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梁進躺在麥田沉默地聽着,曲南山聲音不大,但在空曠的麥田裏格外清晰。
曲南山靠着墓碑,夏天的烈日把石頭灼烤得滾熱,曲南山長開雙臂抱住仿佛擁抱着母親。
梁進輕輕呼出一口長氣,麥芒刺得他渾身不舒服,扭了扭身體推一把牧羨慈。
牧羨慈本來昏昏欲睡,被梁進一推倒清醒了,也不生氣,梁進低聲說:“你去看看他呗,怪可憐的。”
牧羨慈挑眉:“‘他’是誰,對面的大叔嗎?”
梁進擰他胳膊,牧羨慈無聲一笑,從地上坐起來,“我去了你可別生氣。”
梁進蹙眉:“我為什麽要生氣。”
梁進是真的不明白他有什麽可生氣的,牧羨慈哼哼笑着,舉起太陽傘朝曲南山那裏走。
牧羨慈把手搭在曲南山肩膀上低頭說了兩句話,梁進覺得十分紮眼,微微眯起眼睛,曲南山也回了牧羨慈幾句。
兩個人說了幾句話後同撐一把傘離開,曲南山是騎着單車過來的,車子就停在路邊,牧羨慈坐在車後座被他載着離開。
曲南山騰地坐起來,瞪大眼睛盯向兩個人離開的背影,心裏窩着一團火。
梁進咬緊牙關大力拍地,力氣大得麥芒刺了他滿手,捂着手掌吹了半天的氣。
梁進回去後臉色很不好看,梁檀的注意力從電視劇轉到自家弟弟身上,摸上他的腦袋問:“你不是和小牧去玩了嗎,你倆吵架了?”
“沒有,”梁進郁悶撇嘴,環顧一圈沒看見牧羨慈,“他在房間嗎?”
梁檀說:“他沒來啊,我以為你們是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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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哦,是,是一起的。”梁進點頭,右手大拇指摳着食指,“回來的時候他去其他地方玩了,我差點給忘了。”
梁檀沒再多問,眼睛重新看回電視劇,梁進指着裏面皮膚雪白的小演員,“這不是非非姐的大侄子嗎?”
梁檀笑:“難為你還記得,也沒那麽沒心沒肺。”
“我記性可好了,見過的人不管過去多少年都不會忘。”梁進驕傲挺胸。
……
玻璃杯摔碎在地面,曲勝剛坐在地上擺臂哭鬧,口齒不清地吵着,“我不要你們,你們滾!滾!”
曲勝剛身形臃腫,曲南山一個人扶不起他,牧羨慈攙起他另一條胳膊,兩人合力把他從地上扶起來,曲勝剛一直亂動不配合,做出要打人的動作。
牧羨慈胳膊被打了一下,臉色登時有些挂不住,曲南山一邊道歉一邊安撫曲勝剛。
等把曲勝剛扶上沙發三個人都大汗淋漓,曲南山拍着他的後背安撫道:“奶奶去買菜了,家裏沒菜了,等會兒就回來了。”
曲南山絮絮哄着曲勝剛,牧羨慈坐在風扇邊微微喘氣。
曲南山拎不清梁進和牧羨慈這對朋友怎麽想的一個接一個來招惹他,輕聲說:“我已經騎車把你送回來了,你可以回去了。”別來他家了。
“你這也太不夠意思了。”曲南山遞給曲勝剛一顆放在盤子裏的西紅柿,牧羨慈語調婉轉,“我剛才為了幫你可是挨了你爺爺一巴掌。”
曲南山抿唇,無奈道:“我這裏實在是沒什麽能讓你留下來的。”
“有啊,當然有。”牧羨慈似乎很高興,直勾勾盯着曲南山,這眼神太直白,曲南山心裏被他看得不舒服。
貼在口袋裏的手機振動兩聲,牧羨慈看見上面的聯系人眉毛一挑,臉上挂着目的達成的笑意,悄悄把音量調到最大當着曲南山的面按下接通鍵。
“有事嗎?”牧羨慈聽上去心情頗好。
梁進沉聲:“你是不是和曲南山在一起?”
“關你什麽事呀。”牧羨慈嗤笑,“你怎麽突然這麽愛多管閑事。”
“你!”梁進氣結,半天說不出話。
牧羨慈安慰他:“別氣了別氣了,當心氣出毛病,我這就回去。”
曲南山把兩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牧羨慈收起手機,笑吟吟問:“你說他生氣是因為擔心我,還是因為因為我們單獨相處吃我的醋?”
牧羨慈的後半句對曲南山來說簡直荒謬,他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牧羨慈,說:“你那是什麽意思,他當然不希望你沾上我。”
他抽出一張紙擦拭曲勝剛吃西紅柿濺在衣領的紅汁,小聲說:“沒人會願意和我接觸的。”
牧羨慈一怔,此刻的曲南山、此刻的曲南山很像……
“也許會有人喜歡你。”牧羨慈低低開口,曲南山把沾了紅汁的紙扔進垃圾簍,牧羨慈很自覺地拿起一顆西紅柿掂了掂,跨出門檻。
“再見喽。”
曲南山關好門,從卧室裏拿出一件短袖給曲勝剛換上,溫聲哄道:“來,該換衣服了。”
曲勝剛現在很聽話,乖乖把手舉到頭頂讓曲南山替他褪下衣服。曲勝剛兩條露在外面的胳膊被曬的黃黑粗糙,其他地方被衣服捂得蒼白。
曲南山鼻尖一酸忍住即将決堤的眼淚給他套上短袖,衣服有些窄了,曲勝剛肚子上的肉擠在一起憋悶難受。
這衣服是黃梅英上次趕集的時候買的打折品,二十塊錢三件。
曲南山的聲音輕得像一縷煙:“爺爺,你說要是我早些離開,你和奶奶會不會過得比現在要好?”
