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一隊小貨車從後門開進地下車庫,裏面的人從車裏拿出各種工具,訓練有素地來到一樓,将這座一段時間沒有打掃的院子做一個大掃除。

屋檐露出原來的顏色,被風雪摧殘過的花園被整理一遍,院裏院外的積雪被掃走,一條防滑雪道通往公路......

謝十三躲在後院,聽到有人往後院走的腳步聲,悄悄打開門往外看,瞧見有十個人穿着風格奇怪的黑色衣服提着灑掃工具走來,猜測他們應當是要清掃後院。

“下人竟是流動的嗎?”他有些疑惑,他雖沒有記憶,卻有奇怪的經驗,下意識覺得有錢人家的莊子或是別苑,便是平日裏下人不多,也該會留點人看守才是,怎麽這個主人家的院子這般奇怪?

方才想去面見主人家卻被院外的聲音吓到了,想來應當是奴仆回院的動靜。

想到這裏,他又有些疑惑,感覺這些下人好生奇怪,回院竟是會弄出不小的動靜,不怕打擾到東家嗎?

這裏真是到處都十分違和陌生呢,可要讓他說出哪裏不同,他又說不出來,只要深想,記憶裏便一片空白。

謝十三自走廊花窗後仔細觀察這群下人的行徑,雖謹慎穩妥卻不見懼怕,想來主人家應當是十分厚道的吧?

思及此,他蹲下來用積雪擦擦有些髒的手,凍得本就冷的身子更加僵硬,他将手放到懷中暖着,想要去前院找主人家,卻又怕他一旦出現就會被下人扭打。

躊躇之間,清掃院子的下人開始往他這邊靠近,他微微抿唇,還是沒敢出去見人,悄悄從後門離開後院,躲在附近的一個雪堆後面仔細聽院子裏的動靜。

他失憶了,禮義廉恥還記在心中,他穿着這麽富貴的衣服,也該做個君子吧?

既是君子,本就不該擅闖民宅,雖是情況緊迫,主人家回來了也當第一時間上前表明情況才是。

可是......他當真是個君子嗎?

謝十三做不到這般坦蕩,他總會害怕,怕被主人家轟出去,怕被毆打,也怕被發賣,好似這些他都經歷過,哪怕失憶了,只要想到一點,骨子裏也會滲透出一股恐懼。

他低頭摩挲着衣服上的刺繡,什麽都記不起來,心中除了對陌生環境的彷徨,便是對可能被趕出去面對風霜雪夜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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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忘了自己從何而來,那便不必做君子了吧?卑劣一些也無事吧?”

他低聲呢喃,對抛棄過去的身份并無一點不舍,也沒想過要回去,甚至潛意識中都找不到一絲對家族的歸屬。

做個卑劣的人,對他來說,好似也不是多丢臉的事情,似乎他也不曾是個真正的君子。

“莫要再來了,你是謝家子,便是不喜,也要裝出個樣子來,忘了你以前的身份吧......”

一道蒼老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似充滿着拳拳愛護與不舍,讓他感到十分熟悉,心中升起一股孺慕之情。

這與上次想起的那道啜泣女聲不同,至少上次他心情并無太大波動,關注點只在自己名字上面,而不會去好奇女聲的主人與他有何關系。

一滴熱淚落在手背上,謝十三恍然眨眼,才發現自己竟然落淚了。

用手背輕輕擦拭臉上的淚水,他在風雪中努力回想那個老人到底是誰,卻什麽都想不起來,好像自己最寶貴的東西被弄丢了一樣。

悲從中來,他都忘了去想自己接下來要如何合理地面見主人家才能得到一個自己滿意的結果,難過得在雪堆後面壓着聲音低泣,聲音經過風聲的修飾,斷斷續續傳到院裏,聽起來又詭異又扭曲,本來在打掃的清潔人員吓得眼睛都瞪大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是有人在放電視嗎?”後院的一個男員工哆哆嗦嗦地問,手上的抹布顫顫巍巍,幹活的動作都不利索了。

旁邊的同事拿着清潔機在抹布後面掃尾,咽了咽口水:“聲音好像是從外面傳來的吧。”

“我,我聽說這種老宅子以前很邪門的。”擦窗的員工突然感覺身上的羽絨服一點作用都沒有,全身冷得不行,“這荒郊野外的,不會真的有那個東西吧?”

