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神明之怒
神明之怒
在冬日慶典的那個晚上，利亞姆代替帕特裏克，接受祭司的賜福時，雖然知道自己只是代替另一個，但心裏還是感到無上榮幸。
祭司大人是利亞姆從小到大最崇拜的人，甚至超過獲得過勇士勳章的父親。當年，父親抓到了一只冰原狼幼崽，理所應當地成為了人們口中的勇士，但是，利亞姆卻并不為此感到自豪。
他的印象中，父親嗜酒好鬥，從來不管家人。在得到勇士勳章之後，還沒來得及讓山神賜福，居然就因為喝了太多酒而醉死，從英雄變成了笑話。要不是祭司大人心地善良，時常接濟他們母子，利亞姆都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現在。
祭司大人長長的銀發、鑲嵌着藍寶石的黑木權杖出現在每一個村民的童年記憶裏，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活了多久，但他依舊精神矍铄，定期為村莊舉行賜福儀式。
他總是妙語連珠，口中有無數奇妙的故事，懂得天上地下的各種知識，還擁有神奇的預測能力，是尊敬的拉達爾大人派來赫魯圖爾村的使者。
“利亞姆，探險隊的這次行動，全都要靠你了。”
“我？可是，領隊是帕特裏克呀。”
“帕特裏克是赫魯圖爾的好獵手，但是，他缺乏對神明足夠的尊敬。”
“大人，帕特裏克他只是有些傲氣，其實他還是很尊重拉達爾的。”
“唉，我的好孩子，你的心地過于善良，總是把人往好處想。”
祭司大人穿着白色的長袍，上面繡着黑色的神秘花紋。他拄着拐杖，渾濁的眼睛看向利亞姆：“等到了秘境森林，你就會明白了。到時候，我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決定，挽救赫魯圖爾村。”
“我不明白……”
“利亞姆，探險隊的領隊不一定就是勇士，抓到冰原狼的人，才有資格獲得勇士勳章。難道你不想擁有這份榮耀嗎？”
祭司大人的話回蕩在耳邊，利亞姆定了定神，握緊了手中的長矛，對帕特裏克道：“我相信祭司大人的預言，如果你不願意，那我自己去找冰原狼。”
接着，他重重擦過帕特裏克的肩膀，往前走去。帕特裏克目光微暗，但并沒有阻止他，只是沉聲提醒道：“注意安全。”
衆人一路捕獲獵物，約莫一上午過去，日光已經透過雲層照到頭頂上，帕特裏克呼喚衆人聚集休息。
“利亞姆呢？”正當大家興致勃勃地讨論起今天的收獲，帕特裏克突然注意到，利亞姆還沒回來，聯想到這家夥的執拗，他不由得有些擔憂。
但是似乎沒人注意到利亞姆去了什麽地方，只是大概知道他離去的方向。
帕特裏克皺緊眉毛，讓衆人先在原地等待，自己去找利亞姆。
雪地松軟濕潤，深深淺淺、大小不一的腳印遍布其上，偶爾有一兩個腐爛的野漿果，可能是某些動物過冬的儲糧，還有一些被踩斷的枯樹枝，路标一般延伸到前方。
利亞姆似乎注意到，帕特裏克在故意引導衆人避開冰原狼，因此他沒有按照預定的路線行走，而是選擇了少有野獸經過的另一條路。
但這條路似乎越走越黑，像是進到了什麽洞裏。
利亞姆小心翼翼地往前探，卻聽見前方傳來某種野獸撕咬獵物的聲音。
視野并不清晰，但他的确聞到了刺鼻的血腥味兒。昏暗中，一只碩大的黑熊正在和另一只不知名的野獸搏鬥，那野獸比黑熊更為兇悍，尖利的獠牙咬穿了黑熊厚實的皮毛，撕扯下血淋淋的皮肉。
不是冰川狼。利亞姆捂住口鼻，悄悄想要往後退，那奇怪野獸瑩綠的眼睛卻看向了他。
利亞姆暗道不好，拔腿往外跑，野獸往前猛撲過來，他卻被地上奇怪的血紅藤蔓絆倒。那藤蔓一碰上他，就像活了一樣把他牢牢纏住，尖刺猛地伸長，一下子就戳破了他身上的厚重皮衣。
