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梁檀并不想梁進跑太遠,對于她來說按照梁進的身體情況只要跑出胭霞村就是遠。

梁進和牧羨慈再三保證不會有事,梁檀拗不過他們勉強松口。

院裏擺着自行單車,梁進瞥牧羨慈,後者輕快道:“不就和山地車一樣嗎。”

牧羨慈坐到前座,拍了拍後座示意梁進上來。

梁進不放心:“人身安全有保障嗎?”

牧羨慈冷笑:“只要你忍住別睡。”

“……”梁進撇嘴,長腿一邁坐上去。

他突然想起來他和梁檀來到胭霞村的第一次不愉快就是因為梁進想學單車但梁檀不允許。

她總是過度緊張自己。

前幾步牧羨慈騎得晃晃悠悠,如果被梁檀看到肯定會立馬反悔剛才松口。梁進拽緊他的衣服,車輪轱辘下坡,到了曲南山家門口牧羨慈叫了一聲。

曲南山應了一句,推着單車出來時見到牧羨慈身後的梁進明顯愣了愣。

梁進仰頭看天。

牧羨慈笑:“不介意我多帶一個人吧?”

曲南山回之一笑。

梁進鼻子裏發出一聲吃味的哼,什麽叫“不介意我多帶一個人吧”,什麽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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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羨慈和曲南山誰都沒理他的少爺脾氣,于是他心情更差。

牧羨慈喜歡各種運動,騎着山地車亂蹿都不算什麽,在平坦的馬路上騎車自然更不在話下,但梁進不甘被忽視,坐在車後座抓着他的衣服,問:“你真不會摔着我?”

“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大少爺。”

車輪踩過水泥路的灼熱,馬路兩邊的茉莉花在晚風中沉湎,梁進聞着清甜的花香偏過腦袋靠着牧羨慈後背。

曲南山後背的衣擺被風吹得波紋似的搖晃,金紅流紫的晚霞鑲嵌純白素麗的茉莉。

這是梁進看過的最美的風景畫。

梁進心裏惋惜,如果曲南山能回頭就好了,這幅畫将會擊敗莫奈梵高之流的畫家一生裏最偉大的作品。

路旁多出稀疏的地攤,梁進探頭往前看,烏泱泱的人擠在大路上。

梁進沒見過這陣仗,看什麽都覺得稀奇,一頭猛紮進去。

牧羨慈盯着他兩只手滿滿當當的“戰利品”,啧聲:“你買這麽多是要倒賣嗎?”

“我是那種人嗎?”梁進把手裏的醬香餅伸給曲南山,不大自然地咳嗽,“味道太重了,我不喜歡,給你好了。”

曲南山目光詫異,梁進被路邊的其他東西吸引看過去。

也許真的很油,曲南山不小心碰上梁進的手指,上面沾上油光,曲南山悄悄一搓,指腹滑膩。

梁進背過手,暗自握緊拳頭感受剛才手指相觸時驚人的悸動,又慢慢松開五指,想要放開蜷縮在心髒的羞澀。

曲南山就着竹簽咬了一小口醬香餅,他吃得專注,慢悠悠咀嚼,吞咽時秀氣的喉結小幅度滑動。

五塊錢的醬香餅好像被吃出了山珍海味的價值,梁進心裏有些堵。

他剛才故意把話說得狠了些,用傲慢的話語做出施舍的姿态。

本來是欲蓋彌彰的行為,但梁進不想傷害曲南山,尤其他似乎中傷了曲南山的自尊。

曲南山沒有露出任何被輕蔑的難過,他的嘴唇被油染得水潤,紅彤彤得像裹了層糖霜的果凍。

梁進的指腹不輕不重地按在曲南山下唇,曲南山手腕一抖,竹簽掉在粉塵肆埋的地上。

“你嘴上有餅屑。”梁進睜眼說瞎話,眼神深沉,看似面不改色地解釋。

曲南山耳朵蹿紅,順着梁進的話沉默幾秒,呆呆道謝:“好的,謝謝你。”

好呆呀,梁進在心裏評價。

小腿被人輕輕踹了一腳,梁進瞪牧羨慈,牧羨慈仰起下巴,“我的呢?”

梁進的腦子沒轉過彎:“你的什麽?”

“你給我買的東西。”牧羨慈朝梁進伸手,手掌朝上五根手指模仿抓東西的動作,“哪一個是我的?”

