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京市郊外十裏山,松林與灌木裹上一層厚厚的雪裝,山中白雪皚皚,金色陽光灑在雪地上,白色雪粒反射出細微的光。

一個清瘦的男子在雪地中蹒跚而行,像是糟了大難,如墨長發淩亂地披在身後,被風吹起猶如一片潑墨黑布,身上紅色金絲竹葉刺繡錦袍褴褛,似是被刀器割過,衣服已然不成樣子,白色裏衣露出來,被凍得發紅發白的纖長雙手一手拎着一把合攏的白色紙傘,傘尖劃在雪地中犁出一條細小深溝,一手拎着一條已然被割斷的墨色蘭花刺繡腰帶。

這畫面活脫脫像是被刺殺過,但奇怪的是,男子身上并無絲毫血跡,眼神迷茫,似乎也不知道曾經發生了什麽。

雪山寂寥,林中卻有幾條小道可以下山,紅衣男子一深一淺走在雪地之中,腳下黑色刺繡長靴不是很厚,凍得他全身僵硬。

離開樹林,可以看到一條被雪覆蓋的大路直通山下,山腰處有一片已然凍結實的湖水,湖邊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宅子,青年腳步一頓,似乎看到了希望,體內重新注入能量,深一腳淺一腳往山下走。

宅子緊閉,門上牌匾刻了兩個字,有一個字是“苑”,還有一個字他不認識,厚重木門前挂着兩個紅燈籠,對聯很新,屋檐積雪不厚,瞧着像是住了人的。

扣扣!

扣扣!

紅衣青年擡起手臂,割成布條的紅袖子滑落下垂露出白色裏衣,屈指輕輕敲門,凍僵的關節隐隐作痛,等了好大一會兒都沒有聽到裏面有什麽動靜。

是沒有人嗎?

紅衣青年迷茫地回頭打量周圍的雪地,這裏對他來說十分陌生,他記不得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麽。

沒有人給他開門,無法進到屋中取暖,或許他會死在外面。

青年失落地蹲下來坐在落了雪的臺階上,積雪很冷,他屈膝抱着自己,彷徨地看着地面。

陽光曬在身上給他提供些許熱量,但身上的衣物很是單薄,熱量無法保留,不過一會兒又跑走了。

太陽西移,周圍的風慢慢變大,天空飄落小雪,青年坐在門前瑟瑟發抖,眼皮有些沉重,纖長而密的上下睫毛時不時碰到一起。

一陣冷風吹來,打了個瞌睡的青年猛地醒來,發現天色竟然已經變暗了。

他回頭看向身後的木門,微微咬牙,起身繞着牆根走。

在他潛意識中,這種宅子應當都會有個狗洞的。

走了半圈,果然找到一個狗洞,準确來說是一個水槽,因氣溫太低,裏面些許積水已凝結成冰。

水槽很寬,青年很瘦,側身差不多可以躺在水槽之中,用手肘一點點蹭着爬進去,身上漸漸冒汗,好像身體也沒有那麽冷了,但風一吹好像又變冷了,也不知道是冷還是不冷。

水槽通向一處花園,青年在花園角落的假山池子裏鑽出來,趔趄着扶着牆爬起來,有一堵牆擋着風,這裏好像比外面暖和很多,他都有些舍不得離開了。

花園被護理得很好,草木旺盛,全都裹上銀裝,盡頭是一處新中式宅子,框架很有古意,磚牆檐瓦處處精致,但內裝修又透着現代感,古今兩種風格融合得很好。

不過,這種風格在青年眼中卻顯得有些怪異,但他又沒有以前的記憶,也不知道是哪裏怪異。

天色漸晚,他想找一個适合過夜的地方。

花園附近的屋子更加精致,又幹淨又漂亮,很明顯是主人家自己住的。

青年進入走廊之中,來到另一側,發現一排單獨的房子,裏面裝修也很是不錯,看起來沒有那麽精致,卻也打掃得十分幹淨,并且旁邊也有一個寬敞幹淨被凍起來的水池,看起來這些房子有點像是客房。

“沒有一個下人住的地方嗎?”青年十分驚訝,說完更驚訝,“下人?下人是什麽?”

