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幸存者
幸存者
八月,四中初中部的小操場上布滿了排隊報道的新生和家長。相比起初中部僅在大廳登記這種簡單的報道形式,高中這邊要複雜得多,信息核查、登記、辦理住宿手續什麽的,每個窗口都排了将近一百多號人。
姜離抱着自己的錄取通知書和軍訓服,探着腦袋說了幾十遍“借過”,才滿頭大汗地從人堆裏擠出來。
她剛想站在牆根沒人的陰涼處歇歇,就低頭發現了一雙十分眼熟的粉色運動鞋。
宋曉玲打着一把遮陽傘,側過來給她擋住了陽光。
“宋老師,好巧!”姜離擡起頭,笑得眼睛都眯在了一起。
“呀,姜離,你咋把頭發剪這麽短!”
宋曉玲盯着姜離毛糙的短發,參差不齊看起來有點像個刺猬。
姜離不好意思地幹笑了一下:“哈哈……新學期新氣象嘛……短發也方便。”
宋曉玲不再細問,只是默默笑着看她。
姜離整個暑假都在忙着學習和到處打工掙生活費,一直沒有空再去拜訪老師。
沒想到在學校重新又見到了那張熟悉的笑臉……姜離忽地也懂了那些學生非要帶兩三個家長一起來學校報道的幸福感。
宋曉玲眼裏含笑,收起傘,跟姜離一起站在了牆根。
“初中那邊今年派了咱們班好幾個老師負責接新生,那邊剛忙完,我過來看看正巧就碰到你了。一個人來的?”
“嗯,反正還在咱學校,一個人辦事兒也方便。”
宋曉玲摸摸姜離毛糙的腦袋:“倒也是,每年高中這迎新生的時候都特別亂……暑假過得怎麽樣?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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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可以,一直有在預習高中的知識。”
“你這孩子,這股勁兒到哪都差不了……”
宋曉玲撚起姜離的錄取通知書,仔仔細細地看了看,感嘆道:“你們這屆改得真倉促,本來不少學生能直升高中的,都得靠中考排名了……哎,咱們班那幾個孩子也不知道去了哪。”
姜離認真聽着,沒說話。
“之前總跟你在一起的那個祁思楠去哪了?我看她最後幾次模拟的成績都還可以呢。”
姜離垂下眸子,輕輕搖頭道:“她家裏好像讓她去臨城讀書了,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
“這樣啊……”宋曉玲有些可惜地點點頭。
“臨城那邊教育倒也不差,但是肯定需要些時間适應……希望她能繼續平平安安長大吧。”
……
平平安安長大。
窗外的天空藍得幹幹淨淨,挂着幾朵團狀的雲,透過雲層似乎就能看到天空的盡頭。
姜離望着望着,淚水就順着眼角的凹陷滑落下來。
祁思楠報了臨城的衛校,成績公布的時候,她找到了杜若琳。
兩人在破舊的巷子口對峙。
她拿着和季肖陽無比親密的合照,發了瘋一般不斷譏諷着杜若琳。
“看清楚了嗎,杜若琳,你喜歡的人,跟我在一起了,沒想到吧?!”
“祁思楠你真他媽的賤,我真沒想到你……”杜若琳看着眼前瘋癫的人,氣得渾身發抖。
祁思楠打斷了她,又哭又笑:“你可別他媽犯傻了,我告訴你,我不僅跟他在一起了,我還跟他睡了!我他媽懷孕了!”
一席話出來震驚四座。
杜若琳吓得大腦一片空白。
她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這樣的祁思楠。反應過來後,竟是氣血沖頭,羞愧不已,恨不能把對方弄死。
祁思楠還在說。
“你還在這什麽都不知道呢吧,還以為是姜離在跟他處呢?你真夠好笑的,我還以為你多厲害呢,結果連個自己喜歡的男生都追不到!”
“杜若琳,我給你幹那些惡心事兒幹了也一年多了,我還真得謝謝你啊,要不是你,我也做不到現在這麽狠心!”
“怎麽了?害怕了?你也有害怕別人的時候?不是敢惹事嗎,來啊,你他媽再欺負我一次試試看啊?!”
活了這麽大,杜若琳第一次聽見這麽激怒她的話,她紅着眼沖上去和祁思楠扭打在一起,連踢帶踹,往那片柔軟的肚子打去。
三兩個跟班吓得徑直跑出了舊巷。
祁思楠笑得駭人,她任由着杜若琳放肆地踢打着自己,直到小腹陣痛,她臉上卻滿是釋懷。
發灰的泥土混了猩紅的血。
這些一切的一切,姜離都不知道。
她們只是不約而同地再也沒去那家烤魚店。
姜離給自己剪了頭發,把季肖陽前前後後送的所有禮物包起來托人還給了他,包括了那封最初的情書。
聽說他家裏人賠了祁思楠不少錢,然後帶着兒子轉學去了外省。
杜若琳那邊,因為毆打致使祁思楠流産,也賠了一筆錢,去了職中。
祁思楠……
姜離自覺地悶在家裏躲了很久,一直到放榜幾天以後才聯系到祁思楠。
她提了一大袋零食,就面無表情地站在姜離家門口。
……
想到這裏,姜離的淚已經黏膩地扒在了臉上。
半個月前,她送她離開奚縣。
那天的祁思楠背着書包,提了一袋格紋塑料包裝的行李,鼓鼓囊囊的樣子,像是要離家闖蕩的游子。又像她不愛回家的爸媽。
那副淡漠坦然的表情,比姜離還要決絕。
姜離摩挲着那封藏在那一大袋零食裏的信。厚厚的一沓,用的是四中發的作業紙。
一遍又一遍。
她和祁思楠就像兩顆不能共生的樹。
盡管永遠不能并肩,可是她卻總能看到,那無比堅韌的樹根緊緊相連。
無比的,堅韌。
或許那根本不是她們兩個人的感情。
而是一個不幸者對于另一個不幸者的疼惜。
她僞善、自私、多疑。
她冷漠、自負、絕情。
可經歷那麽多次争執,回想起來,姜離腦海裏竟全是她大咧咧笑起來的模樣。
她灑脫地在黑暗裏講心裏話的模樣。
她毫不含蓄地表達內心自我的模樣。
像個內斂的俠客般,幹幹淨淨的模樣。
姜離擡起頭,濕膩膩的淚又一次糊滿了整張臉。
無數張醜陋的面孔堆疊着,終于塑造出了一顆堅韌不拔的苦樹。
她抱着那疊厚厚的紙,哭得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