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圓舞曲驟然奏響,打斷了孔未晞的不解風情。
烏望猛地攥住扶光的手腕,将人向後一拖,恰恰好避開一把砸落在地的剁骨刀。
舞臺上的那些白骨早不見蹤影,此時撲入人群,手骨各攥着武器,像擊鼓揮弦那樣四下砍殺,踩着圓舞曲的調子錘砍出一蓬蓬血霧。
混亂的慘叫聲中,一道純淨的嗓音與系統公告同時響起:
“贊美主,必使吾等不受傷害加身。”
【叮——】
【檢測到附近有S級技能存在……】
烏望拽着扶光,匆匆後退幾步,忽略已經快會背了的系統公告,看向半空中的光屏:
【技能:禱言】
【技能評級:S】
【持有者:拓荒者·禱者】
【技能描述:
字面意識。不會自己聽禱言嗎?耳朵不想用可以捐掉。】
烏望:“……”
他反手将扶光拉到身後,避開另一具撲來的骷髅。收回視線後,原本空閑的手學着周圍沒被追着砍的玩家的樣子,一把抓住扶光的另一只手腕:“跳舞,就不會被攻擊。”
Advertisement
混亂的人群也逐漸發現了這個規律:
“草,別他媽挑舞伴了,再挑命都沒了!”
“幸好這免傷buff給的及時……”
“小心地磚!地磚會随機變色!踩中特殊地磚,會被強制拖進空房間裏丢骰子!”
這提醒是出自好心,但說實話,沒啥用。
大廳裏人擠人的,踩哪塊磚根本身不由己。更何況非酋就是一腳踩上普通的磚塊,這磚都他媽能臨時變色成特殊格子。
烏望毫無意外地感受到被強制傳送的眩暈。進入空房間前,只來得及聽見周末在旁邊低低嘀咕了一句:“我靠,烏哥真不要太愛。一具小骷髅的攻擊而已,扶光還能真反應不過來?還需要站在那兒等人救他?”
愚者:“你小屁孩懂什麽,這個叫扶太公釣魚,願者上鈎。”
烏望:“…………”
扶光臉上的笑意僵滞了一下:“……師父,再用些力,弟子的指骨就要被捏碎了。”
烏望寒飕飕地瞥過去:“蛟的骨頭,如果這麽容易就被捏碎,你還是別渡劫了。”
他沒松手,反正這破骰子也不是他們扔。空房間的中央坐着一個穿着洋裝的小孩,無機質的藍色眼睛盯着他們骨碌碌打轉,幾秒後,擲下手中像蘋果那麽大的骰子。
有那麽一瞬,烏望眼角的餘光仿佛看見那枚骰子變成了頭骨的形狀。
坐在屋中央的也不是粉雕玉琢的小孩,而是一具反射着金屬冷光,長得和清道夫一模一樣的機械兵,眼眶中那對紅彤彤的鏡頭直勾勾地沖着他們,閃爍着駭人的紅光。
“……!”烏望剛側過頭想看個仔細,傳送的白光就占據了全部視線。
【叮!】
【歡迎來到,綠色的房間。】
系統的合成音變毫無征兆地切換成了稚嫩的童音,奶聲奶氣的,很像是空房子裏的那個小孩兒會發出的聲音。
【梅在很小的時候,很喜歡看書。看書是一件快樂的事,可以讓梅感到幸福。】
【但随着年紀的增長,梅發現自己越來越難從讀書中尋找到和童年時一樣的感受了,你們能幫幫梅嗎?】
“?”怎麽幫?
烏望松開扶光的手,環視房間四周的擺設,剛走開一步,手腕一緊:“別鬧,你……”
“師父,你的手腕。”扶光的瞳仁幾乎豎成一條縫,“長紅斑了。”
烏望的皮膚太白了,襯得那一小片紅斑格外紮眼。扶光緊盯着那片紅斑,臉側的鱗片細密地炸起,像只沖着讨厭的東西弓背炸毛的貓。
“?”烏望低頭看了眼,“怎麽會……算了,先檢查房間。”
他轉身走向房間唯一一件家具,沒看見扶光在他身後忽然擡手揉了下自己的額角,指尖在觸及到一片新綻出的凹凸不平後頓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攏了攏發絲遮住:“書桌抽屜裏有東西嗎?桌面上只有一架天平。”
烏望心不在焉地唔了一聲,翻看着找出來的使用說明書:“‘……可以稱量記憶的重量,只需将手放在天平的兩端……’”
扶光撥弄了下桌上的天平:“嗯?天平下面壓着一張字條,寫的是……希望?”
