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殷殷的雷鳴聲再次滾過低壓的雲穹。
“……”烏望淡白的唇動了一下,一時不知該罵,還是該錯開視線。
找不到落腳點的目光最終定在扶光臉側的鱗片上,看見那些本已經褪去大半的墨色再度死灰複燃:“你心境不穩,本該再養養,再——”
“弟子的心魔只要待在師父身邊就能消減。”扶光的眼中映着陰雲如蓋,似乎藏着風雨傾動,“只要師父好好活着,別再計劃什麽魂飛魄散,抛下弟子,弟子自然靈臺澄澈,孽念盡消。”
烏望想反問“當真什麽孽念都能消退”,但話到嘴邊,忽然有點說不出口。
他用“扶光正逢要渡劫的關鍵時期,不能再給心魔火上澆油”說服了自己:“……心魔未除,蛻升必定失敗。你能不能壓得住劫期?”
“能。”
終于聽到烏望的退讓,扶光的眼角眉梢重新注入了笑意,只是抓着烏望的手依舊緊繃着:“可以熬到副本結束,将本裏的清道夫一并拖入雷劫中。”
他頓了一下,忽然又瞥了烏望一眼:“這次的雷劫,恐怕和我之前在龍神大陸上渡的那回不同。”
“龍神大陸靈炁衰微,別說供我化龍,就連降下的雷劫都軟弱無力,所以之前那次蛻升才沒能成功。”
“但這些年,弟子在不同世界間穿梭,又有拍賣行幫忙找來的道具滋養,這一回的雷劫,恐怕得去宇宙罅隙去渡,才能不波及這方世界。”
“……”烏望的神情漸漸變得有些微妙。
扶光的語氣沒變,還是之前那個虛弱的調調。
但烏望這一世看人又不光看臉,還能看得見情緒,之前那團因為情緒低落而灰沉得像墨的霧團這會兒姹紫嫣紅,跟偷偷悶炸了個煙花似的。
這樣的情緒他也不是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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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公司的實驗室裏曾複原出一對大眼斑雉,到了求偶期,雄鳥對着雌鳥使勁開屏時就是這種悶炸煙花的效果……
烏望不由自主地代入情緒重新翻譯了一遍扶光的話,大概可以理解為:
之前渡劫沒成功,不是我的問題,是龍神大陸太廢了!但今時不同往日,我現在可牛逼。
烏望:“…………”
先前那個問題他又想問了,真的只要他好好活着,別再計劃什麽入土安息,扶光就能“孽念盡消”?
他有些沒眼看地側過視線:“……哦。那就走吧。”
他麻木着一張臉離開洞天,腦海中充斥着對現狀的不理解。
回憶前世,他自問自己沒有哪處地方做的出格,會引導弟子醞釀出這種不軌之心。
人人都說龍性本淫,在他曾經純潔的未來展望裏,扶光應該早早就與某人結為伴侶,然後生一堆徒子徒孫,讓他享受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可結果呢??
以烏望的心性,說不出“我拿你當徒弟,你居然想睡我”這種破廉恥的話,但這份沖擊力,還是毫無保留地給到了他。
熟稔的雪木暗香散去,芬芳的玫瑰花香撲鼻而來。
烏望大步走向房門,活像只要走得快一點,徒弟的不軌之心就跟不上他。客房的大門一拉開:“……”
杵在門口的仆役和他四目相對:“還沒到晚宴開始的時間,客人請回——”
翻湧的黑霧如浪潮滾過,眨眼将仆役生拖進屋,将外衣外褲剝了個幹淨。
烏望反手将衣褲丢給扶光:“換上。客人不可在晚宴開始前出門,用仆人的身份更方便行動。”
他支使着黑霧,正準備如法炮制,再逮一個仆役,扶光忽然若無其事地走到門口。
他看起來像是打算走在前面的樣子,實際上還沒跨出門,就一個踉跄,啪地一聲将門又給壓關上了。
烏望:“……”
如果扶光穿的還是剛剛在洞天裏換的那套雪裳,他還能認為扶光可能是被衣擺跘了。
但明明出洞天時,扶光已經換了一身輕便的衣服,烏望實在不知道扶光這一踉跄是怎麽踉出來的,難道是空氣裏忽然長石子了嗎?
扶光頂着烏望的注視,仿若無事地轉回身。不知何時放出來的九歌琴弦繞着門縫亂飛,嚴嚴實實地把黑霧堵在屋裏:“師父也要換上別人穿過的衣服?”
“……”烏望看着扶光身上那團快酸成檸檬黃的霧,不知該作何表情,“……別讓你那琴弦貼着地亂飛,髒。”
“嗯?”扶光像是才發覺似的垂頭看了眼,像模像樣地皺起眉掐訣召了會法寶,無可奈何地放下手搖搖頭,“九歌養了不少年,早就生了靈智,可能就是喜歡飛低一些吧,我也勸不動它。”
烏望:“……”
你再低頭看一眼自己的本命法寶,你看看它半死不活的樣子,你說這話,不虧心嗎?
