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臨走前一夜,梁進站在曲南山的窗外,沒有給他摘茉莉花。
他預演了很多次分別,擡起的手在玻璃上猶豫不定,遲遲叩不下來。
玻璃的另一邊像是有所感應,嘩一下拉開,曲南山沒有血色的臉措不及防出現在眼前。
梁進踉跄一步,慌亂中冒出了一句“你好”。
曲南山哀傷地看着他,梁進被他的眼神刺痛,想要伸出的手頹唐放下。
“我們不能在一起,是嗎。”梁進沙啞着聲音。
曲南山不說話,一雙眼睛在夜裏痛得發亮。
“我姐姐哭得很傷心,我愛她,所以我不能再讓她哭。”
梁進低低說出這句話,垂頭遮住滿眼的傷悲,得到的回應是曲南山一聲嗤笑。
極盡嘲笑和諷刺。
“梁進,我奶奶是被你姐姐,還有我們兩個害死的。”窗簾被曲南山抓出褶皺,“我知道,其實不能怪梁檀,你也沒錯,我們沒人真的有罪,但錯誤就是發生了。”
梁進和曲南山只是戀愛了,梁檀僅僅是為弟弟着想,沒有人想釀出一場無可挽回的悲劇。
但結局确确實實以悲劇收尾,作為戲劇中心的梁進和曲南山将再也不會見面。
梁進宛如下定決心的殉道者,目光閃過一絲堅決,踩着窗臺一躍跳入曲南山的房間。
曲南山瞪大眼睛,憤怒地趕他,“你滾出去。”說着就要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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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進一把扣住曲南山手腕,悲聲道:“我很快就會走。”
他的肩膀劇烈聳動,難言的悲傷籠罩在頭頂,“我有東西要還你。”
熟悉的溫度環繞在曲南山四周,梁進的兩條胳膊虛虛圈住曲南山的脖子,放手時脖子上多了條項鏈。
一場夭折的愛情掩埋在時光中,被包裹在琥珀裏,無人知曉。
梁進低下頭,灼熱的唇瓣吻上冰冷的琥珀,品出酸澀的滋味。
曲南山仿佛被樹藤纏住動彈不得,面部肌肉微微抖動,冷漠的神态被石頭擊打破碎。
梁進退開了,黯淡的燈光在他臉上打出寂寞的側影。
“對不起。”梁進說,“我愛你。”
第一次直白地袒露愛意,是決定永不再見之後的告別。
梁進跳出窗外,為曲南山最後一次摘下一朵茉莉放在窗臺。
茉莉花快過了花期,萎靡将死。
黑沉的夜無限拉長,指尖即将碰上茉莉花,風一吹,消失在無邊無際的苦海。
曲南山愣了一下,終于反應過來自己失去的是什麽,癱坐在地上目光放空,想號啕大哭的沖動被堵在胸腔。
在七月之初,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認識,善良的梁進給曲南山送來了一袋冰糖。
曲南山一直都放在手邊的櫃子裏,他打開櫃門把冰糖拿了出來。
梁進七月份送出去的冰糖曲南山在八月拆開,黏黏糊糊沾在手上。
原來包裝袋上面的保質期并不可信,他咽在喉嚨裏,苦的眼淚掉下來。
眼淚吧嗒滴在手背,梁檀凄切地說:“那天我要是沒……”
“不全是你的錯。”梁進打斷她的話,“我們都做錯了。”
梁進拍了拍她的後背,平靜地提醒:“我給爸爸打過電話了,明天回家。”
梁檀聞言怔愣,梁進繼續說:“明天回去後你可以去找非非姐逛街,也能在她的花店插花,想去旅游的話也有大把時間。”
“那你呢?”梁檀啞聲問。
“我?我去準備考試啊。”梁進笑了下,“我還得去看醫生。”
梁進莫名覺得今天晚上的燈光白得刺眼,他閉了閉眼,仰頭靠着沙發,聲音平淡:“我不會再去想他。”
第二天早上,梁檀做菜的時候炒了一盤苦瓜和芹菜,剛端上桌梁進恰好提着買的包子過來。
梁檀驚訝:“怎麽買了這麽多?”
梁進不嫌熱,抓起冒着熱氣的包子往嘴裏塞,咽下去後解釋:“我說咱們今天就要走,老板娘就多送了幾個。”
梁進夾起根苦瓜條在嘴裏嚼,梁檀愣了兩秒。
梁進空茫的眼神不知道在看哪裏,梁檀試圖和梁進搭話,從梁進以後的大學選擇聊到冬天要買大衣還是羽絨服,梁進每句話都在回應,時不時夾上一根苦瓜。
他回答得認真,吃得也很認真,仿佛要把一輩子的苦都嚼碎了細細咽下去。
眼淚掉進碗裏,梁檀遞給他一張紙。
“以後不做苦瓜了。”梁檀說。
司機到的時候,梁進和梁檀已經把行禮搬到了外面,梁進最後上了車,梁檀吩咐:“走吧。”
“等等!”梁進扒着車窗,視線灼灼驚人,聲音壓抑着波濤似的激動,“有人來找我了。”
曲南山站在車窗外,琥珀石在太陽下發出夏日般金黃的光。
“你要走了嗎?”
