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退學
退學
嘭——!
女孩擡手就是一拳,直直砸到男人臉上,鮮血瞬間呲的一下從邵東傑鼻孔流了出來。
“靠你媽你個婊子,還敢打我!”邵東傑第一次挨到女孩這麽重的拳頭,惱怒的感覺瞬間直沖腦門,情欲被澆沒了大半。
天空灰白,映襯着巷子發灰發黃,仿佛異世界的末日。
滿身淩亂的女孩喘着粗氣,帶着一身怒火,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圍的一切。
這他媽到底是要幹什麽?!
老子剛剛不是在輪椅上睡覺嗎?!
地上粗糙斑駁的石板磚略顯陌生,雖然這裏不是舊巷,但也絕對離舊巷不遠。
張妍根本不敢相信剛剛她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些什麽惡心的畫面。
那男人真是長了一張她這十幾年來都沒見過的這麽讓人想吐的臉。更不必提這人狗嘴裏吐出那些腌臜話,熏得人想幹他八輩祖宗。
張妍看着自己身上七零八落的外套。也不知道這人有什麽奇怪的虐待癖,還尼瑪連個劣質校服都撕不開。
等等,這又是四中的校服?!
張妍還皺着眉在打量着自己,但兩個男人并沒有給她時間适應。老三挨慣了打,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瞧着邵東傑還在那吱哇亂叫擋鼻孔,他側着身先一步沖張妍偷襲過來。
張妍懵歸懵,天天挨揍的反應能力還是在的,她一個翻身迅速避開,順勢就着男人沖擊的方向一腳踹進了膝蓋窩。
男人吃痛徑直跪在了地上,反手緊抓住她,蓄力想把她反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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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具身體的力量和速度都差的可以,張妍自覺掙紮不開,眼看着邵東傑也紅了眼朝她攻來,便任他撕扯着把自己拉到了他身下。
兩人四目相對,一雙清亮的眼睛裏冒着火,就那麽直沖沖地瞪着被張妍一腳踢急眼了,也冒着火的男人。
男人竟從中看出了對方似乎想要殺了自己的決心。
他不知為什麽,感覺這女孩跟剛剛被自己扣在牆上一副待宰羔羊般的模樣完全不同,仿佛殼子裏換了一個人。
現在的這個,火爆,瘋狂,足夠危險。
他看不透。
張妍要的就是這個呆滞的瞬間,她繃緊心弦,左手猛拽着男人往下走,趁機掙脫出還沒被抓牢的右手,一記上勾拳正中肋骨。
咔嚓一聲。
男人似乎看到女孩嘴角揚起一抹高傲的笑。下一刻,便痛得他不自覺倒了下去。
死變态,體驗體驗老子躺醫院的痛苦吧。
這一拳近乎抽空了張妍全身所有的力氣。她假裝輕松地掙紮着起身,努力握緊了顫抖的雙手,擺出了無比标準的預備姿态。
她怒目而視,似乎還有着用不完的蠻力。
邵東傑目睹了這一切。
眼看着天天跟着虎哥挑事兒的老三哥都被這娘們一拳頭砸地上了。他剛止血的鼻子又莫名開始幻痛了起來。
那雙雙拳掩護下的臉散發着兇氣,邵東傑下意識模仿着張妍的姿态,輕飄飄地揮舞着懦弱的雙拳,顯得十分愚蠢。
“你、你,你別過來啊……小心我打你啊……”
恃強淩弱、自以為是的少年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還會被自己捕捉的獵物所威吓。
張妍一動不動。
她壓抑着止不住顫抖的雙手,發了狠地緊盯着敵人任何一個小動作。
但紙老虎終究只是紙老虎。他虛僞的鬥志觸碰到張妍渾身戾氣的剎那便冰消瓦解。
終于,落荒而逃。
雨停了。
張妍幾乎要脫力暈倒過去。
她背起身體主人的書包,拖拉着身體拐出了巷子。巷子外緊鄰着另一座村莊。張妍本能地不願意再進去,便調轉方向憑着記憶走到了馬路邊。她依稀記得,馬路邊有很多攤子,附近還有個藥店,算是比較安全。
她的頭太沉重,走不了多遠的路。剛到一個便利店門口,便撐不住趴在了人家大門口的臺階上,吃力地翻出了書包裏熟悉的四中糾錯本。
封皮上寫着秀氣的名字:初三九班,姜離。
如果這不是夢,那就祈禱我醒來以後還記得這幾個字吧。她暈乎乎地想着,拿出筆在“姜離”兩個字旁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後一頭栽了下去。
……
好難受的,夢。
綠色的玻璃碎片劃過她的身體。
沸騰的血液幾乎要把她淹沒窒息。
姜離聽見不少嘈雜的聲音,男人的,女人的,熟悉的,陌生的。
她沒有精力去辨別誰是誰,只想好好睡一覺。
恍惚間她看見一個可憐兮兮的小女孩,臉上挂着淚,頭發亂糟糟,胳膊上有幾道傷口,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
她看起來長得好像自己。
她擡起手,在快要觸摸到女孩腦門的瞬間,一股巨大的沖擊力撕拽着她騰空而起。
她猛地睜開眼睛驚醒了過來。
!
