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小初，仔仔細細算下來，今天該是你離開的第十年的開頭了吧。

時光一眨眼就過去了，再過個三四年，我也要過四打頭的生日了。有時照照鏡子，總覺自己鏡子裏的容顏、身材都已經大不如以前了。也許再過不了多少年，我就要因為工作的勞累而長出一些白發了。

禮禮不怎麽乖，十二歲左右的男孩最為調皮。這小子總是在學校裏給我惹事。我揍過他幾頓之後，最近就老實了些。本以為他不會再犯，結果今天又接到了老師電話，說他在學校打架了。我又是生氣又是匆匆忙忙趕到學校，把他接回家。火氣上頭，詢問他為什麽打架，看着他不争氣的樣，真想狠狠地教育他，這時忽然就聽見他抽噎着說是因為同學嘲笑他沒有一個完整的家庭的時候，剛才一下子上來的火氣就全消了。

那小子的眼睛長得太像你了，哭起來的時候更顯得可憐。我有時候打他都下不去手，總是想起你的樣子。

我最後沒有罵他也沒有打他，簡單安慰了他幾句之後，帶着他去蛋糕店買了個蛋糕補償他。是他喜歡吃的草莓味。

小初，家裏一切都很好。還記得十年前你生病之前我們去寵物店買的兩只小貓嗎？兩只小貓很能吃，尤其鐘愛肉罐頭，吃起東西來發出的聲音哼哧哼哧，現在圓滾滾的，變成兩只大貓了。因為胖，走路都不太靈活。我有想過給它們減肥，但一帶它們下去溜彎沒一會兒就倒地和我撒嬌打滾求回家，讓我無可奈何。

對了，禮禮前幾天在市裏的繪畫比賽得了一等獎，他讓我一定要寫信告訴你。他很喜歡畫畫，還和我說未來想當畫家。

我那時問他，為什麽想成為畫家，是和誰有關嗎？他說對呀對呀，因為小爸喜歡畫畫，畫的東西都很好看，我以後也想成為一個像他一樣厲害的人。

小初，你在的話，還可以教教他怎麽畫得更好。我沒有藝術方面的天賦，做事說話也沒有你那麽溫柔細膩。我神經太大條，總是一不小心說話就會傷着他，有時晚上坐在他床邊，看着他熟睡的臉龐，總是會對他心生愧疚之意。

小初，如果你還在的話，我還想讓你嘗嘗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我這今日不用上班，就在廚房裏研究新配方。新配方很成功，糖醋排骨比以前少了一點甜味，多了幾分排骨本身的味道。你以前總和我說太甜，現在改良之後就好了很多。禮禮這小子很喜歡吃，今天晚上吃了兩碗飯。

有時候我晚上睡不着啊，心裏面老是想着你。要不就是晚上做夢夢着你了，半夜醒來之後就再也睡不着覺了。失眠的時候就起身到陽臺，抽上兩根煙。盯着對面樓的萬家燈火，有時也會暗暗埋怨世界上這麽多個美滿的家庭，為什麽就不能多我一個呢？

我多麽希望啊，當時生病的是我而不是你啊，你那樣優秀的人，出生在幸福美滿的家庭，本來也該是幸福美滿地過完一生的。而我那樣一無所有，顯得也可有可無。而且我也相信，就算我不在，你一個人帶着禮禮，禮禮也會比我現在帶得好很多，禮禮的性格也肯定會比現在陽光溫柔善良許多。

當時你生病的時候，我聽着機器的聲音，聽着你因為難受而發出的沒有意識的悶哼聲，聽着你和我哭着喊着太疼了不治了的時候，我握着你的手都在顫抖。小初，我多麽願意替你疼啊，多麽願意你身上所遭受的這一切的疼痛都由我來承受啊。

半夜為你擦去額頭上細密的冷汗的時候，喂你吃飯的時候，看着你因為病痛而痙攣的時候，我都曾不止一次恨過自己，為什麽我當初沒有好好學習，考上一個好大學，為什麽當初沒有選擇學醫，為什麽連你最基本的健康都給不了你。小初，我多麽希望當時被宣告死亡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多麽希望那是一場夢境，醒來你還在我身邊。無數個煎熬的夜晚，我都害怕你的不辭而別，害怕你離開我的日子越來越近。每天都靠着那一絲絲希望活着，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我還記得當時你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還和我說如果你不在了，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把禮禮帶好。小初，可我壓根就不敢說我把禮禮養得有多好，只是這小子近些年個子竄得很高，未來可能長得還要比我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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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發呆的時候就忍不住想到我們的學生時代，當時注意到你的名字，還以為是一個白淨漂亮的女孩，直到後來你做了我的同桌，才知道原來是個長相秀氣的男生。當時見到你的第一面就覺得你長得讓人看着很舒适，我語文不好，想不到什麽形容詞，就是單單覺得很舒适。

小初，我又忍不住想到，那時我不斷地在上課打擾你，給你彈小紙條，折千紙鶴，要不然就是在方格紙上邀請你一起下五子棋。但你永遠都是一臉認真地回複我：上課了，請你不要打擾我好嗎？

于是現在想想，禮禮那頑皮吊兒郎當的性格應該是随了我了。如果随了你不知道該有多好，多讓人省心。也省得我天天被他氣，說不定到時候我還能長命百歲。

算了，長命百歲沒什麽好的。沒有你在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

小初，今天是你離開我們的第十年了。今天晚上吃晚飯的時候，禮禮在你的位置上為你擺好了你的餐具，我為你盛了飯，為你夾了你愛吃的糖醋排骨。今天炒的都是你愛吃的菜，都是你生病的時候和我念叨着想吃但是不能吃的菜。

禮禮今天睡覺的時候眼淚又忍不住掉下來，說他好想你，特別特別想你，要是你在就好了。我那樣嘴笨，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去安慰他，也不知道要怎麽做才好。

小初，我也想你了，特別特別想你。

家中的一切都還好，我前幾日路過花店，買了幾盆你看起來會喜歡的植物擺在陽臺，閑下來的時候就給它們澆澆水，施施肥，現在陽臺看起來變得比以前有生機多了。

小初，還有一個好消息。我一個月前去看你媽媽的時候，她大抵是接受我了，那時候我和她一起在廚房做飯，聊着你小時候的事，她忽然就輕聲對我說：以後不用叫得那麽陌生了，孩子，以後我也是你的媽媽。順便讓禮禮也叫我外婆吧，那小孩很乖，我喜歡得緊。

當時我說不出自己什麽心情。酸澀？似乎太多複雜的情感填滿着我。我被取名陳無，似乎也昭示着我一生的命運，父母早逝，沒有錢財也沒有才華，甚至連一點點語言的藝術都學不會。偏偏在遇見你之後你填滿了我生活中的空隙，讓我短暫地感受到了幸福，可又在你離開之後我再次一無所有。

那一瞬間我似乎又感受到了一點溫暖，一點愛與希望，一絲絲被人在意的感覺。好像我似乎又不再那麽一無所有，憑空能握得住一點東西。

小初，又一年新年要到了。我向你媽媽學習幫你織了一頂帽子，一條圍巾。我手藝太糙、太笨，可能還沒有禮禮織得好看，但是希望你不要嫌棄，我會努力和你媽媽學習，明年給你織出更好看的。

你在那邊過得好不好呢？有沒有想我和禮禮？最近天氣又變冷了，南方的天氣真是捉摸不透，你自己要記得按時添衣，不要着涼了。

小初，家中的一切都很好，請你不用操心。我和禮禮每天都很想你。

小初，陳無愛你，很愛很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