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他最好沒這麽離譜。”
梁進仰頭望天,今夜确實星空璀璨,又是……
他深深呼出一口氣,內心隐約确定牧羨慈就是這麽離譜。
麥田在村頭和另一個村子連接的道路兩端,他們都差不多住在村尾了,梁進悄悄罵了一聲“牧羨慈是麻煩精”,瞥向曲南山。
“能跑嗎?”
曲南山猶豫了,梁進無所謂似的聳肩,語氣輕飄:“時間有限,我要快點過去,你不能跟上我就回去睡吧。”
年輕力壯的男孩子即使再疏于鍛煉也是體力旺盛的鼎盛時期,何況長跑一向是梁進的特長。
和城市半夜依然燈紅酒綠不同,胭霞村的夜晚凄清低迷,慘白的路燈打在鋪沙堆石凹凸不平的水泥路。
正是收割麥子的時節,村民會把麥粒平鋪曬在地上。白天看着黃澄澄的,尤其是太陽一照金燦燦的惹人喜歡,到了半夜卻很不方便。
半路有路燈壞了,三層樓高的房子擋住月亮,梁進跑得急又看不清路,腳低打滑摔在麥粒上。
麥粒發出與地面摩擦的聲音,梁進疼得倒抽涼氣才想起打開手機自帶的手電筒,因為摔倒的時候身體歪斜有了緩沖的機會,他沒受什麽實質性的傷,就是膝蓋紅了,上面沾上幾顆麥粒。
梁進拂落的時候腿上暫時留下了麥粒的印記。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村民好不容易鋪好的麥粒被梁進一個跟頭攪亂,梁進對着“案發現場”鞠躬道歉,滿臉愧疚地絮叨,“我不是故意的,事出有因,見諒見諒。”
都怪牧羨慈!
梁進忍着疼繼續往前跑,心裏惡狠狠罵他:“你等着,真讓我看見你在數星星我非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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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得殺了他。
月光傾瀉滿地潭水,兩排楊樹投下扭曲的樹影,窸窣蟬鳴顯得寂靜的空間更加死寂。
視線穿過每兩棵樹的樹幹,黑漆漆的墳墓伫立麥田,在成片稀疏的麥茬地中間,金黃的小麥地尤為惹眼,梁進很快就鎖定了坐在地上的身影。
應該、應該是牧羨慈吧。
“天靈靈地靈靈阿彌陀佛阿門,如來佛祖玉皇大帝宙斯耶和華都保佑。”
聽聲音快哭出來了,梁進稍稍彎腰,雙手合十舉過頭頂,眼珠子緊張兮兮亂瞟。
他剛走一步,後面跟着一句飄忽如風的聲音喊他名字,還伴随着微弱的喘息。
“梁……梁進……”
“啊!!”
梁進袋鼠一樣跳得又高又遠,從路的右邊跳到左邊,差點就要跪了。
“曲……曲……曲……”梁進眼睛噙淚,吸了吸鼻子調整呼吸,努力讓自己能完整說出三個字,“曲南山?”
曲南山扶着粗砺的楊樹樹皮,背部佝偻,手掌按着胸口喘氣,氣息急促卻輕。
梁進平複大起大落的心情,小步伐移向曲南山,走到他身邊借着清淡月色才看清他額頭滲出汗珠,嘴唇白得吓人。
梁進心跳空了半拍,明明自己擔心得要死,卻小聲地問:“不是說你可以不用來嗎?”
曲南山的呼吸比剛才穩了點,低頭盯着自己腳尖,害羞道:“他是好人,我不放心……不放心他。萬一他沒在這裏,還得去其他地方找,多個人多份力量。”
曲南山說了一堆,梁進只聽到了一句“他是好人”。
牧羨慈是好人?!
梁進簡直是想放聲大笑,他酸溜溜開口:“是嗎,那你打頭走。”
“嗯?”
“看那兒。”梁進朝坐在麥地的身影擡下巴,“說不準就是牧羨慈。”
其實是自己害怕吧。
曲南山想笑,但出于禮貌和維護梁進的面子忍住了,點頭:“好的,你跟在我後面吧。”
梁進抱臂別過頭,泰然自若地觀賞星星,小眼神偷偷盯着曲南山,在他凹姿勢的時間曲南山已經慢悠悠穿過兩棵樹幹,梁進快步跟過去。
麥芒劃拉小腿,擱以前梁進就要發小脾氣了,但現在實在是忐忑,麥芒給他的難受遠不如心理上的壓迫。
曲南山倒是從容,雖然因為身體狀況走的慢,但背影透着一股安定,連梁進都沒那麽害怕了。
“很不錯。”梁進默默在心裏評價,“有泰山石敢當的作用。”
離背影還有段距離,梁進已經認出那就是牧羨慈,被恐懼頂下去的怒氣油蹭的上來。
“三千四百七十三,三千四百七十四……”
牧羨慈星星數得越多梁進怒火越旺,大步走過去,曲南山來不及阻止,梁進揮拳打向牧羨慈。
“梁進!”曲南山攔住梁進要揮出的第二拳,梁進驟然甩開他,離他三步遠的距離。
曲南山維持着阻止他的姿勢,他尴尬得無地自容恨不得把自己随便埋進一座墳裏,雙腳被釘在原地無法走動。
他茫然的目光在搖曳的麥浪裏無所适從,牧羨慈低垂頭顱,不期然對上目光,他被牧羨慈眼裏陌生的情緒刺穿。
“能請你先回避嗎。”梁進的遣詞造句很謙讓,語氣不容置疑,曲南山欲言又止,梁進冷冰冰的眼神讓他如墜冰窖,意識回籠時已經點下頭。
梁進席地而坐在牧羨慈旁邊,牧羨慈坐正身體,帶着埋怨的語氣說:“你下手好重。”
“你活該。”梁進給梁檀發了消息讓她安心,“手機為什麽關機了?”