“天好像快黑了。”有個同事害怕地提醒。

話音一落,外面的聲音好像停了,似乎是哭音的主人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兩人瞳孔顫抖,心裏響起尖銳的爆鳴聲。

啊啊啊啊啊!不會真的有鬼吧!

快快快,趕緊幹完趕緊zou!

十人的動作跟按了加速鍵一樣,抖着腿加速打掃,恨不得立馬結束工作!

雇主給的高工資讓他們沒舍得中途離開,也不敢敷衍了事,以最快的速度搞定後院就趕緊去前面幫忙。

山上好像有鬼的消息傳得飛快,本來應當到晚上才結束的工作,清潔團隊到傍晚就做完了。

組長們硬着頭皮跟雇主一起抽檢,走到後院的時候,眼角餘光看到一抹紅色飄過,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不是吧不是吧,真的有鬼啊啊啊啊!

霧草!

還是紅衣女鬼!

這種不是厲鬼嗎?!

此地不宜久留!

組長望着在家裏還全副武裝戴口罩戴墨鏡的雇主,這種雇主他接待得多了,他從不去深究人家是什麽身份,反正自己只是個幹活的。

但是,現在......

出于同情,他拿到尾款的時候還是想要提醒一下,卻在開口的時候又看到牆角有一抹紅色衣角随着風飄來飄去,過幾秒又不見了。

啊啊啊啊!

組長內心崩潰,懷疑是不是鬼大人要教訓雇主,怕自己也被教訓,吓得什麽話都不敢說,拿了錢就走!

來時十分氣派有條理的車隊,離開時雖也是排着隊走的,卻透着一股瑟縮之感,好像後面真有鬼似的。

衆人看着後視鏡裏距離他們越來越遠的大宅子,心裏為雇主點蠟。

就在這時,後門突然打開,一抹穿着紅衣的身影從裏面出來,還打着白傘!

啊啊啊!

這裏真的有鬼!

車隊一個漂移差點出了車禍,最後還是求生意志占了上風,大家安安全全下山,一個十裏山有鬼的都市傳聞就此出現。

此時,謝十三并不知道那群下人是被他吓走的,他只是哭了一會兒覺得自己這樣太軟弱了便不哭了,發現院子裏沒有了聲音便想回來看看是個什麽情況,順便看看主人家對下人是什麽态度,哪裏知道竟然還坐實了有鬼的事情。

此事暫且不談,他從兩次偷瞄大概能掌握主人家是個什麽性格,應當是一個比較厚道的東家。

人厚道的話,或許也能好心地收留他一段時間呢?

這樣好像有點欺負老實人的意思,但看着周圍陌生的環境,他心裏那點愧疚又消失了。

以前自己怎麽樣他不知道,至少現在來說,他不是一個性格別扭的人,這件事情糾結兩天已經夠了,接下來就該一步步在這裏站穩腳跟。

如果可以的話,想辦法知道那道蒼老的聲音到底是誰。

夜幕降臨,雪花飄進院子裏,在燈光的映照下顯得很是唯美。

謝十三站在窗前往外看,纖長的睫毛輕輕眨動,視線落在地上潔白的雪花上,低頭默默看一眼自己身上差點破成爛布條的衣裳,因幾天沒洗,上面已經有些髒污,他微微蹙眉,拉起袖子聞了聞,好在沒有什麽不好的味道。

中午剛吃了一只兔子,現在又餓了,他摸摸自己的肚子,回到昨夜的那個角落裏抱着膝蓋睡覺。

次日一早,他再次醒來。

屋裏有洗浴室,他去擰開水龍頭,用裏面的熱水漱口洗手洗臉,等皮膚上的水幹了才跑出去,打開後門溜出去。

山上有不少野兔子,他用石頭打暈一只口渴出來吃雪的野兔,在雪堆裏剝皮燒火,滿足地填飽肚子後用積雪擦擦手上的污漬,把火堆和兔子皮毛都用積雪覆蓋起來,在林子裏摘了一些被凍起來的野果慢慢吃掉,悄悄回到院子裏去。

