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兩枚銅錢

兩枚銅錢

院子外面靜悄悄的，偶有雀鳥叽叽喳喳，往日裏顧楚懷總會辯聲識鳥，就像個花孔雀一樣，還要眉飛色舞的和蕭瑾甡小小地“賣弄”一二，這種時候，蕭瑾甡或是坐在窗前，看着面前如畫般的景象，閑來無事，聽得樂呵了，再在繡帕上繡上一兩筆；或是站在屋外，随意地踢踢小石粒、撿朵小花，同小橘說說笑笑。而如今，蕭瑾甡早沒了閑情逸致，顧楚懷也聽不到一點其他的雜音，他的注意力，全都落在蕭瑾甡那一雙如蔥段般白皙細長的手指間，轉而他視線下移，盯着自己被蕭瑾甡拉皺的袖口，一雙粗眉蹙了蹙，他擡步跟上蕭瑾甡，終究是沒說什麽。

從母親的裏院走出來，蕭瑾甡就松開了顧楚懷，顧楚懷撫了撫衣袖，立在一旁，視線卻直勾勾盯着面前那個和自己從小玩到大的小丫頭的發髻上，總覺得那裏有了些變化，而他從前卻從未注意過，他垂眸兩饷，默默笑了笑。

“——小姐！”小橘看到小姐出來連忙放下琉璃翠杯盞。一雙藕粉色的雙唇被潤的亮盈盈的，蕭瑾甡走過去，說：“走吧，我們回自己院子。”

“哦，好的小姐。小姐晚上是在夫人這裏用飯嗎？要是的話，我一會就讓李嬸別再小廚房做了……”

“嗯，你同李嬸說吧，哥哥和我一起。”

顧楚懷聽了一會，發覺前面的兩個妮子壓根兒就沒把他當回事，仿佛視他如無物一般，心裏好氣又好笑，他瞄了眼已經見底的琉璃翠茶壺，沒脾氣地聳了聳肩。默默跟着前面一雙更像姐妹的主仆後面，手自然地挽在身後，顧楚懷随意地說：“小橘姑娘啊，花澗萃飲起來如何？生生剛剛鯨吸牛飲的，着實是糟蹋了那壺好茶。我看你喝了許多，定是品出了其中滋味，要不你來和我講講？”

小橘她倒是沒有一點偷喝上好茶水的羞怯，就算那花澗萃是表公子帶來的又何妨，泡茶的水還不是出自蕭府？小橘将重點放在了表公子那樣說小姐上面，其他後面的話，她是一點都沒往耳朵裏進，她叉腰轉身，對着表公子就說：“你不能這麽說小姐！要怪也怪表公子突然冒出來吓唬我們小姐，我們小姐那是……壓驚！對，就是壓驚！我們還沒怪表公子走路不出聲兒像個飄來飄去的那啥似的呢！”

顧楚懷可從未見識過如此會扯謊的小丫鬟，他走上前想拉住一直向前走不說話的蕭瑾甡，但想了想，還是垂下了手，與蕭瑾甡隔了大概兩拳的距離，頗為大聲地說：“生生啊，你這丫頭，還是得好好管教管教，她喝了我上好的花澗萃，竟還這樣兇我。還如此颠倒黑白，還說我是鬼走路不出聲。我可是你的親表哥啊，你可不能向着這個小丫頭對不對。生生你得替我做主啊！”

蕭瑾甡看了眼小橘，又看了看戲精附身的顧楚懷，以她對他的了解——如果順着他的話說下去，他自己一個人就能唱一出大戲！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出現，“小橘兇你了嗎？我怎麽沒聽到。”

顧楚懷一噎，眼睛都忘了眨，蕭瑾甡和小橘走出好遠，他才回過勁來指着兩人的背陰喊起來：“好啊，生生！你們主仆二人，聯合起來欺負我孤身一人，我這就去找小姨說叨說叨，小姨最是公平。一定會替我好好教育你們！”顧楚懷作勢就要折回柳玉痕的院子。

“你別吵母親，我還有話對你說。”

“說什麽？”顧楚懷止住腳步，其實他壓根兒就沒走出去半步，見到生生給他遞梯子，他連忙接住，唯恐生生将梯子收回去，三兩步就追了上去。

三人回到瑾竹小院，默契異常地走進了裏間的屋子，小橘守在門外，蕭瑾甡端坐着看向顧楚懷。開口之前，她還對着顧楚懷欠了欠身，才說：“哥哥，有一件事還需你保密。”

顧楚懷靜了靜，雖說之前生生也是這樣乖巧識禮，但今時今日，再看到這樣的生生，他卻總覺得很是怪異，他也稍微坐整了一些，但脖頸仍是前傾着說：“什麽事？你說便是，整的這麽正式，我還有些不習慣。”

蕭瑾甡垂眸，神色依舊認真：“就是我母親現在有孕的事，整個蕭府，除了我、爺爺、母親身邊的雲姨和小橘之外，就只有你知道了。”

