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檢讨就檢讨之
第055章 檢讨就檢讨之
晚上, 月明星稀,寒風刺骨。江聲進門就抱着圍巾一頭紮在沙發上,恨不得在上面鑽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好累!
工作讓人疲憊!
中午他們出去拍攝了節目組要求的宣傳照。
聽說到時候運營會貼到官方微博,號召網友投票。票數最高的前兩位會成為下一期節目的臨時情侶, 單獨前去特殊地點進行兩天一夜的約會。
不過江聲覺得不可能是兩個人的戲碼, 其他人應該是搗蛋組。
如果真的是這樣, 江聲覺得搗蛋組會更好玩。
他手裏還捏着一張第一期得到的交換卡,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在這時候用。想想大概是不可能的, 綜藝怎麽會去打觀衆老爺的臉, 又不是選秀c位出道還有資本想着做假票。
下午的時候是密話時間。
所以嘉賓都被要求去錄一段對各個嘉賓想說的話, 江聲猜測可能會在最後一期來一波回憶殺。出于節目效果考慮,江聲對每個人說的話都是真心話,不過都是出自同一個模板。
畢竟想這麽多話也是很累的,只要他們不知道這是來自同一個模板不就好了!
節目組第一個問的是沈暮洵。
江聲就說沈暮洵骨子裏是個特別驕傲的人,雖然叛逆但是心地善良很可靠,希望他以後依然是個驕傲的人,能夠在自己喜歡的行業做出了不起的成就。
之後問楚漆。
江聲就說楚漆骨子裏是個特別正直的人, 成熟穩重是個可靠的哥哥, 希望他今後依然是一個正直的人,能夠在自己喜歡的行業做出了不起的成就。
……
一模一樣的話說了四遍, 到最後節目組的備采人員都忍不住笑了,“你就不能換一個說法?”
于是最後問到楚熄的時候,江聲的手指頭拽着發尖幾乎把頭發拉長,才終于幹巴巴地開口, “好吧……那麽……楚熄……呃, 希望他健康富有,并且天天開心。”
江聲不常誇人的。他一般都是被人誇的那個, 被誇的那些話他也不過腦子聽個樂,導致他會說的好話就那麽幾句。
要麽祝人健康,要麽祝人發財,要麽祝人天天開心。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麽了,幹脆全送給楚熄好了。
嘴巴都說麻了才結束這個環節。
晚上也有工作,是‘他的寶藏在哪裏’環節。
節目組準備了每個嘉賓對應的小匣子,匣子裏會放入嘉賓本人的一段最無法釋懷的感情描寫,在小屋範圍之內讓他們把自己的匣子藏起來。
一般情況下戀綜展示感情傷痛目的是為了促進彼此的了解,畢竟心疼是最容易被曲解的感情。
可是《突然的戀愛》中心落點在江聲的身上,比起所謂的促進了解,觀衆更好奇的還是他們的過往。直接借此機會拿捏一個看點,江聲能夠想到,嚴導估計覺得自己是個天才。
對于江聲來說,沒有哪段感情無法釋懷。當他決定分手,就是要放下一切的意思。他也許會對對方感到一點殘餘的憐惜,但是那太微不足道。
所以江聲沒什麽好寫的。
但是沒關系,這不妨礙他會編!
編完找了個好地方藏起來。他覺得一定不會被人找到的!
……
總之,好充實的一天,就是有點累。
江聲在沙發上放空自己,忽然感覺被一只手按着腰,像是平底鍋上的煎蛋般翻了個面,然後腳踝被提着往下拉。江聲的圍巾蓋在臉上,兩手筋疲力竭,如海帶一樣被随着拉扯的力度在沙發留下痕跡。
“誰啊!”他有氣無力地憤怒起來,“幹什麽!”
身邊陷了一下。
拉他的人一言不發坐在沙發邊沿,把江聲的小腿擡起來架到他的大腿,然後幫褲腿挽起來。炙熱的掌心裏似乎有什麽難聞的藥味,被揉熱了貼到他的腿上。
江聲被暖和地縮了縮,又被逮住往回拉。
“躲什麽,”男聲帶着微微的沙啞,似乎覺得很好笑似的,“把淤血化開,好得快一些。”
江聲晚上去埋匣子,特意找了黑燈瞎火的地方埋。然後就因為沒看路瞎子一樣亂摸,不知道被什麽東西擺了一道,走路就有點小瘸小拐。
江聲覺得問題不大,長這麽大誰還沒點小磕小碰了。可惜楚漆的觀察力向來很強,小傷小痛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江聲把圍巾從臉上拽下來,看到楚漆的側臉映照在光線底下。
輪廓硬朗帶點兇,這時候低垂眉眼專注認真的樣子倒是讓他顯得很像個好哥哥。長直的睫毛看起來很硬,讓人有種想上手戳戳的想法。
江聲又把頭倒了回去,“酸一酸怎麽了,我現在天天都很酸。”
楚漆看了他一眼,“酸什麽?”
