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永遠就是——我愛一個人,我會把生死課題抛擲宇宙,戰勝所有的恐懼怯懦愛他病苦怒哀的一切時刻,只要我還能抱他吻他就是永遠。”
“如果他離我而去,從我等待他的第一秒到我遺忘他伊始就是永遠的盡頭。”
牧羨慈的宣言是梁進甩不開的魔咒,他生出了恐懼——他會失去曲南山。
等夏天結束,他就會徹底失去曲南山。
恐懼和霞光一樣漫無邊際,梁進被扼住了喉嚨無法喘息,唯有握上曲南山的手腕才能尋到片刻生命存在的證據。
曲南山的手腕被梁進死死扣住,麥芒摩擦皮膚,說不清是癢還是疼。
曲南山問:“你怎麽了?”
“曲南山……”回答的話是自己的名字。
梁進把頭埋在曲南山脖頸,一遍又一遍輕聲呼喚,像是要得到什麽求證。
“曲南山,曲南山……”
曲南山的手指在梁進柔亮的短發發間撫摸,梁進得到了安撫,發顫的呼吸漸漸平靜。
梁進抱緊曲南山,曲南山懷疑下一刻他會把自己勒死。
梁進起伏的胸腔在曲南山身上顫動。
“我們的永遠沒有盡頭。”
沒頭沒腦的話,曲南山聽糊塗了,梁進悶聲道:“我永遠不和你分開。”
Advertisement
永遠是多久?一年,十年,還是八月結束後。
曲南山心頭苦澀蔓延,沒有回應梁進。梁進湧起一股煩躁,他需要急切證明他們的擁抱不是在飄渺的夢中。
梁進擡起頭,曲南山的目光飄忽,梁進很熟悉這個眼神,在他背起曲南山之前,那是屬于他的眼神。
懦弱不安、躊躇猶豫的眼神。
“我想……”梁進聲音在抖,“我想……”
梁進說不出口,他閉上眼,睫毛不安地顫動,他以少年人青澀羞怯的方式表達他想說的話,以殉情者孤注一擲的勇氣獻上初吻。
接吻是情意的證明,只有吻上曲南山,只有曲南山也吻上他,梁進才願意相信他們生活在真實的人間。
曲南山是真實的,擁抱是真實的,深情是真實的,能載納所有愛恨的宇宙是真實的。
但曲南山躲開了。
梁進的臉色頓時煞白,扣着曲南山肩膀的手指哆嗦着掐上他的肉。
“為什麽……”梁進快哭出來,“為什麽要偏過頭?”
曲南山沒有用正臉對着梁進,死死咬緊牙關,眼角懸着一滴淚珠。
紅霞下,透明的眼淚也是紅的,像血。
梁進的十指好像插在雙肩的十根生鏽的銀針,曲南山疼得不敢說話。
吧嗒——
滾熱的眼淚濺濕鎖骨,卻在心髒烙下印記。曲南山不敢去看落淚的梁進,他茫然盯着遠方水霧模糊的天邊。
“不行,梁進,不能這樣。”曲南山狠心一把推開梁進。
曲南山不知道自己使了多大的勁,他剛才太害怕了,現在看來一定是卯足了勁,不然梁進怎麽會一頭栽地。
好狼狽的梁進,頭頂沾着麥粒,臉上敷着一層塵。
梁進哭出聲:“你有想過和我在一輩子嗎?”
“一輩子,你的一輩子是多久?”曲南山啞聲,勾起嘲弄的笑,坐起身來,“每一天都是我的一輩子,從出生到現在,我度過了一生又一生。你的一輩子太長了梁進,我走不動。”
曲南山最後一句是哭着說的,梁進嘴唇哆嗦,目光悲涼。
怎麽會走不動呢?怎麽會不能永遠在一起呢?怎麽可能呢?!
“我、我有很多錢的!我能給你聯系最好的醫生,給你……給你最先進的治療設備。”
梁進攥着曲南山衣擺,露出孩子般茫然失措的表情,他想抓緊眼前的一切,哀求道:“你相信我好不好?求求你信我。”
“梁進。”曲南山的手抱住梁進的拳頭,無情地揭穿殘忍的事實,“你只有十八歲。”
是啊,梁進只有十八歲。他現在擁有的——財富、地位、人脈、資源全部來自于父母和姐姐。
沒有人會願意看到自己的兒子是同性戀,更不願意看到自己的兒子和一個艾滋病毒攜帶者在一起。
還有更殘酷的真相曲南山不敢說出口。
這是一場注定的死亡,先進的醫學消滅不了病魔,虛無的愛意無濟于事。
霞光黯淡,天空蒙上一層淺薄的紫,曲南山拽開梁進的手,如往常一樣分別。
“天快黑了,我要回家了。”
有時從愛意轉化為恨意只需要一瞬間,或許兩者本就是同一類情感。因為有了至愛,所以生出了至恨。
梁進呆愣在原地,目光裏的哀求被茫然取代,他望着曲南山的背影,吞咽下滿口苦澀。
不!不對!他不能放曲南山離開。
恐懼澆注心頭,吞沒了梁進所有的理智,泛起血絲的眼底爬滿孤注一擲的狠戾。
他按着曲南山的肩膀掼在路邊的樹幹,曲南山單薄的後背快被撞碎了,肩胛骨疼得發顫。
“你要做什麽?!”