扶光一點不顯得虧心,神态自若地側過頭看了眼房間裏的座鐘:“嗯?竟然已經是七點一刻了。距離晚宴開始只剩一刻鐘,即便提前出去也做不了什麽吧。不如坐下休息片刻,等晚宴開始再出門。”
烏望:“…………”
他艱難地在心裏默念了一句“渡劫為重”,勉強在床邊坐下。
本以為扶光又會厚臉皮地黏過來,結果等了片刻,對方只是立在門邊不動。
烏望奇怪地擡頭看過去,就對上扶光有些飄忽、又如有實質地緊盯着他的目光,怔怔然的樣子好像覺得自己在做一場美夢,又害怕自己是在做夢。
“……”原本硬起來的拳頭又不由地放松了,烏望張了下嘴,還是低聲道,“杵在門口,想做門神嗎?找地方坐下歇着。”
扶光笑了一下,搖搖頭:“還是在門口守着更放心。弟子怕眼前的師父只是一場夢,守不住,夢就走了。”
“……”
之前那個作妖的徒弟讓他頭疼,眼下這個患得患失的徒弟也讓他頭疼。可能扶光就是他的債:“我不走,坐下歇着。”
“……”扶光又站了一會,乖乖找了把椅子坐下,依舊盯着他看,也不出聲。
房間裏的氣氛變得有些難熬。烏望的視線漫無目的地飄了一會,還是落在扶光身上。
那些黑色的斑駁的确在漸漸消退,烏望不禁又想起扶光說的那句“只要待在師父身邊,心魔就會消減”,忽然發覺自己想早日安息的心願變得有些困難。
蛻升化龍後,又不是就不生心魔了,如果他真中途撒手,蛻升成龍的扶光會變成什麽樣?全靠着龍神哺育的龍神大陸又會變成什麽樣?
烏望忍不住擡手揉了下額角,好在此時房門被人敲響,暫時将他從to die or not to die的人生哲思中拉扯出來:
“客人,晚宴開始了。請戴上您的面具,出發赴宴。”
門外的仆從提也沒提“這門口站着的同事哪兒去了”,只刻板地重複催促。
烏望停止糾結,起身和扶光一同出門,跟随着洪雜的人流,走向一樓的宴會大廳。
大廳門口,一堆熟面孔正穿着仆從服飾,裝模作樣地侍立在兩側,顯然都是問NPC“友好”“借”來的衣服。
李迩穿着一身燕尾服,單手端着一盤子酒混入人群,擠到烏望身邊:“看你和扶光衣服都沒換,還真在房間裏呆到現在啊?不是你的風格啊,還是這也是在設局?”
烏望:“…………”
沒有。純粹是被徒弟堵住了。
烏望:“你們有查到什麽嗎?”
“有。”李迩壓低了聲音,“這幫子NPC雖然不讓我們直接進宴會廳,但允許周末他們進了房間外包圍着的那條回廊,更換火盆裏的炭火。”
“孔未晞跟他們一起走了一趟,确認回廊裏沒藏着暗門。實驗室如果要藏,的确只可能在最後那間房的後牆裏。”
“還有宴會廳……”李迩看着烏望欲言又止,最終嘆了口氣,眼神中帶着些許同情和祝福,“對你和小桃來說,今晚的副本可能會有點難過,總之就是……加油吧。”
“……?”烏望還沒來得及細問,人已經被人流裹挾着,一腳踏入了宴會大廳。
鋪天蓋地的深藍色占據了所有視野。
烏望環視了一圈大廳,目之所及,一切帷幔、壁毯之類的裝飾物都是藍色的。
大廳左右兩側各開了一扇窄而高的窗洞,鑲嵌着碧藍的玻璃。火盆的光從玻璃外照進來,将大廳籠在深海般的粼粼波紋中。
悠揚的小提琴樂伴随着唱詩班的歌聲流淌入耳。
烏望沒找到樂手和唱詩班人在哪裏,只在那個本該有樂手登臺的舞臺上看見十來個蒼白的骷髅,正以一種極為扭曲的姿勢糾纏在一起。
旁邊的米澤西戴忽然疑惑地低“嗯?”了一聲,擠向那個舞臺。
“?”烏望剛想舉步追上,大廳中央忽然傳來兩記清晰的拍掌聲。
宴會廳驟然安靜下來。
鼓掌的人穿着一身華貴的禮袍,蓄着油膩的半長頭發,青黑的臉色看起來像具行屍:“歡迎——歡迎大家來參加我的舞會。請大家向身邊的同伴發出共舞的邀請吧!在無休止的樂曲正式奏響之前!”
他語氣很慷慨激昂,烏望完全不明白這有什麽好亢奮的。
他轉頭看了眼周圍,身邊站着的人大部分他都不認識,只是一起擠進大廳的玩家。
絕大多數玩家在聽到這個要求後,都在遲疑,但也有絕對理性的人,判定這肯定是個死亡條件,想也不想地立即向身邊的人伸手。
扶光一個橫跨,神色自然地擠到烏望身側,恰好擋住兩三雙伸來的手:“師父……這種舞,弟子不會跳。能教教弟子嗎?”
烏望:“……”
他也不會。
扶光好歹還學過祭祀舞,他前世作為東君,是接受祭祀的那一個,就連祭祀舞都不會跳。
“……”烏望面無表情地看着扶光,“你去找會的人教——”
“啊,差點忘了。忽然想起,這種舞我在之前的一個本裏學過。”扶光改口得相當絲滑,“師父沒和別人跳過嗎?那弟子可以帶着師父一起跳。”
烏望:“…………”
一旁終于擠到老板身邊的拍賣張:“??”
不約而同地靠過來,想跟同伴聚一起,方便應對突發情況的其他人:“??”
……不對啊,扶光之前說話是這個調調嗎??
孔未晞的眉頭都皺起來了,片刻後壓低聲音,困惑地詢問身邊的顏洄:“扶光前輩為什麽夾着嗓子說話?”
顏洄:“……”
顏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