帕特裏克輕輕吹了一下那只灰白的骨哨，白光一閃，冰原狼形态的布羅德很快出現，熟悉的野玫瑰氣息似乎更加濃郁。
“出什麽事了嗎？”布羅德環顧四周，一片白茫茫的雪，別說什麽野獸，連棵毒草都沒有。
“是利亞姆，他要去找冰原狼，不知道跑到什麽地方去了，你能找到他在哪兒嗎？”
冰原狼本尊眯了眯眼，嘲諷道：“人類就是會自作自受，我為什麽要救他？再說，你怎麽不看好你的朋友？”
“布羅德，這次算我欠你的。”帕特裏克單膝跪着，給狼王陛下順了順毛：“利亞姆只是被蒙蔽了，他有一天會醒悟過來的。秘境森林對人類而言太危險，我擔心他遭遇不測。”
“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布羅德閉上眼睛，探索周圍人類的氣息，很快感應到一個地方：“跟我走。”
“等等，我自己去。”
“你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嗎？虎面藤的洞穴，我都不敢說能輕而易舉打敗它。”
“我不能讓你暴露在其他人類面前。”帕特裏克的手指拂過長弓的弓弦，态度強勢：“把我送到附近，我能解決。”
“瘋子。”布羅德輕聲罵了他一句，頃刻之間，一人一狼消失在了原地。
依舊昏暗的洞穴裏，獅面藤将利亞姆緊緊束縛住，然後迅速拖拽過去，想要像咬死黑熊一樣，用獠牙把這個奇怪的生物刺穿。
千鈞一發之際，利亞姆忍着疼痛将長矛刺向它的眼睛。獅面藤大叫一聲，把他甩到了洞穴的牆壁上，随即憤怒地擡起幾條藤蔓觸手，想要再次纏住他。
然而，又有一只利箭刺過來，射中了它的另一只眼睛，一時間，它完全陷入黑暗，兩只眼睛都流出了濃稠而刺鼻的綠色液體。
“帕特裏克……”
利亞姆掙紮着站起身，只見帕特裏克又搭弓射了幾箭，刺中了獅面藤的觸手，在它瘋狂地甩動藤蔓之時，拉着那幾支箭左右來回穿梭，讓它的幾條觸手卷曲在一起，難以動彈。
利亞姆上前幫他制住想要反撲的藤蔓，喘着氣問道：“你怎麽來了？”
“不然呢，等着看你被這個醜東西吞掉嗎？”帕特裏克拽緊藤蔓，冷靜道：“你快出去，我來解決它。”
“不行，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在這裏。”
“你留下才是給我添麻煩。”
利亞姆還想說什麽，只見獅面藤突然發力，把他們都摔到了地上，藤蔓上的尖刺射了出來，密密麻麻地撲向兩人。
帕特裏克反應快，直接把利亞姆推了出去，自己躲在了那只黑熊身後，引弓再次瞄準了獅面藤。
這怪物雖然攻擊性強，但是像植物一樣附着在泥土裏，再強也就是個靶子。帕特裏克連射了幾箭，獅面藤發出凄慘的叫聲，藤蔓在洞穴中胡亂揮舞，留下了滿地的粘稠液體。
大約是耗盡了力氣，很快它就沒了動靜。帕特裏克從黑熊身後走出來，警惕地握着武器，想要上前查看，獅面藤的眼睛突然睜開，噴出一團濃綠色的毒液。
那東西像長了眼睛，追蹤着攻擊帕特裏克，同時，獅面藤的血色藤蔓也開始蘇醒，蠢蠢欲動，毒刺對準了進攻者。
然而，沒等獅面藤反撲成功，那個正在往後退，企圖逃出洞穴的進攻者突然被一個白影帶走，那團毒液一時失去了目标，突然從空中落下，腐蝕了地面上的一大塊青灰色岩石。
獅面藤咆哮着，震碎了洞穴外的積雪。
利亞姆似乎昏了過去。他身上的衣服被獅面藤刺出了密密麻麻的小孔，額頭似乎撞到了岩石，留下一塊駭人的淤青。
“都跟你說了，獅面藤很難搞的，要不是我出手，你們倆都得完蛋。”狼王站姿優雅，雪白的皮毛和周圍的雪景幾乎融為一體。
帕特裏克背起了利亞姆，聞言露出一個輕佻的笑容：“親愛的，你要相信，要不是現在情況不對，我絕對想把你摁在樹上親。不過現在，我得趕快把利亞姆帶回去治療。”