梁進幾乎絕望了,在紊亂的心跳聲裏獻祭出孤寂的靈魂。那雙淺淡顏色的雙唇近在咫尺,梁進即将吻上。
就差一點點了……
只要吻上了……只要能吻上——
他們才真正屬于彼此。
但是曲南山再次推開了他,推開的速度飛快,毫不遲疑,仿佛在驅趕洪水猛獸。
梁進的手肘硌上堅硬的水泥路,他倒在炎熱的路面,像一只被扒光了毛放在烤架上供人觀賞食用的羊羔。
路過的少年愣愣地站定,似乎不明白這兩個人在做什麽,或者說為什麽要這麽做?
在夕陽霞光之下,他們差點接吻。
曲南山大口喘氣,失去血色的臉像一張雪白的薄紙。
路過者探究的目光凝聚在兩個人身上,很快他反應過來,眼神裏毫不掩飾的恐懼大于嫌惡。
“你、你們!”黑皮膚少年哆哆嗦嗦指着他們——其實只指了曲南山,“你們是同、同……”
後面的字怎麽也說不出口。
他漲紅了臉,似乎很想說出來,但又怕吐出口的病毒纏上他,把他變成像曲南山一樣的怪物。
接着,他僵硬地轉向梁進。
前一段時間,這個人還因為他和朋友們的調侃暴怒險些動手。現在,他偶然撞見了回憶裏的主人公和另一個男主角差一點接吻。
如果不是他恰好路過,他們此刻一定在忘情地擁吻。
想到這裏,本想露出鄙夷表情的少年情不自禁露出宛如吃了蒼蠅的臉色,光是想想那個畫面他胃裏就一陣惡心地想吐。
少年拔腿就要跑,但有人先他一步逃離這處刑場。
不!不能傷害梁進!
炎灼的熱風襲擊曲南山的心肺,他在痛不欲生的喘息裏反複告誡自己。
要珍惜梁進、保護梁進。
不能和梁進接吻,不能和梁進用同樣的東西,任何親密的事都不能和梁進做。
醫學的權威和知識的理性在情感的沖動下一文不值。那些街巷裏添油加醋的謠傳,愚昧的錯謬信息在此刻都成了曲南山避開梁進的推手。
明明是假的!明明都是假的!
但是曲南山現在選擇了相信。
“他跑了。”
少年聞聲,視線從前方越來越小的背影下移。
梁進仍然維持着被推倒的姿勢,渙散的瞳孔蒙上一層水霧,喃喃自語:“他不能跑那麽快,會很難受。”
梁進的手肘擦傷了,少年有些猶豫地伸手想扶起他,看到他的臉時卻愣住了。
一串淚珠悄無聲息滑落,梁進悲哀地想,他到死都會記得今天的背影。
梁進原本打算要和曲南山一起去終南山。
“南山,終南山。”梁進前不久枕在曲南山腿邊笑着說,“你不去終南山看看真可惜。”
“太累了,我受不了。”曲南山望向粼粼河水,目色憂傷。
梁進擡眼,從他腿上坐起來,“那你一分鐘上一個臺階就好了。”
曲南山一怔,噗嗤笑道:“什麽啊,你也不怕等得不耐煩。”
梁進撞了撞曲南山的肩膀,笑得可愛而羞怯。
“是你的話,永遠不會不耐煩。”
“估計等到太陽落山也不會到山頂。”
“那我們就不上山了。”梁進嘟囔道,“在山下許願應該也沒事吧?
梁進聽人說,在終南山許下的願望一定會實現。
梁進從小當作耳旁風來聽,他是一個很随遇而安無欲無求的人,就算是在全家為了他的發作性睡病焦頭爛額的時候,他都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念頭。
但是他想為曲南山許願,他要許願曲南山平平安安。
曲南山要平安喜樂——這是他的願望,他的執念,他可以放棄他的生命、健康、快樂來換一個長命百歲的曲南山。
梁進很快就買好了兩張車票,他一向懶散拖延,卻迫不及待地想和曲南山一起去終南山。
沒有思考該怎麽向梁檀交代,沒有顧慮過兩個人的身體狀況,他懷着少年情動急躁地安排了一次終南山之行。
梁進摩挲着車票,邊角被他揉得發皺,今天曲南山的抵觸讓他反應過來,一直都是他在興奮,曲南山始終都是不鹹不淡的,偶爾梁進還會從他的眼裏看出流露的憂郁。
曲南山從來都不信自己會長命百歲,也沒想過他們能長相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