此時又是中午,他想着遲早要讓主人家知道他的存在,又怕主人家是個表裏不一之人,便來到前院想繼續觀察,躲在花園的假山裏等,天空飄着的小雪落在身上,過一會兒便在他身上積了薄薄一層。

他拍掉身上的白雪,撐起傘等了一會兒,聽到屋裏有動靜,在這裏又看不清,便悄悄跑到窗外的角落裏觀察。

主人家是個男的,長得高而挺拔,劍眉英挺,面容俊美,儀态潇灑,氣質矜貴,身上沒有官僚之氣,十指修長有勁,上面沒有繭,不像是農家子或工匠,氣質上亦沒有經商人的精明,士農工商,竟是一項不沾。

不僅如此,其身上也沒有讀書人的傲氣,不見武夫的魯莽。

謝十三看來看去,拿捏不住此人到底是何種身份。

抛開這些不談,男主人此時站在臺子後面自己煮茶自己喝,時不時翻閱書籍的模樣看起來倒是很歲月靜好,眉眼溫和不見戾氣,結合昨日其對待工人的态度,想來應該不會是什麽難以相處之人。

一陣風吹來,手中傘柄有些拿不住,傘骨末端裝在窗戶上發出細響。

屋中的男人擡頭,只來得及看到一抹精致雪白的側臉,還未來得及眨眼,那一抹紅色便消失不見。

他微微斂眸,把手邊的書簽放到書裏,合上書走到窗前,低頭一看,窗下的積雪平整,不像是有人踩過的。

真的是鬼?

男人眉尾挑起,回想起昨日聽到的只言片語,轉身離開房間。

牆角轉彎處,謝十三聽到屋裏的腳步聲遠去,提起的一口氣悄悄松掉,甩了甩被凍僵的手,拍掉衣裳下擺上殘留的雪。

還好他機智,離開的時候不忘把腳印掃掉,就是苦了他的手,現在冷得不行。

回到後院,在溫暖的屋子裏待了一會兒,身子回暖,他窩在房子角落裏睡了一覺,途中好像聽到外面有人在走動,猛然驚醒,竟是發現窗外的走廊有個人影。

他下意識屏住呼吸,悄悄躲在門後,從門縫往外看,瞧見男主人端着一只雞放到院子中間,還插了蠟燭和線香。

是在祭拜嗎?

但為什麽拜都不拜就走了呢?

他有些疑惑,看着院子裏熱氣騰騰的整雞咽了咽口水,但沒有跑出去。

過了一會兒,燭火被風吹得搖搖欲墜,好像很快就要滅了,他微微一驚,悄悄打開門跑出去,撐開傘蹲在旁邊幫蠟燭擋住風。

燭火熄滅,魂魄離去。

他不記得這句話是誰告訴他的了,但既是祭拜,那就讓魂魄多停留一會兒,好好受活人的香火吧。

待到燭火熄滅,謝十三起身離開回到屋子裏。

遠處觀察的男人微微勾起笑,回廊視野不好,他只能看到那只好看的紅衣男鬼撐着傘來到院中,蹲在地上受了他的香火才離開。

原來傳說中的魂魄竟是存在的,而且白天也能出現。

也不知道是鬼魂不怕太陽,還是這只紅衣男鬼道行太高,他竟是覺得紅衣男鬼看起來靈動得很,一點也沒有想象中那種怨氣和陰氣,看起來一點也不可怕,跟活人似的。

過半小時,男人回來将所有東西都拿走,到廚房裏給自己烹制下午茶,祭品留作晚餐。

雖然人鬼殊途,男人卻一點也不忌諱,更不害怕,每天雷打不動帶着雞來投喂他後院裏的漂亮紅衣男鬼,每每在遠處看見男鬼出現,嘴角就忍不住勾起笑,全身溢滿幸福泡泡。

偶爾在花園裏看到紅衣男鬼在窗前觀察他,他也裝作看不見,按捺着自己激動的心情,裝出一副認真看書不理外界的模樣。

只是,随着時間推移,男人便不滿足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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