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梁進臨走時仰頭往梁檀的窗戶看了一眼,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見,顯然是早睡了。

他松了口氣,同時漫起一股做錯事的惴惴不安,曲南山仍趴在窗邊,他站了多久,曲南山就看了多久,直到背影消失在拐角。

第二天早上的時候,梁進臉色萎靡,梁檀已經坐在餐廳。

早晨不需要開空調,沒了低沉的運轉聲,沉默地吓人。

梁進只喝小米粥,小口抿着勺子,梁檀一直盯着他,梁進被看得不自在,微微擡眼。

梁檀放下筷子,一臉憂心忡忡,問:“你昨天被燙傷了嗎?”

梁進的臉快低到碗裏,梁檀的聲音比往常急切:“你說句話啊!”

“還好。”梁進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

梁檀朝外面走了,梁進不明所以,梁檀走到門外扭頭交代:“你繼續吃飯。”

梁進盯着稠黃的粥,突然沒了食欲。梁檀其實沒有做飯的天賦,不管做多少遍都做不好。從小只有梁進能吃下她做的飯,梁進小時候呼嚕嚕吃着她的飯,還能拍手叫好續上一碗。

但是一想起梁檀又不知道要為自己做什麽,梁進就什麽也吃不下了,胃部湧上一陣虛弱的酸意,不強烈但足夠磨人。

梁檀回來的時候看見已經涼透的粥,吞下快出口的話,問:“吃藥了嗎?”

梁進撒謊了,故意點頭。

在梁檀出去的時間裏梁進去廚房端了半杯溫水,又把藥拿過來,梁檀不懷疑他,“走吧,帶你去看醫生。”

梁進這才注意到梁檀手指串着車鑰匙,一輛汽車停在大門口,梁進看向梁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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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檀咳了一聲:“借王大爺家的。”

梁檀和王大爺昨天中午的小摩擦并不愉快,提出借車的時候也挺心虛的,都打算補上一句“給錢”了,王大爺卻是直接同意,讓他兒子把車鑰匙給梁檀。

知道梁檀要帶弟弟去看病,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熱心給梁檀指了離胭霞村最近的疾控中心該怎麽走。

梁檀知道王大爺誤會什麽了,她認真地說:“我弟弟只是被燙傷了而已。”

因為梁進的身體狀況,梁檀信不過村醫,提前找人打聽過離胭霞村最近的醫院在哪。

梁檀帶梁進去醫院的時候,湊巧今天醫院人不多很快就排到了號,以前梁進生病都有家庭醫生,萬事不用他操心,看病經驗約等于零。

他亦步亦趨跟在梁檀身邊,充當她的小尾巴。

慈眉善目的老醫生手電筒往喉嚨一照,“哎呀哎呀”地低嚷:“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能喝水把自己燙成這樣?”

梁進臉一紅,羞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醫生給梁進開了藥,取藥的時候稍微慢了些。梁檀以前哪裏是需要排隊的,很快就在隊伍後等的不耐煩了。

梁進啞聲:“你去坐吧,我等就行。”

“不用。”梁檀深吸一口氣調整好情緒,“你去坐吧。”

梁進沒動,一直站在梁檀身後,試探性的握住梁檀食指。

梁檀扭過頭笑了笑,梁進的表情從緊張委屈變成了笑臉,昨天的不愉快被悄然揭篇,姐弟倆又和好了。

會粉飾太平的不僅僅只有梁檀一個人而已。

上車時藥在梁進手裏,梁檀系好安全帶叫了一聲梁進:“把藥給我。”

梁進沒應聲,也沒把藥遞過來,梁檀透過後視鏡,不出所料梁進睡着了。

梁檀緊攥方向盤,良久,整雙手陷入麻木,她打了一圈方向盤駛出醫院。

路途那麽遙遠,載着梁進少年風幹的回憶駛向遠方,偏偏在他還沒醞釀好宿命的美夢時回憶碎了,細沙在風中散成零落的星光。

梁進的額頭受不住猝然的磕碰,疼痛把他驚醒。堅硬的窗戶将功補過,讓他看見了走過疾控中心大門的背影。

濃綠的楊樹蕩起翠浪,吞沒了最不起眼的一點影子。

車輪滾過柏油路,快速閃過的線條過眼即忘,梁進只能記住那道隐秘的身影,無法說出口的名字。

路上有頭發花白的老奶奶坐在路邊賣茉莉花環,梁進轉過身體在車後窗望眼欲穿。

曲南山的手腕好看,如果能戴上茉莉花手環,一定更漂亮。

房後就有一簇茉莉花,在夏天爆炸出濃郁的花香。

梁進快要被花腌入香氣,他盤腿坐在茉莉樹邊,腿上搭一件外套,籠着含苞的茉莉,腳邊落了幾朵凋落的殘花。

今夜無月,手機燈光在無邊的夜色中顯得無比渺茫,梁進弓腰垂頭快把自己折起來了,就為了能離光源更近些,好能做得更精巧。

“你在做什麽?”