“想要自己買。”梁進笑着還他一腳。

牧羨慈不樂意了:“那你買這些做什麽?就算是分給梁檀姐也要不了這麽多吧。”

梁進環顧四周,來往的人都很忙,沒空理會他們,他幽幽嘆口氣:“我覺得他們真可憐,這麽熱的天還要出來擺攤賣東西,我看好多攤前沒什麽人就順手買了。”

牧羨慈嘲笑:“你幹脆給這裏做生意的每個人二十萬好了,反正你家有錢。”

梁進手裏提着東西,手臂微甩鼓囊囊的袋子朝牧羨慈打過去,牧羨慈旋身躲開沖他直笑。

“其實……”曲南山慢悠悠開口,打鬧的兩人停下動作齊齊看過去,他把到嘴邊的話咽下去,“沒什麽。”

他想說“其實在路邊做小營生的人都挺有錢的,尤其是到了每個月固定的時間開集。

不過對于梁進來說,這些奔波于酷暑嚴寒苦苦營生的人大概都是貧窮可憐的底層人民,他更是不幸得了艾滋全家倒黴的可憐蟲。

曲南山覺得自己說出這句話後梁進十有八九會在可憐完別人後可憐他,太丢臉了。

曲南山不知道自己苦苦支撐着所謂的自尊有什麽用,反正他的尊嚴在他還沒出生的時候就随着他的健康一起被父親毀了。

對于梁進他們來說,一群做小本生意的健康人都算可憐,曲南山已經能想到他們是怎麽看待自己了。

畏懼來自艾滋,憐憫來自艾滋,不自知的偏見和施舍同樣來自艾滋。

明明已經在他們面前是千瘡百孔的蛾蚋,被潮濕的雨水壓垮翅膀倒在陰溝裏望着太陽茍延殘喘。

但曲南山最擅長自欺欺人,只要梁進他們沒有對他露出憐憫的目光,哪怕有一天他會看到厭棄的表情,只要不要直白地表現出憐憫,他會一直覺得自己是有尊嚴的人。

梁進猜不出曲南山在想什麽,見他一直發呆,嘴唇上下動了動,還沒發出聲音就聽見對面有人說話。

“曲……南山?”

梁進看到來人臉色變得微妙,曲南山怔忡兩秒,梁進看見他僵硬地、笨拙地轉過身,像個年久失修的機器人被人重新按下啓動鍵扭動生鏽的關節。

牧羨慈的眼神在三人之間游走,好整以暇地抱臂。

曲南山其實已經很久沒見過她了。

胭霞村有多小?兩個人可以想見就見,在午後的麥田不期而遇奔跑在融光下。

胭霞村有多大?兩個人可以兩年不見一眼,在春花落盡冬風呼嘯時南北相隔。

曲南山見到了易翹楚,在夏日茉莉飄香的季節,他見到易翹楚穿着一襲生機盎然的綠裙站在花壇邊。

和所有舊友重逢的開頭一樣,曲南山笑着打獨屬于彼此的招呼。

“你還是這麽喜歡綠裙子。”

易翹楚羞澀地笑了,臉上的雀斑像畫家筆下生動的春光。

“你長高了,也瘦了。”易翹楚認真地看了曲南山幾秒,神色坦蕩,眸光晶瑩仿佛滴出水色,慢慢凝望他眼中的深潭,“……比以前憂郁了。”

曲南山低頭,梁進只能看見他光滑的時候脖頸随着動作坦露在他眼中,眼神冷靜深沉。

“你還是很漂亮。”

易翹楚心裏發笑,她怎麽會和“漂亮”這個詞挂鈎呢?但曲南山的表情是那麽的認真,就像春天她指着迎春花問是什麽花時他回答的那樣認真。

曲南山又說:“高考成績該出來了吧,你考得還好嗎?”

“我這幾天想找你也是因為這件事。”易翹楚聲音低下去,臉上卻隐隐雀躍着笑,“我拿到b大的通知書了。”

說完,她又有些悵惘,“我家人都很高興,他們在酒店請了很多人,但我總覺得少了一個人。”

曲南山的頭垂得更低,易翹楚幾乎看不到他的臉,她的聲音很輕:“我想,我應該告訴你,如果我不想留什麽遺憾的話,我就該……”

“恭喜啊。”梁進的道賀打斷兩人旁若無人的聊天,“b大,了不起啊,我做夢都不敢想。”

易翹楚才看到還有兩個人,登時尴尬地回應:“謝謝你,還有……你們好?”

“你好你好,我叫牧羨慈。”牧羨慈擋在梁進身前,“考上b大了呀,易小姐人如其名,人中翹楚。”

剛高中畢業的易翹楚似乎是不習慣被人叫“易小姐”,臉色閃過一瞬間的別扭,聽到他叫自己名字,驚詫擡眼。

“梁進說的。”牧羨慈指着臉色很臭的梁進,“他說遇見了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叫易翹楚,百聞不如一見,我一看到易小姐如此可愛,比我想得還要可愛,就知道你一定是易翹楚。”

梁進小聲提醒:“太假了。”

曲南山沒想到梁進會認識易翹楚,眼睛來回看着兩人。

雖然知道牧羨慈是在跑火車,但沒人會拒絕一個俊俏少年的恭維。易翹楚臉頰微紅,得體道:“謝謝,你真有意思。”

牧羨慈露出兩顆小虎牙,梁進拽住他的胳膊擠出笑容:“不好意思,我們該走了。”

不給牧羨慈說話的機會梁進帶着他往停車的場地趕,被落下的曲南山無措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是該跟上去和他們一起走還是留下來和易翹楚敘舊。

“你要是不想走就自己回去!”梁進頭也不回冷冷丢下一句話。

易翹楚善解人意地退讓:“你快追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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