曲勝剛眼裏一片空茫,呆呆愣愣看着曲南山在自己面前掉眼淚。
曲南山的頭頂多了份重量,他擡起眼,看見曲勝剛的手臂朝自己延伸,手掌落在自己頭頂。
曲南山再也忍不住,胸腔發出一聲悲鳴,佝偻着腰哭起來。
為什麽活着這麽難?
這個問題曲南山很早就問出來了,可是到現在都沒有答案。
……
牧羨慈哼着最近很火的男團歌曲回去找梁進,正在看電視的梁檀指了指緊閉的房間。
牧羨慈了然,知道梁進正一個人生着悶氣,他偏要去老虎屁股下面拔毛,推開門往裏進。
梁進在床上睡着了,礙于姿勢實在是不雅觀,牧羨慈推測他是在沒有打算睡覺的情況下突然睡着的。
牧羨慈嘆氣,坐在床邊守着梁進。
梁進這一覺睡得很快,半小時後就醒了,睜眼就看見牧羨慈手裏拿着顆西紅柿。
“你大學準備棄商從農?”梁進把手背到後面揉捏酸痛的脖頸。
牧羨慈把西紅柿舉到梁進跟前,說:“曲南山給的。”
梁進不悅:“一顆番茄也值得你炫耀?”
“炫耀屁啊。”牧羨慈翻白眼,轉而狐貍似的笑,“只有自己想要卻沒得到,別人恰好得到的東西給你看,你才會覺得是炫耀。”
胡扯。
梁進不甘示弱地翻白眼。
梁進半天沒說話,牧羨慈眼神一扭,梁進絞着手指不知道在糾結什麽,“牧羨慈......”梁進虛虛叫他,“你知不知道他其實是......”
“什麽呀。”牧羨慈以全所未有的認真姿态問他,“你自己不理他,為什麽也不想別人理他?”
梁進低下頭,嘴巴不服氣地鼓着,眼睫毛打着顫,看上去可憐兮兮的。
牧羨慈把西紅柿放在梁進手心,“我覺得他挺好的,我看着他總覺得再看那個人,你要是不喜歡我就......”
梁進突然擡起頭冷冷相對,牧羨慈沒見過梁進這副架勢,不由呆住。
“曲南山就是曲南山,他誰也不像。”
“那是你的想法,和我無關。”牧羨慈一臉的無所謂,“反正我是同性戀,我就是看上他了。”
梁進怒目瞪視,咬牙幾乎恨不得把牧羨慈嚼碎,說出的話往外一個個蹦,“那個人怎麽辦?你把他害成那樣,這麽容易就轉了目标?”
牧羨慈晃蕩雙腿,哼笑道:“我家不是給他補償了嗎?再說他又不理我,我難道還得守身如玉?”
梁進心頭的火越燒越旺,他很少讨厭一個人,但現在他的确有些讨厭牧羨慈,他把牧羨慈壓在床上把拳頭舉在半空,惡狠狠道:“牧羨慈,你還是人嗎”
“我是不是人你多清楚呀。”牧羨慈陰陰地笑,“倒是你,又是什麽立場管我要追誰?”
梁進表情迷茫,舉在半空的拳頭遲遲落不下,牧羨慈的聲音稱得上溫柔:“放心吧,很快我就要走了,你要是想通了想追他,我就把他送給你好不好?”
梁進看他的表情堪稱悚然,尖聲說:“牧羨慈!他是人,不是能送來送去的物品,你問過他的意願嗎?”
、牧羨慈天真道:“他算什麽也配......”
梁進重重打了他一拳。
牧羨慈輕輕喘着氣,指腹碰上嘴角,火辣辣的疼,他的眼中難得充滿迷茫,似乎不相信梁進會為了別人和他動手。
“你真是個混蛋。”
梁進打人的手在暗處顫抖,他翻身躺在床上微微喘息,他早就知道他的朋友惡劣,但他從沒想過會從牧羨慈的嘴裏吐出惡毒的話語。
牧羨慈默不作聲離開,他走路沒聲音,要不是關門發出了輕微的細響,他以為牧羨慈還在這裏。
梁進冷靜下來躺在床上複盤自己最近的反常,從他在橋上被曲南山委屈的眼睛沖擊到摸上曲南山的手再到今天因為曲南山和牧羨慈同行而憤怒,最終定格在剛才他對牧羨慈揮出的那一拳。
梁進大腦放空了一會兒,腦子裏炸開一句話:“我喜歡好看的男生。”
曲南山簡直是一個優秀的啓蒙對象,尤其是對梁進來說完美滿足了他潛在的保護欲,陷入這個局面的起因是他在橋上撞見曲南山受傷。
那個好看的男生可以是曲南山,也可能是別人,梁進覺得他對曲南山的情感源于情窦初開的男生對啓蒙者的好感,算不上喜歡,更不是初戀。
但因為是揭開了他羞恥面紗的人,所以梁進産生了一種朦胧的占有欲。
別人不能和他親近,更不能羞辱他,就算是牧羨慈也不行。
想通一切的梁進感覺堵在自己胸腔的郁氣立馬疏通不少,想象中的慌張并沒有來臨,他接受的堪稱心平氣和。
如果——
如果不用和家人坦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