曲南山推開窗,窗邊依然放着一朵野花——梁進私自給它取了名字,叫南山安。

梁進神色認真,豎起食指放在嘴唇中間噓聲。

曲南山想提醒梁進這是他家栽的茉莉花,不過自從這幾年一直都是曲南山有空了就打理一下,算得上沒人管了,他也就由着梁進造作。

衣料摩擦綠葉,梁進扶着枝頭站起來,手裏拎着一圈環狀東西。

他不太好意思地把頭轉到其他地方,稀拉歪扭的茉莉花手環質樸中有絲詭異的……可愛。

“把手伸過來。”梁進羞赧低頭。

曲南山聽話地把右手伸過去,梁進為他戴上手環,花香撲了滿懷。

梁進的眼眸裏閃着期待的亮光,那麽生動,那麽璀璨。

“真好看。”曲南山由衷誇贊。

其實梁進知道他做的手環有多蹩腳,但曲南山的語氣太過真摯,聽不出絲毫客套的意思。

“下次給你做個漂亮的。”梁進拍了拍曲南山腦袋。

曲南山握住梁進的手,手腕移動帶起一陣茉莉花香。

皎白的花色在夜中釋放的氣息讓人意亂神迷,梁進仿佛快在濃烈的香氣中溺斃。

他心如深海,掌心一筆一劃的癢意好似船槳撥弄海水激起的浪花。

曲南山快要把梁進的手攥斷了,梁進沒喊疼,目光在他臉上游視。

“你怎麽了?”

“沒什麽。”曲南山否認。

梁進的眼神快要把他洞穿,他避開梁進的視線盯着窗邊的南山安。

“我今天上午看見你了。”梁進語氣一頓,“路過疾控中心的時候......”

梁進還想說,那個時候你隐藏在楊樹後,若隐若現的背影對着我,看上去像煙一樣輕,随時都會離開人間。

有曲南山的世界才能叫做人間。

他們心連着心,兩個怪物在滿是人類的世界裏互相依偎,靠汲取着彼此那可憐的一丁點善意立足。

他們把這點善意以更濃烈的情感饋贈給對方。

“我沒事,我只是去取藥了。”曲南山蒼白的臉上露出笑意安慰梁進,“太累了。”

“真的嗎?”

“真的。”

曲南山并不在狀态,他說的“沒事”梁進一點也不信。

梁進擰眉,他意識到曲南山沒有完全向他敞開心扉。

“好吧,你早點休息。”梁進松開眉頭,“不過如果你想和我聊聊,我會很開心的。”

曲南山習慣了沉默,大多數時候,他應對別人的方式就是沉默,梁進太好了,好到曲南山不敢理所當然地接受他的關心。

梁進還在注視着他,那是一雙脈脈含情的眼睛,能容納百川,能抒情寫意,也能讓人賠付一生。

“晚安。”梁進退後,“我們明天見。”

“晚安。”曲南山依然沉溺情海,愣愣重複,“明天見。”

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的話,曲南山想用一輩子的時間在每晚與梁進約定“明天見”。

可是命運已經為他們兩個人設定好了軌跡,最難過的是他們的軌跡一眼就能忘到盡頭,命運連幻想的機會都吝于施舍給他們。

曲南山取藥的時候做了檢查,病情比起上次不算樂觀。

輕輕關上窗隔絕了夏夜涼風,也把萬物生機隔絕。

曲南山發現他還是不想死。

曲南山不怕死亡,他的出生就是為了迎接死亡,恐懼曾經日夜如影随形,就像與一條毒蛇相伴,第一天第二天會尖叫驚懼,第三天第四天之後就會慢慢習慣。

曲南山已經在恐懼中麻木,但他的意願在心底歇斯底裏地叫喊,他不想死,他想長命百歲。

有人在敲門,曲南山深呼吸調整情緒,拉開燈開門。

“奶奶。”曲南山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正常,把右手背在身後,“這麽晚了怎麽還不睡?”

“口渴了,想去倒杯水。”黃梅英眼睛的皺紋擠在一起,“剛才聽見你屋裏有說話聲,你在和誰說話?”

黃梅英擦過曲南山肩頭往裏看,透明的玻璃将濃墨的夜拒之窗外。

曲南山笑容不變:“哪有什麽人,你聽錯了。”

黃梅英将信将疑,曲南山側過身體,狹小的房間一覽無餘。

“你看,什麽也沒有。”

送走了黃梅英,曲南山被抽幹了所有力氣頹然跌落床上。

他不知道黃梅英有沒有聞到茉莉花濃郁的香氣,彌漫的花香是他和梁進的罪證。

他們曾在寂靜的深夜裏懷着羞恥的心思低語輕訴。

曲南山沒有撒過謊,人生中第一個謊言竟然是騙黃梅英,他萌生出強烈的罪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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