顧楚懷眨了眨眼，他看着蕭瑾甡嚴肅的神情，眼神也愈發的正經了許多，這次他來，本就是想看看小姨和生生的狀态如何，替他們解決些麻煩。

顧楚懷來之前，他的父母也交代了他許多事。要不是最近家裏長輩身體不适，他父親母親也會同他一起來的。

顧楚懷拍着胸脯再三保證說：“生生放心，哥哥的嘴巴，是這世界上最嚴實的嘴巴，只要我不想說，沒有人能敲得開。”

“那就好。”蕭瑾甡目光柔了柔，接着說：“還有些事，既然表哥來了，還得麻煩一下表哥。”

“什麽事？生生只管說就好，表哥能辦的，一定給你辦，如果表哥辦不了，我就去讓我家那個老頑童給你辦。”

蕭瑾甡想到那個明明比父親還要大上十歲卻整天四處亂晃，捉貓逗狗的二姨夫，扯了扯嘴角說：“不用勞煩二姨夫。哥哥就能幫我。生生只希望，哥哥最近莫要這副打扮出去。”

“什麽意思？”

蕭瑾甡擡起眼睛看着顧楚懷說：“就是哥哥的這副容貌我還得借用些時日，為了避免穿幫，咱倆不能同時出現在人前。”

“還有，如今家中事多繁忙，生生希望哥哥平時能多陪伴在母親身旁，給她講些趣事，寬寬心。至于蕭府裏的那些事，哥哥可以看看，可以聽聽，但是看到的聽到的，莫要當真就好。”

蕭瑾甡邊說邊注意着顧楚懷的态度，顧楚懷聽到後面，再想到生生如今的境況，他也不是不知輕重的人，他是來幫生生的，又不是來添亂的，見生生如此認真，便也只好答應說：“行，但是，你得告訴我，你要用我的身份，幹些什麽事？”

顧楚懷相信生生不會真的抹黑了他這個人，也做不出什麽驚世駭俗的事，之前的那些話只是些玩笑話，況且，他也不在乎那些外人如何評價于他，然而此刻他也是真的好奇，自家從來乖巧懂事的表妹，如今為何總是這樣看起來深不可測的模樣，她的腦子裏，究竟在盤算着些什麽事？

蕭瑾甡并未多言，只是說：“我的身份在外不是很方便，而你的身份……我平時都用慣了。”

顧楚懷一聽蕭瑾甡這麽說，腦海裏便浮現出了小小的生生模樣，她确實從小就喜歡跟在他的身後，學着他的樣子，而他也樂的有這麽一個可愛的小跟屁蟲跟着，走到哪裏都要帶着她。

如今他們都長大了，但那份情誼依舊，顧楚懷也明白蕭瑾甡從不曾把他當做外人看待過，雖然他們不常見面。而蕭瑾甡她也是打心裏把顧楚懷當做自己的親哥哥一般，這也是為什麽她會将母親有孕的消息告訴他的原因，因為關系如此親厚，蕭瑾甡也不覺得顧楚懷需要她如何好生照顧，蕭瑾甡甚至和顧楚懷說完話便直接将他扔在了一旁，獨自走了出去。

蕭瑾甡叫了聲小橘，并吩咐了兩句，不一會，小橘就從小廚房裏捧了滿懷各式樣子的果子蜜餞，齊刷刷地放在顧楚懷眼前，并說：“我們小姐和我都不是會白喝顧公子茶水的人，這有些點心，都是小姐和我往日裏精挑細選的，顧公子閑來無事就也嘗嘗看吧。”

小橘撂下話就要往外走，顧楚懷拿出塊糕餅喊道：“小橘你等等，你看我一個人能吃得下這些東西嗎？我要是吃完了，肚子不得撐得像水缸？”

小橘腦補了一下那個畫面，輕聲笑了笑，“小姐又沒說讓你都吃完，表公子嘗嘗就行。”

“生生就這麽把我撂這了？她去幹嘛去了？”

小橘：“小姐自然有小姐的事情，顧公子好生歇着就好，對了，小姐說了，你要是累了，大可以躺在榻上睡上一覺，只要不出去，一切随你。該和夫人享用晚飯的時候，自會有人來喚表公子，表公子不必擔心。”

顧楚懷眼瞅着小橘那丫頭還貼心的替他關上了門，險些被氣笑了，他将手裏的糕餅放回原處，念念叨叨道：“好家夥，生生這是直接将我軟禁了？”

他還從來沒被人軟禁過呢，就連他家那個老頑童，都不曾拘束過他的人身自由。等等，剛剛那些不平等條款裏，也沒有限制人身自由的條款啊。

好你個生生！

就是抓準了我人善好欺！

顧楚懷上前幾步扒着門框，垂眸聽着門外的聲響，無需分辨，他就聽出小橘走到生生的身旁，主仆二人輕言細語地說了些什麽，然後小橘就先跑了出去，而生生則是走到了更裏面的閨房，再多的，顧楚懷就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