“當然是不想被打擾,我很忙。”
“忙着數星星?”梁進絲毫不給牧羨慈面子,“你不是說不會為他守身如玉嗎,追在曲南山後面跑了這麽多天,現在在人家生日的時候大半夜數星星算什麽?”
肉眼能看見的星星尚且受視野和時間所限數不清,雲層之內還有看不見的萬千繁星流浪于宇宙之間。
傳說本來就是假的,星星根本數不完,想念的人不會入夢相會。
牧羨慈在梁進面前慣是沒個正形,嬉皮笑臉的,胡言亂語:“我可以把心分成好多塊,每一塊心尖尖都放着人。”
“滾。”梁進笑着踢他。
“去愛人吧,梁進。不要猶豫,不要迷茫,也不要傷害。”牧羨慈抱膝仰望星空,“不要因為生死徘徊不定,不要因為世俗無疾而終,不要因為悲劇望而卻步。”
“如果真的愛一個人,你會心甘情願為他數星星。”
曲南山站在楊樹下,月紗披在他身上,鍍了一層銀白的輝光。
梁進移開眼沒說話,手指揪着短褲柔軟的布料。
“我可憐他。”梁進揉着酸澀的眼睛,“我不知道有沒有喜歡,但我不愛他。”
在遇見曲南山之前,梁進的生活很美滿,在美滿之中又有些缺憾,這份缺憾造成的若有似無的憂慮使他覺得自己一直行走在飄忽的雲端。
他一直走在追尋的路上,唯有遇見注定的人或事,他的人生才算是真正的完滿。
命運已定,命運已定。
但此刻,梁進尚且陷在面對未來的躊躇之中。
“你一直在糾結是否喜歡他,這就是喜歡。”牧羨慈短暫地笑了下,“誰知道呢,也許很快你就懂了,也許一輩子不會懂。”
梁進覺得或許是自己的表情太凝重,要不然牧羨慈也不會緩了話語,“不過說不準是我錯了,可能你真的不喜歡他。”
金黃的麥浪延伸至漆黑的盡頭,梁進從地上站起來,鋒銳的麥芒劃破腿肚多了一條細小劃痕,什麽感覺都沒有。
曲南山仍然維持着一開始的動作,梁進牧羨慈前後腳過來,他微微直起身體。
牧羨慈朝他笑了笑,梁進不知道怎麽回事瞟了他一眼迅速移開視線,表情冷淡。
曲南山對梁進忽冷忽熱的态度已經習慣,梁進突然問:“你怎麽了?”
曲南山的身形往左側小幅度歪斜,在夜裏不是十分明顯,眉毛輕輕皺着似乎是在忍耐。
“我……”曲南山為難低頭。
牧羨慈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往曲南山看的地方照,麥地響起遠離的窸窣聲,梁進模糊看見有一條長長的背影扭動身體躲遠。
明亮的白光打在曲南山的腳踝,凸起的踝關節上有兩顆整齊的被尖牙咬過的傷口,往外絲絲滲血。
牧羨慈手腕一抖,踩着沙沙作響的麥穗後退。
“沒事的,不是有毒的蛇。”曲南山安慰牧羨慈,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牧羨慈怕得不是蛇,更不是擔心被蛇咬過的他。
應該是牧羨慈一直以來都表現得像是把他當成了正常人,所以曲南山向來敏銳的感知力變鈍了。
剛才牧羨慈的表情和動作多熟悉啊,他已經見了十幾年。
曲南山稍微湧上對半夜跳窗跑過來找牧羨慈這件事的後悔情緒。
但這是不對的,于是曲南山下一秒就摒棄了這個想法。
“你們先走吧。”曲南山緩緩坐在地上,有氣無力地說話,“我歇一會兒,很快就會離開。”
梁進對牧羨慈說:“你走吧。”
牧羨慈:“嗯?”
梁進利落地褪下短袖,少年漂亮流暢的肌肉線條暴露在月光下,他第一次在人前尤其還是在外面脫衣服,耳朵不争氣的紅了。
牧羨慈愣在當場:“你幹嘛?”
曲南山瞪大眼睛,被梁進突然出人意料的行為震住了,但梁進更震撼的行為在後面。
他蹲了下去,溫暖的手掌握住曲南山瘦削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