他感覺腦袋有點疼,凍得發紅的手指按着額頭躲在避風的走廊裏緩了緩,微微蹙眉繼續找。

穿過另一條走廊,進去第二個院子,青年找了找,還是沒找到一個看起來符合他想象中的“下人屋子”,這個宅子處處精致,除了看起來好幾天沒有人打掃了之外沒有任何缺點。

後面還有第三個院子,看起來也沒比前面兩個院子差在哪裏,房間數量差不多,但卧房只有一兩個,其他屋子都用作其他用途了,看起來這裏好像不太受主人家重視,應當是後院?

作為一個不速之客,未經主人同意擅闖已是無禮,他不太好意思住好屋子,覺着這裏挺适合他的。

挑一個最角落的屋子,他疑惑地看着門口的鐵把手,明明門的風格很有古意,他潛意識裏這種門應該是可以推開的,但現實裏他推了一點反應也沒有,好奇地抓了一下鐵把手,随便亂擰,沒想到竟然把門擰開了?

“好奇怪的門。”他潛意識裏覺得這種門不太一樣,進去之後,看着裏面的擺設,他覺得更奇怪了。

屋子裏很暖和,地板和牆暖呼呼的,像是春天一樣,也不知道是怎麽做到的。

才在裏面待了一會兒,僵硬的四肢慢慢回暖,連鼻尖都微微出了汗。

床上很幹淨,青年看了看自己有點髒的手,沒有去碰床,肚子很餓,剛剛他逛宅子的時候發現廚房了,但沒看見食材,可能是因為主人并不在家,府內才沒有采購。

他自己縮在角落裏,摸摸肚子,咽咽口水,暗自騙自己并不餓,将醒來後散落在自己附近的白色油紙傘打開,看似平平無奇,傘面卻用銀墨勾勒了一些蘭草,瞧着有些雅意。

斷裂的墨色蘭花刺繡腰帶是醒來後就在身上的,已經無法再用,但他沒有扔掉。

雖說沒有記憶,但他從宅子裏的怪異擺設能隐約能感受到,他似乎到了一個很陌生的地方,這裏有好多新東西,就連他最熟悉的磚牆風格也有些陌生,好像......時代不同了。

他摸了摸自己身上其他地方,從裏衣中掏出一塊帶着體溫的青色玉佩,上刻喜上眉梢圖案,雕工細致,玉質細膩,顏色均勻,光澤溫潤,應當是一塊極好的玉。

他下意識将玉反面,卻發現上面光滑潤,并無家徽标記,心中又有一種怪異升起,好像不該是這樣的。

“待到主人家回來,我便拿玉上前道歉吧。”頓了頓,不知道為何,他竟然有種下一刻就會被主人家搶走玉佩将他偷偷發賣的感覺。

這讓他打了個激靈,微微握緊玉佩,心懷忐忑地閉上眼睛掩去眼底的疲憊,慢慢進入夢鄉。

“你姓謝,排行十三......”

一個美婦人如泣帶訴的聲音将他驚醒,一睜眼,夢中的場景快速消失,最終只在腦海中留下幾個字。

謝,十三?

“我姓謝,排行十三?”青年迷茫的狐貍眼微微眨動,略有些欣喜,“我的名字,是謝十三嗎?”

“謝十三,謝十三,謝十三。”青年微紅的唇勾起笑,低頭看着自己抓了一晚上的玉佩,重新戴回去好好塞進脖子裏,“我有名字了,我是謝十三。”

欣喜過後,他心中又生出一絲怪異,好似對這個名字有些排斥,并不是那麽的喜歡。

在溫暖的屋子裏睡了一覺,昨日的疲憊一掃而空,凍僵的手腳透着健康的粉色,竟是沒有一點凍傷。

這身體的底子,真是出乎謝十三的意料。

明明他身上的穿着飾品都像是富貴人家出身的少爺,昨日在外凍了那麽久,按理來說也該感染風寒了,可他卻康健得很。

“咕嚕嚕嚕~”

肚子發出的聲音打斷謝十三的沉思,他摸摸自己的肚子,表情有些為難。

回想昨日下山的路程,他好像能想起來哪裏有野兔子,數量雖不多,若能抓到,應當能填飽肚子。

只是......火種如何來呢?

“火折子呢?”他摸摸自己身上,又愣了一下,深想之後大腦一片空白,“火折子是什麽?”