“是,我要走了。”梁進的眼睛不願意放過曲南山一秒,細聲細語地請求,“你能幫我摘一朵南山安嗎?趁夏天還沒有結束。”
梁進的語氣近乎卑微,曲南山輕聲開口:“等我。”
曲南山用跑的姿勢往房後趕,梁進半個身子驀地探出窗外,呼吸微重。
“他不能跑。”梁檀聽見梁進擔心地說,“他跑累的話會很難受。”
曲南山聞到了茉莉花凋謝的氣息,他蹲下身體,手掌趴開濃密的野叢。
他想為梁進摘下最好看的南山安,卻怕車子會因浪費太長的時間而不告而別,随手摘下一朵花奔向梁進。
從房後到街道只需要一分鐘左右的時間,曲南山卻覺得自己這次好像跑了很久,大約從茉莉樹下奔赴到了宇宙盡頭。
梁進接過了南山安,眼中欲說還休,千言萬語在望向曲南山的最後一眼成了永恒的未說遺憾。
梁進和曲南山的交集只需要短短八個字概括。
七月相見,八月告別。
梁進要被載去他的金玉路,曲南山慢悠悠回他破敗的小房子。
石榴樹下,滿地殘紅落綠,曲南山踏進院子,瞧見曲勝剛安靜地躺在藤椅上,注視着冷清的石榴樹,等着一個永遠回不來的人。
……
走到醫院的時候,梁檀突然叫停了車子,梁進睜開迷蒙的眼睛,緩了一會兒反應過來這是哪裏,目光有些冷。
司機不明所以地從後視鏡暼了一眼,梁進涼聲道:“我不需要檢查,我很好。”
梁檀眼中閃過一絲猶豫,憂慮還是壓過了一切,堅決道:“你必須去。”
梁進譏诮道:“你明知道我和他沒有任何越界行為。”
梁檀別過頭,打開車門下車,梁進憤憤下車摔上車門。
因為去醫院做了艾滋檢測,回家的時間比預計的晚了幾小時。
項如和梁同仲心急難耐,看見梁檀和梁進進家門後抱着他們又笑又哭。
“我去睡了。”梁進輕輕推開項如,“我很累。”
梁檀望向梁進上樓的背影欲言又止,在父母擔憂的眼神裏收回目光編了個借口騙他們。
傍晚,父母和梁檀坐在樓下的餐桌準備待會兒吃飯,梁檀養的胖白貓把他們逗得發笑。
梁進抱膝坐在門邊,淚珠一串串無聲滾落。
“進進。”項如敲響梁進的房門,溫柔地叫他,“醒了嗎?吃飯了。”
梁進慌張抿幹眼淚,吸了吸鼻子,笑道:“知道了,媽媽。”
在梁進28歲那年,公司新來了一個員工,梁檀把她調到了梁進的部門做他的助理。
梁進坐在辦公椅上,沖易翹楚笑了下,易翹楚也笑着感嘆:“真是緣分啊,梁總監。”
梁進不置可否,易翹楚感慨完這一句就開始了工作,絲毫沒有敘舊的打算。
下班後,梁進叫住了收拾東西的易翹楚,吞吞吐吐道:“這些年你有沒有……”
易翹楚奇怪道:“有沒有什麽?”
“算了,沒什麽。”梁進搖頭,拿起車鑰匙,“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易翹楚謝絕,“我要去約會。”
28歲的梁進突然發現曲南山正在從自己的世界裏消失。
他和易翹楚從來沒提過一次這個名字,他怕從她的嘴裏聽見任何噩耗。
易翹楚約會的當晚,牧羨慈和梁進在朋友開的酒吧喝酒。
梁進喝得酩酊大醉,嘴裏嘟囔着一個名字,牧羨慈覺得很熟悉,但是想不起來那是誰。
他湊上去問:“他是誰啊?”
他是誰?他當然是我的……
“早忘了。”梁進清醒了些許,無所謂地聳肩,又倒了杯酒一飲而盡。
那一晚,梁進整夜都沒再說話。
梁進和曲南山因梁檀和黃梅英分開,但黃梅英不會回來了,而梁進和梁檀心裏都被紮下了一根叫“曲南山”的刺。
他們失去了愛情,連親情也沒挽回來。
梁進忘記了曲南山的面容,他的聲音在回憶裏越來越模糊,只有記憶裏的傷痛在輕微告訴他,“你喜歡過一個人”。
不,不是喜歡,是真真切切愛過一個人,愛到即使是現在也不能和第二個人在一起。
梁進的發作性睡病被控制得很好,也不怎麽做夢了,但是某一平常的夜晚,他做了一場盛夏的夢。
他回到十八歲,和梁檀暫時住在名叫“胭霞村”的村子,他在夢裏和姐姐沒有争執。
他見到了黃梅英和曲勝剛在石榴樹下坐着,王大爺又在打聽村裏的八卦,穿着校服的少年們擠在賣早餐的老板娘攤前,成績優異的易翹楚舉着錄取通知書跑回家……
他夢到了胭霞村的許多人,唯獨,沒有看見曲南山。
世界上的愛有千萬種,可是沒有一種能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