意思是要稱量和希望有關的記憶的重量嗎?
在場的兩人都是行動派,幾乎不約而同地将手搭在了天平上。剛想側過頭去看看度量出的數值,眼前忽地一花。
灼燙的光毫無預告地灑入眼底。
烏望條件反射地閉了下眼,就覺得面前投下了大片的蔭涼:“……?”
他睜開眼,看見扶光無比自然地站在他身前,正逡巡着周圍的環境:“這是……長矢山?好像和我記憶裏的不太一樣?”
“……”烏望看了扶光片刻,沉默地移開視線,看向身邊的石碑,“是我剛成為東君時的長矢山。那時候這裏還沒有名字。”
山有仙則名。
巫觋們在這裏找到了獨自修煉的他,又在這裏搭建起了東君神宮。
後來他煉出了晦朔,以晦朔為弓弦,站在扶桑木上,隔着半片大陸,射殺了流竄去西方大陸的天狼星……這座山就有了名字。
烏望收回視線,覺得留在這幻境中實在沒有意義,遂低頭去翻放在道具欄裏的拉斐爾蝶。
稱量記憶還需要使用者親自過一遍記憶嗎?能稱出重量不就行了?浪費時間。
但扶光不覺得浪費時間,扶光一雙眼睛都亮了:“早聽說師父年少時就被巫觋尋到,請入神宮。弟子豈不是能看見師父年少時的模樣?”
解開幻覺是不可能解開的,扶光眨眼就遁做一道鎏光,掠向山巅。烏望攔都沒來得及攔住:“……”
……夢回當年剛養熊孩子的時候。
明明扶光在後幾百年已經變得沉穩溫雅了,怎麽現在又活回去了??
烏望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鼓動起黑霧掠向山頂神宮。找到扶光時,這人正立在議事廳門口,臉色不是很好地看着裏面。
“……龍神大陸上靈炁衰頹,近些年來,已經沒幾個修士們能夠突破境界。唯有一些門閥家族,本就有積蓄的底子,才能供出那麽一兩個來……”
“衆人都在期望真龍出世,唯有龍神在世,才能令如今貧瘠的大陸重新變得靈炁充沛!”
“神君大人……您的确強大無匹。但術業有專攻,在靈炁衰頹一事上,您也無法扭轉大局。當下還是得盡快找到有機會蛻升成龍的生靈……”
烏望漫步走到扶光身後,聽到扶光低聲抱怨:“這算什麽希望的記憶?”
烏望瞟了眼大廳裏面的自己,作為當事人倒是淡然:“因為坐在座位上的我在想,‘都在放屁’。”
“……咳!”扶光一時沒忍住笑,目光新奇地看向烏望,“師父竟也會說出這麽粗俗的話?師父修的不是無情道嗎?”
烏望蹙眉,不是很理解扶光的邏輯:“我修無情道,蠢人就會變得聰明?廢話就會變得有用?”
平鋪直敘一些大實話而已,和修不修無情道有什麽關系?
扶光:“……咳,當作我沒問。師父你繼續說。”
烏望不知道扶光想讓他繼續什麽,想了想順着前面的話題道:“而且,年少時總會氣盛一點。我那時候總覺得,自己足夠強大,足以挽下一切狂瀾,根本不需要什麽龍君出現。”
扶光臉上尚帶笑意:“那後來——”
他問到一半,忽然頓住,意識到這問題沒什麽問的必要。
後來為什麽又去找龍君了呢?
無非迫于現實的無奈,只能屈服。
“屈服”。
這個字眼,不論是放在前世的東君身上,還是放在這一世的烏望身上,扶光都覺得十分不舒服。
讓他胸口悶起一股子破壞的沖動,想罵一些人,想打爛什麽東西——但具體罵誰,打爛什麽,他又說不清。
日升月落,鬥轉星移。長矢山不知過去多少春秋。
快放的畫面再停下時,他們還是站在熟悉的議事廳門外,看着同一批人對着臺上閉目養神的東君忠言逆耳:
“神君大人!西方最後一位龍神隕落,子嗣斷絕。不過三年而已,西方大陸的法術就近乎絕跡……”
“我們東方仍受着前任龍神大人死前留下的最後的庇佑,可這庇護還能撐多久?除了我們這些老不死的,新生的修士,現在甚至連入門都做不到!”
“神君大人,請您親上尋龍臺,找一找有化龍資質的生靈吧!”