既然帶火字,那應當就是火種吧。

這種東西,廚房裏應當有吧?

謝十三往廚房走,開門後進入其中,小心翼翼地翻找着,盡量不要弄亂主人家的東西,找了許久,肚子叫了好多回都沒有找到一個他熟悉的火種。

屋裏好多東西上都有文字,但他好多字都不認識,明明自己的衣着那麽柔軟富貴,卻大字不識幾個,這讓他都不敢确定原先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确了。

也許他只是富貴人家的下人?

只是,富貴人家的下人還會穿金線刺繡的錦衣華服嗎?

“火柴是何物?”他突然在角落一個箱子裏看到一個小盒子,上面寫着的兩個字是他認識的。

研究片刻,謝十三将小盒子推出,露出裏面的火柴,他小心撚起一小根好奇地打量着這種陌生事物,湊到鼻子前嗅了嗅。

“有點像火的味道了。”

這應當就是火種吧?

這裏這麽陌生,出現陌生火種也很正常。

他将盒子合起來,将其從燒烤器具中拿走,再順走一把看起來十分鋒利的刀,離開廚房回到自己房間裏研究,将盒子翻來覆去地看,因火柴盒上沒有過多的說明和圖案,他只能自己試,用掉十幾根火柴才知道這種火種要如何用。

為填飽肚子,謝十三從剛發現沒多久的後門鑽出去。

今日,一只兔子死于非命,裹着銀裝的樹林中升起縷縷青煙,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駛來。

待謝十三回來後,風格較現代的後門前出現兩道深深的車轍,門旁有一個地下車庫入口,車轍進入其中消失不見,厚厚的鐵門将風擋住,也讓外面的人看不到裏面有什麽。

他抱着凍得發僵的手臂,剛吃飽飯,原先餓得蒼白的嘴唇變得紅潤,眼尾微微翹起的狐貍眼靈動異常,站在門前好奇地看着通往地下的斜坡。

“主人家回來了嗎?”

他擡手隔着衣裳握住自己的玉佩,悄悄回到後門想要進到院子裏,出門前自己特意留了門,不曾想出門一趟,門又鎖上了。

寒風瑟瑟,謝十三默默回到花園外面,從狗洞爬進去,在避風的假山後面搓了搓手臂,呼着氣讓自己的手暖和一點。

花園旁的屋子點起了燈,暖光從窗戶照出來。

“好厲害的燭火啊。”謝十三驚奇地打量着看起來很是亮堂的屋子,“不過白天也要點燈嗎?”

這個舉動在他看來是真的很奇怪,明明這個宅子的屋內不點燈也很亮啊。

“莫非這裏是皇室別院?”

思及此,他下意識有些害怕,即便自己并不清楚這個害怕從何而來。

天空飄下如柳絮般的白雪,落在手上冰涼涼的,昨日剛來到這處地方,周遭的陌生讓他迷茫,也無力去在乎這點細節,今日想好要在這裏生活下去,對自己倒是更加上心。

綁在背後的油紙傘被取下來,輕輕展開。

傘面落了幾朵雪花,無聲無息的,為它這位落魄的主人遮住些許風雪,因顏色相近,傘上看起來好像沒有落雪似的。

他在花園裏待了一會兒,好像聽到了屋裏傳來聲音,想要拿着玉佩去找主人家,走到窗邊躊躇片刻,瞧見屋內的牆角邊走出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手裏捧着一本書,步伐緩慢,爾雅矜貴。

謝十三本想出聲叫人,卻聽到院外傳來一陣很奇怪的聲音,他猶如兔子受驚,下意識往後院跑,動作靈巧,身姿輕盈,舉着一把白傘,穿着一身褴褛紅衣,如瀑黑發微微揚起,肌膚雪白嘴唇紅潤,像極了影視劇中枉死的鬼魅。

屋裏響起一道像是書掉到地上的聲音,已然跑到走廊下的謝十三手一抖,連傘都忘了收,舉着傘跑得比兔子還快,一下子就消失不見,看起來更像鬼魅了。

屋裏穿着寬松常服的英俊男人怔怔愣在原地,眼中帶着驚豔,他現在心髒熱得好像要爆炸,竟是忘了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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