“酸你們這些有錢人,為什麽這麽富有不能分一半家産給我。”江聲當然是純口嗨,畢竟他之前也算有錢人的一員。
楚漆輕笑,“想吃軟飯還不簡單,和我結婚不就有了。”
剛好他在傷口用力地按揉了一下。
江聲頓時悚然且顫顫巍巍地支起上半身。
這是什麽恐怖故事。
江聲這輩子是絕對不會結婚的!就算吃軟飯也不結婚,婚姻是愛情的墳墓!
楚漆無奈地把他按下去,“開玩笑的。”
江聲顫顫巍巍地躺下來,要死不活地說,“嗚嗚,輕點。”
“不用力,藥油怎麽化開。”楚漆的手寬大修長,攥着他的小腿推揉的時候用力,筋骨凸起。他的眼皮垂着,啧了一聲,“還有,天天喊冷,為什麽只在上半身加衣服?以後得老寒腿指望神仙來照顧你嗎祖宗。”
江聲疼得蹬腿。
一道帶着檸檬香皂味道的高大影子在江聲另一邊走過來,手裏遞來什麽東西放在江聲嘴邊:“啊——”
江聲眨了眨眼睛,下意識張開嘴。
一顆葡萄味的酸糖。
楚熄懶洋洋地坐到另一邊,把手指擦幹淨,指腹捏捏江聲的臉,調笑着說,“沒關系啊,我不是在這裏嗎。以後楚漆死了,我可以照顧你的。”
江聲把糖含在嘴裏,想了想接話,“那我豈不是和楚漆一起死,我和他就差一歲。”
“呸呸說什麽呢,這麽晦氣!”楚熄把江聲嘴巴捏住,“噓,死啊死的,不要挂在嘴邊。”
江聲:“……”
明明是你先開始的!
“手也伸過來。”楚漆打斷他們的對話。
江聲沒想到楚漆竟然連手腕上的傷痕都發現得了。他磨磨蹭蹭地坐起來,把手遞給他。
楚漆的目光瞥了眼他的手腕:“袖子挽起來,我的手別把江江弄髒。”
江聲乖乖照做。
楚熄在一邊看得不爽,“為什麽啊?為什麽要聽他的啊?為什麽不給他一腳往死裏踹啊?我也可以給你揉手啊。”
江聲的手腕被楚漆握住。
楚漆的手很大,不只是手,楚漆身上的一切都有很大的量感。比如寬闊的肩膀漂亮的胸肌,身材屬于穿什麽衣服都不會顯得單薄的類型。
心智成熟的男人完全把楚熄一通廢話當成空氣,指腹在江聲繞着尺骨一圈的烏青上摩挲。力度很輕,但手背又繃緊。似乎是帶着疼惜,以及一點似有似無隐忍的怒意。
半晌,楚漆才擡起深邃的眼睛輕問他,“疼不疼?”
江聲搖頭:“不碰就不疼。”
楚漆哼笑,“那我要碰了,聲聲,忍着。”
他一用力,江聲立刻嘶了一聲弓着背往後縮。手被楚漆緊緊抓着,後背又碰到楚熄的手臂。
少年自然地攬住江聲的腰,腰腹支撐着江聲直往後倒的軀體,低頭蹭蹭江聲的臉頰。晃動的耳骨鏈發出輕靈碰響,他注視着江聲的手,撒嬌一樣喃喃,“好礙眼。”
江聲不知道他在說什麽,被夾在兩人中間,只聽到楚漆輕哂一聲。
楚熄擡眸和楚漆對視。
相似的幽暗綠眸如同餓狼的眼睛。
這時候,他們這對相看兩厭的親兄弟才體現出一點性格上的共性。
*
江聲本來有點累,這下所有疲憊都被楚漆一通鐵砂掌揉沒了,精神好的感覺可以熬夜當小偷。他剛準備爬起來找點事情做……比如玩手機——就聽到顧清晖在喊他的名字。
他轉頭看,發現顧清晖站在一二樓拐角的露臺,手裏拿着幾張字跡滿滿當當的紙。
江聲瞬間就意識到那是什麽。
今天一整天所有嘉賓都是一樣的忙,江聲都有些不理解顧清晖哪裏來的時間寫這個。他走過去,顧清晖就拉開了露臺的門邀請他進去,同時把手裏的紙遞給他。
楚熄的眉頭皺得很深,“情書?”