“張妍!張妍,快醒醒!”朱珠抱着她哭得稀碎。
“啊啊,怎麽了……別喊了,要聾了……呃……”
蘇醒的靈魂似乎還懸停在空中沒有降落踏實。
張妍像一個剛剛降生的嬰兒,還未适應這個世界,只掙紮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她的心髒跳的厲害,胸中一股強烈的憋悶感讓她渾身不舒服。
朱珠還在哭。
很快,一輛打着急救燈的120帶走了張妍。
哭聲、說話聲、鳴笛聲混雜在一起,張妍竟然又忍不住想要昏死過去,可偏偏有一股力量拉扯着她不讓她痛快。
過了不知多久,張妍終于感覺到了呼吸的順暢,渾身的精力已所剩無幾。
……
她再次睜開眼睛,周圍白茫茫的一片。
又是醫院。
纏緊的繃帶提醒她終于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體。
臉上有些莫名其妙的潮濕。
她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可身體似乎在提醒她,該有點劫後餘生的興奮。
與之應和的是一串跳躍的滴滴聲。
吱呀——
朱珠推開房門,抱了一束花。
張妍笑着喃喃道:“又不是死了,送花幹什麽……”
“你都躺一天了,我再不送花告訴閻王你還能喘氣兒,他都不肯放過你。”朱珠紅腫着眼,看起來哭了很久。
張妍讪讪地避開朱珠的凝視,抓了抓花束裏盛開的百合,無奈道:“……那這花也……太醜了吧。”
“……”
“好隊長,我錯了,我閉嘴。”
倔驢難得服軟一次,朱珠白了她一眼,不理她,搬了把椅子徑直坐到了床邊。一邊紅着眼一邊整理着幾張文件。
“這什麽?”
“……你的退學申請。”
“什麽?!”
張妍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退學申請,教練送過來的,讓你簽字。”
“王宥時人呢,他腦子有病吧?!”張妍有些激動。
這消息來的實在太讓人難以接受。
朱珠一把摁住道:“你別亂動了,醫生說你不能情緒太激動。他去交住院費了,一會兒回學校開會,估計也沒空過來。”
“我要去找他。”張妍說着就準備掀被子。
“張妍你能不能聽次話!”
“你知道你傷成什麽樣子了嗎?!急性心髒病啊!你他媽還想練個屁啊!”
“什麽?”“心髒病!你自個兒練出來的!心髒病知道嗎?!”
“你,你說什麽……?”張妍的聲音不自覺顫抖起來。
朱珠心疼着,嘴上卻噼裏啪啦全是火氣。
“心髒病,老子說你得心髒病了張妍!”
“你就算找王宥時,打他,罵他,也都沒鳥用!不是他讓你走的知道嗎!我說過你幾次了?誰讓你平時那麽練的,你他媽聽過一次嗎?!非得病了是吧,非得讓你退學是吧?現在才知道着急了,打不了比賽了是吧傻叉!”
連珠炮似的言語,一刀一刀紮在張妍心口上。
這是張妍來到體校後交到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朋友。兩年來,不論遇到什麽,她都從沒聽過朱珠着急地吼過人。她還總笑話她不會說髒話。
這下好了,她終于聽她罵了次人。
罵得酣暢淋漓。
張妍頭腦發蒙,沉默了一陣,還是忍不住反駁道:“你以為我想嗎?!你——靠!”
反駁到最後聲音難免帶了哽咽。
張妍嘴唇泛白,倒抽一口涼氣,右側身體陣痛着,不知道是第幾次再傷害,也再沒有能力繼續犯渾。
她想起剛來學校的那陣。
她才十五歲。
跟她同齡的沒她練的狠,比她年紀大的跟她沒話說。人生地不熟的環境,她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訓練。還有養傷。
不停地練,不停地打,像個癡兒。
人人都說她想拿冠軍想瘋了。
她也沒法反駁。
這場沒有結果的争吵最後還是以張妍服軟告終。
她拿起那幾張輕薄的紙,幾段冰冷生硬的文字通知她已經一無所有的事實。
她鄭重地寫下自己四仰八叉的大名。
因為太過鄭重,朱珠甚至覺得這是她寫字寫的最好看的一次。
那束包着百合的醜花開了沒幾天就都謝完了。幹枯的花枝耷拉着,插在泛黃的水瓶裏,張妍硬是不讓護士扔。
朱珠做了隊長,進了省隊加練,來看望她的次數變得越來越少。
那呂苗苗,聽說背後嘲弄了她一番,現在在跟着王宥時繼續訓練。
王宥時偶爾也來她這坐着發發呆,看起來不比拳擊手,倒更像個癡呆老人。
張妍不理他,偶爾撇他一眼,總覺得他頭上又冒了不少白頭發。
在時間的推動下,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再失控的人也要找回自己的路。
張妍兩年所有的努力變成了一張燙金的銀行卡,裏面存了八千塊錢。
她細細摩挲着,竟不知道還能拿它去幹些什麽。
……
住院好像真的會改變人的性子。
每天躺在病床上聽着那些不真實的小道消息,看周圍幾個大爺大娘聊些沒營養的八卦。張妍人一下子沉穩了不少,總覺得自己的命好像一眼也就能望到頭。
倒是也奇怪,“奪舍”這種荒謬事再也沒發生過。大概自己真是失心瘋了吧。
時間久了不說別的,人生也只是像做了個夢。
她已經沒有任何心力去整理這段時光的混亂,再去思索這些也沒有意義。
就這麽躺了一個多星期。
——
夏天的蟬一直繁殖到了最旺盛的時候,一個賽一個地吵。
張妍看着門口老父親一個人挺拔的身影,記憶裏初來乍到的不适和如今的畫面毫無違和地重合。
只是長大的她徑直奔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