“好了好了，你們快回去吧。”布羅德深知這家夥的秉性，怕他真幹出什麽荒唐事，“回去提醒一下那些人類，沒事不要往秘境森林亂跑。”
“遵命，我的陛下。”
今年，探險隊抓捕冰原狼的任務再次落敗。
這似乎應該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村長顯然對帕特裏克抱有期待。
因此，在看到他帶領的探險隊，帶來一大堆獵物和珍寶，卻獨獨沒有冰原狼時，臉上的皺紋簡直像村裏的那棵老樹的樹皮，就差被啄木鳥啄出幾個洞了。
晚上，帕特裏克正要休息時，村長卻親自敲開了石屋的大門，手上拎着一盞油燈，身旁還跟着面容和藹的祭司大人。
跟着他們到了山神祭臺，帕特裏克才發現，許多村民早已聚集在此。看來，是怕他又不服從安排，村長和祭司才親自把他帶過來。
雪地上，祭司大人用拐杖畫了一個奇怪的圓形法陣，雪花開始漂浮到法陣上方，凝聚成一條連綿起伏的山脈。
“這就是美麗的拉達爾，受神明庇佑的所在。”祭司用拐杖在雪花上輕輕點了一下，一個亮斑顯現出來，“而這裏，就是我們赫魯圖爾村。”
帕特裏克皺眉，不知道祭司想表達什麽意思。
“不幸的是，神明發怒了。”祭司面色凝重，語氣嚴肅：“因為，我們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向拉達爾獻上珍貴的貢品——冰原狼。”
他話音剛落，雪花凝聚成的山脈突然從中間斷開，代表赫魯圖爾村的亮斑驟然黯淡，潰散成微弱的光點。
“為了赫魯圖爾村，我們必須做些什麽了。”
村民們議論紛紛，或恐懼或疑惑，有人直接問出聲來：“那我們該怎麽辦呢？”
村長站在祭司身側，揮手讓衆人保持安靜，渾厚的嗓音從祭臺中央彌漫開來：“我們必須平息神明的怒火。我決定，探險隊将再次前往秘境森林，一定要抓到冰原狼。”
“所有能拿得動弓、提得起長矛的人，都要去。即使踏平秘境森林，即使有人可能因此犧牲。但是，赫魯圖爾的勇士們，為了我們的村子，為了我們繁衍生息的土地，你們不會畏懼死亡，不是嗎？”
血氣方剛的青年們都大聲應和，仿佛拿起武器就能去戰鬥，似乎完全忘記了利亞姆在秘境森林的遭遇。連尚未成年的孩子們也想湊熱鬧，大喊着要去抓冰原狼。
“山神發怒？你有什麽證據嗎？”帕特裏克突然走到前方，挑釁一般質問着祭司：“單憑你的預測，就要大家去秘境森林送死嗎？”
“帕特裏克！”村長警告般叫出他的名字，祭司大人卻微笑着擺擺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這不是我的預測，是拉達爾的神谕。帕特裏克，你是赫魯圖爾最英勇的戰士，你會為了赫魯圖爾而奮戰，不是嗎？”
“我當然會為了赫魯圖爾而戰。”帕特裏克黑眸覆冰，臉上挂着嘲諷的笑意：“但是，你又是為了誰？我憑什麽相信你？”
村長蒼老的大手直接扇在他臉上，額頭上青筋凸起，語氣威嚴：“現在不是你胡鬧的時候，你難道要拿整個赫魯圖爾去賭嗎？”
帕特裏克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他冷笑一聲：“所以呢，為了所謂的神谕，為了虛無缥缈的災難，犧牲了誰也無所謂，哪怕是自己的妻子，對吧？”
“你……”村長像是被他說中，氣得咳了幾聲，“我都是為了赫魯圖爾，你這個逆子，非要看到山神發怒了才高興！”
“看到您發怒，我也挺高興的。”帕特裏克臉色冷峻，毫不猶豫地出言相刺：“您如此信奉神明，何不把自己送給拉達爾，平息他的怒火呢？”
不等村長再罵他，帕特裏克直接轉身，繞開衆人，向着祭臺之外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