【什麽,情書!】
【什麽!結婚?】
【什麽!金婚了!!】
【我真服了你們這些cp粉,能不能理智一點,情書都是折在信封裏的好不好……這分明就是婚前協議!】
【?當我打出這個問號,說明這個世界真的有問題】
江聲坐在露臺的椅子上,好奇地低頭數了數手裏的紙張。密密麻麻的字看得他厭學症都要犯了,忍不住咕哝說,“你寫這麽多?你哪來時間寫這麽多??”
冬夜的寒風吹過江聲剛剛被楚漆搓熱的小腿,他才發現褲腳忘記放下來了。縮了下腿正準備彎腰伸手,就瞥到顧清晖走過來,蹲在他腳邊,把他折上去的褲腳放下來,手指全程沒有碰到江聲一點。
江聲拿着紙的手僵住,表情古怪地看着他,“你這算是在幹什麽?”
顧清晖保持蹲下來的姿勢,一只手搭在膝蓋上。
哪怕江聲從上往下俯視的時候,他眉眼依然有着冰霜般的清傲,他的那張臉不會因為視角問題就顯得卑微,盡管他好像的确在做這種類似服務的事情。
他說,“在向江先生認錯。”
江聲想了想,“準确來說,在讨好我。”
顧清晖站起來,不可置否。
“真奇怪。”江聲說。
“如果我是顧清晖,一開始江聲那個臭小子膽大包天拍我臉的時候我就會說‘你是不是想死’……連檢讨我都不會寫。”
江聲瞥了他一眼,收回視線低頭去看他的檢讨,支着下巴,舌尖還頂着那顆酸酸的糖。語氣帶着純然的疑惑,“你為什麽這麽聽話啊?既然這時候這麽聽話,做壞事的時候怎麽又兇巴巴的。”
顧清晖:“兇巴巴?”
他帶着點冷感優雅的腔調複述這個詞有種說不上來的違和感。
江聲頓了頓,有點無語地拿眼尾睨他,“你捕捉關鍵詞的本領真的蠻厲害。”
江聲的眼睛很好看。
露臺搖晃的燈被攀附枯萎的爬山虎遮擋,月光也十分微弱,但江聲的眼睛明亮。漆黑如點漆,明明是深沉的顏色,但又很顯得幹淨。昳麗的純粹模糊在他的眉眼,像撒上細閃的星沙般漂亮。也許因為剛剛被楚漆捏疼了,到現在眼尾都帶一點暈染顏料般的紅。
很淡很淡的一撇。
如果不仔細看好像看不出來,但如果發現了這一點,視線就會變得移不開。
顧清晖看着他。
看得久了,江聲又開始不爽,轉過頭說,“不準看我。”
想起蔔繪兇巴巴的那句話,江聲真的覺得那家夥人高馬大很有氣勢,眉梢一挑,複述出來,“再看把你眼睛剜出來。”
顧清晖垂在身邊的手指不着痕跡地顫動一下。
見他果然低下頭不再看,江聲把腿疊起來,以老師批改作業的心态認真地看他的檢讨。
嗯嗯,首先,這個卷面應該是滿分。
顧清晖的字寫得很好看。非常有風骨,一筆一劃像是練過,比起年少時更有幾分鋒芒。
江聲開始逐字逐句地看他的檢讨。
顧清晖站在他的右邊,視線輕飄飄涼絲絲地落在他的側頸。
江聲會這麽認真地讀他寫的東西,顧清晖有點沒想到。
他設想過發生的幾種可能性,第一是江聲看完之後把檢讨撕掉說他寫的是什麽東西,第二是江聲看也不看叫他回去重寫。第三是二者的融合版。
江聲在生氣。
基于這個條件,顧清晖預設的場景不存在心平氣和。
無論哪一種他都做好了準備,但江聲給的答案偏偏是情理之中他唯獨沒想過的那種。
顧清晖寫得很認真。
不過太認真的話讓江聲覺得反而有點奇怪。
他表情怪異地盯着紙張看。
“……沒有确認關系的親吻是冒犯,沒有得到允許的靠近是錯誤,我深刻自省我的行為,并感到可恥。不應該對江先生存在超過理智的臆想,因為無法控制自身欲望的人類與禽獸無差……”
這樣的句子幾乎通篇都是。
江聲能體會到顧清晖寫的時候大概又在認真反思,所以偶爾會描述得非常詳細。他的口吻公式化很強,但偏偏就是這些一板一眼的句子裏鑲嵌着親密的詞語。
好奇怪啊。
江聲頭皮發麻有點看不下去,他剛把紙随手放在桌面,就聽到顧清晖在輕聲問他,“您不繼續看下去了嗎?”
