸空起來又拖沓着下墜。
她跑得愈發着了魔，喘着粗氣，一腳踩空，跪坐在荒地上。
幾個黑色的身影把她囚在中間，也喘着粗氣，一腳踩在她身上。
她絕望地擡起頭，看那片潔白的天空被人臉遮擋，拳頭和腳印如雨點般密集地砸下來。她摸摸臉上帶着腥氣的液體。
下雨了……
“等一下!”
看着一臉死氣的祁思楠，杜若琳連忙叫停了衆人。
她硬生生掰起祁思楠血液混着泥土的臉，逼她睜開眼睛，看着自己。
那雙無神的眼睛先是左右看看模糊的人群，尋找着焦點，然後突然死死地盯着杜若琳。
這是祁思楠第一次正眼盯着杜若琳。
好像，也沒有那麽可怕嘛。她想笑，但只是扯了扯嘴角。
她的眼睛不漂亮，也不鋒利。
那份諷刺和自嘲落在杜若琳眼裏卻變成了奇怪的從容和寬恕。濃稠的血液從她額角流到嘴裏，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頓時升騰起來，從頭滲到腳底。
她連忙甩開她的臉。
祁思楠悶哼一聲，掙紮着爬起來靠在了樹邊。
“你!你……你不要以為你有姜離護着你，我們就找不到你。”杜若琳開口道，難得地慌張。
看她不說話，便又試探性地繼續唬她:“祁思楠，只要你告訴我姜離跟季肖陽的事情，我以後就不會再找你麻煩了。”
說罷還覺得自己有些示弱，連忙補充道: “不說的話，你今天也不會好過。”
祁思楠這次是真的有些想笑了。
一年來，杜若琳最初先是哄騙着她說要跟她交朋友，讓她受寵若驚，感激不盡；然後欺她頭腦簡單，心思不深，連蒙帶騙指使她做了無數次背後給人使絆子的事情；她深知她家窮，無人管教，便辱罵、恐吓，連掐帶打，把她硬生生訓成了一條忠心狗。這一年的恥辱賬，怎麽能叫她算清。
一年了，她無時無刻不渴望着杜若琳給她個痛快，可憐她等了這麽久，沒想到她第一次爆發竟只是因為暗戀的男生追了別的女孩。祁思楠甚至分不清自己和杜若琳哪個更懦弱些。
她冷冷地仰起頭，梗着脖子告訴她:“我，不，知，道。”
自家養的狗學會叛逆了。杜若琳火氣猛地竄上來，一巴掌扇了過去。她沒有收一點勁，祁思楠的半張臉很快就浮腫了起來。
“姜離帶季肖陽去了哪兒？!”
“我不知道。”
……
“我不知道。”
……
“我不知道。”
“我再問你一遍，他們去了哪？!”
“我，不知道。”
祁思楠被扇得說話有些困難，但她依然堅持着，反複陳述那四個字。
杜若琳氣紅了眼，可似乎折磨一個陷入絕境還保持固執的囚徒開始讓她産生了極大的興奮感。看着那張浮腫的臉，她眯了眯眼睛，笑着招呼過幾個拿着手機的小弟，側過身讓鏡頭對準了祁思楠。
“不說是吧。”杜若琳咧嘴笑起來，潔白的牙上似乎染上了些許猩紅，那紅，比祁思楠臉上的紅更加惡毒，更加妖豔。
“不說那我就讓大夥都看看，這麽頑強的表長了多大，去，給我把她衣服扒了。”
烏泱泱上來幾個女生，撕扯着祁思楠的衣服。
而她早已失去了掙紮的力氣，更鬥不過這幾個野蠻慣了的瘋女孩。她看到遠處亮光閃爍，把她的身體照得花白，幾個男生眼神狂熱，把她看得赤裸裸。
她尖叫着哭喊起來。
聲音刺破了寂靜的林野，噼裏啪啦的雨點伴着電閃雷鳴墜落下來。女孩的貼身衣物被人撕開丢在一邊，血水混着淚水注入她透明的身體裏。
她捂着被澆透的胸口，嘶啞着:“……姜離收下了他所有的禮物……但是……一直沒有答應他。”
“總共送了她四次禮物……情書、玩偶、水杯……最後一次，是今天。”
“今天的我不知道……”
“那他們今天去了哪？”杜若琳撐着傘，皺着眉甩了甩腳底濕黏的泥土。
“……學校後門，奚北街道。”
祁思楠嗫嚅着擡起頭:“你放過我吧。”
腳上的觸感越來越黏膩，杜若琳忍不住大罵一聲，皺着眉接過小弟手上的視頻，炫耀般給祁思楠晃了晃，威脅道:“這段時間可以先放過你，但是視頻我留着了，只要你把姜離的動向都告訴我，我保證，從今往後我不會再碰你一根指頭。”
随即丢下個白眼，帶着烏泱泱的幾個人快步離開了田埂。
祁思楠仰頭看了看不算高的樹幹，顫抖着爬上了土坡。
書包旁還躺着她的花傘。
看着那傘，她才猛地想起來。
姜離今天早上走得急，她沒帶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