舊事重現,烏望沒什麽觸動的意思,只覺得無聊乏味。耐着性子聽了會,他微微側了下.身,恰好看見臺上的自己。
比日曜之火更熾烈的紅發,比南流景光更璀璨的金眸。
烏望瞅了一眼就微微皺臉移開視線,感覺前世的自己長得頗為刺眼,很不照顧後世的自己眼睛見不得強光。
扶光看看臺上的師父,又看看臺下的師父,不敢再妄加揣摩,遂虛心求教:“這裏,師父又在想什麽?”
烏望說實話有點記不清了,想了半天才記起來:“想讓這些長老少說些話。別耽誤我去撿蛋。”
“……”扶光忍不住動了一下,反省會覺得師父的心聲有點可愛到底是不是他自己的問題,幾秒後,又覺得疑惑:“撿……蛋?可師父收我為徒,領我上山,不是已經是我七歲的事了嗎?”
烏望覺得這沒什麽不好說的,回答得很坦白:“是。被這群長老念煩了。所以最後沒有去撿。”
扶光:“…………”
真的很可愛。
救命,他怕是病得深了。
烏望奇怪地看着扶光忽然擡手,捂了下臉,還當扶光是壓抑雷劫不舒服。正想問,眼前再度換了個畫面。
簡陋的茅草屋,人丁稀疏的小村莊。
烏望愣了片刻才認出這個地方,正是扶光從前随養父母一同生活的屋舍,他就是在這裏将扶光接走的。
剛剛還興致勃勃想看烏望記憶的扶光臉色驟變,各種顏色都在他臉上走了一遍,伸手拉住烏望袖子的一角:“師父,我們還不走嗎?”
“……?”烏望反應了一會,才意識到扶光是問怎麽還不破開幻境。
但吃瓜這種事,講究的就是有來有回。扶光剛拽着他看完幾段屬于他的記憶,怎麽說他也得看上一段扶光的記憶,才不吃虧吧?
烏望佯裝未覺,幾步走到小屋邊,看到穿着一身紅色冕裳的自己正和扶光父母說着收徒上山的事,而年幼的扶光則乖乖坐在茅屋的另一邊,眨着水潤潤的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對面的東君。
扶光年紀雖小,表征情緒的心霧卻很大,幾乎将小小只的幼崽籠在霧團裏。
迸濺出來的情緒從炸裂的金和粉,再到差點把烏望的眼睛閃瞎的純金,底部霧團泛出羞澀似的紅和代表占有欲的黑色,那大片的濃黑底色看得烏望的臉近乎麻木:“……”
……這混賬小子,當初答應他收徒那麽毫不猶豫,該不會是從那麽小就開始有色心了吧??
…………龍性本淫!真是龍性本淫!!
烏望反手甩開扶光捏着他袖子的手指,頭皮麻到近乎頭發豎立。
扶光徒勞争辯:“不是的,那時候哪懂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都只是見到好看的仙人的本能反應——”
烏望不可置信地微微睜大眼睛:“你看見好看的仙人,就會興起那麽深的占有欲?”
——原來不是在他離開後學的壞,這小兔崽子從小就是個藏得深的壞胚!
扶光:“……沒有占有欲,哪裏有占有欲?最多就是保護欲……龍在看到寶藏時都有盤踞守護的欲望——”
烏望:“??”
盤踞??你想怎麽盤踞??
眼前驟然一花,兩人同時回到碧綠的房間裏,那道童音好死不死地響起:
【請在兩份記憶中選出一份,贈送給可憐的梅,讓他也體會到希望的溫暖。】
烏望深吸一口氣:“把你的送了。如此污糟……”
扶光:“師父,人生只若初相見,初見的記憶最是珍貴。還是您那些被老頭子纏着念叨的記憶,留之無用,不如扔給那小童——”
【請按下選中的記憶所在的托盤,提交記憶。】
“……”
兩人同時望了眼對方,同時搶向天平。
扶光一掌攥住烏望的手腕:“師父,不論那記憶是好是壞,都是屬于弟子的東西,要送要留,師父怎能替弟子作主?”
烏望久違地爆粗:“滾,你那記憶有什麽好留的?扔了這記憶,你說不定就能放下孽念,松手!”
扶光:“不松!”
童音:【請注意,梅不是垃圾桶。請玩家提交希望含量最充沛的記憶。】
烏望死死鉗住扶光伸向托盤的手:“梅要希望含量最充沛的記憶。你孽念深厚,更符合這個要求。”
扶光也箍着烏望的另一只想往托盤的手不放:“弟子當時年幼,那有什麽念頭。還是師父的記憶更符合要求。師父的實力何等強勁,站在扶桑木上,足不出戶,便可射斃半個大陸之外的天狼星,想必那時對自己的實力很有信心,希望含量更充沛。”
童音:【請玩家注意,內讧不要破壞天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