怎麽看?
再看下去江聲覺得cpu要開始燒起來了。
江聲有點後悔一開始叫他寫這個東西!這完全是他的酷刑!
但是江聲還是不甘心,磨着後槽牙刺了顧清晖兩句,“看來大導演的文筆也和其他人沒什麽區別。”
顧清晖卻輕聲問:“其他人?”
江聲聳肩站起來,把紙疊起來塞到顧清晖襯衫的口袋,拍拍他的肩膀準備走掉。
手想要往下放的時候,被顧清晖的手抓住——
江聲詫異的目光看向他。
顧清晖仿佛如夢初醒般顫了下睫毛,清冷的眉眼中似乎有一種晦澀的東西湧動着。他控制着禁锢江聲的手不更加用力,也不胡亂摩挲,以此證明自己是安全的。
在江聲的逼視下,他的手指松開,輕聲說,“抱歉。”
江聲的視線看向他的手,歪了下頭,忽然抓住他的手指。
顧清晖在他面前緊繃起來,手指幾乎不受控制地痙攣一下,耳廓肉眼可見的速度泛紅。
“我早就想問了。”江聲擡起頭,迷茫的視線瞥過他的耳朵和鎮定到看不出變化的表情,“這是為什麽?雖然我這輩子都沒遇到幾個潔癖狂,但是根據我豐富的泡沫劇經歷來看,潔癖症的霸總不會像你這樣。”
潔癖是對他人接觸感覺排斥。可是江聲能感覺到,顧清晖很想把手指收緊,只是理智讓他控制了自己的行為。
結合顧清晖粉絲說的他對人過敏,對一切正常社交都敬謝不敏,江聲想他除了潔癖之外,也許是有類似皮膚接觸依戀之類的症狀?
因為缺少愛撫所以渴求愛撫,這比起一種病症更像是情結。
“……不算是潔癖。”顧清晖很想把手從江聲的手心裏抽出來。可是他感覺有電流把他和江聲緊緊綁在一起,讓他的手失去力氣,讓他的血液彌漫一陣恍惚的酥麻。
再開口的時候,他聲音也連帶着低了下去,“但我是安全的。您可以看到,有獨立自主能力,可以控制自己的思想和行為,有清醒的頭腦,我是可控的。”
他的聲音在黑夜裏聽不出情緒,有金屬一般的冰冷。
江聲眨眨眼,松開手。
顧清晖下意識想跟着他的手指圈上去,然後攥着手平靜地垂下,眼睛像是凝沉了夕陽的琥珀,靜靜地看着江聲。
他在證明他的可控。
江聲又想起在許願樹底下他遞來手帕的時候沒有碰到他指尖的手。
清醒的時候顧清晖似乎總是克制的。
但江聲嗅到他身上一點危險,像是戴上鏈子和止咬器的惡犬依然在不安地躁動……那樣的危險。
“你說得好嚴重。”江聲說。
難道他的猜想出了錯,其實顧清晖身上的是比皮膚接觸依戀情結更深的一些病症?
顧清晖輕聲道,“并不總是這樣。我已經習慣了。”
江聲看着眼前的顧清晖。
青年的衣領在夜風中翻動,一張臉清高傲岸,眉眼帶着一種潔白的疏冷,像是天上降落的神仙。
江聲想,如果有什麽瘾症會讓他失去獨立自主能力,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和行為,失去清醒可控的頭腦,那對于一個理性為上的人來說恐怕比死了還要可怕。
除非,他本來就是那樣的人。
和現在展露面前的禁欲、高冷、克制相反甚至對立的另一面。
失控、偏執、放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