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貧瘠的野(一)

貧瘠的野(一)

窗外的雨已經淅淅瀝瀝下了半天。

灰蒙蒙的天色,有些壓抑的空氣,雨水猶如灰燼猛地撞到玻璃上,然後緩緩下滑,留下一道不甚清晰的水印。

宴池望着面前的黑板,看老師伸出手臂,畫出一個巨大的圓。

她将目光緩緩移動,在腦海中挑出守護對象的資料:李舒棠。

畫面裏,那個姑娘紮着短馬尾,露出飽滿的額頭和兩雙有神卻倔強的眼睛。

宴池将照片滑過,試圖通過簡短的文字去了解她的一生。

“宴池,這道題應該怎麽解?”

一個粉筆頭扔過來,宴池下意識閃躲。多虧這具身體是個瘦弱的女孩兒,粉筆重重地落在她的校服上。

宴池緩緩站起來,一邊翻着桌上的書一邊神游。

“後邊後邊,有答案。”同桌壓低聲音,生怕被老師知道。

可惜她的速度還是太慢了。

數學老師已經以八百米的速度沖過來,手裏拿着另一只剛被掰過的粉筆頭。

被攤開的數學書擺在桌上,還有一張空白筆記。

從上課開始,宴池就一直在發呆。

她的語文和英語很好,但數學實在太差。再加上剛轉學不久,平時和老師交流不多,這樣得過且過的樣子确實容易讓人看着着急。

好在,外面急匆匆的腳步打斷了班裏凝固的氣氛。

“報告。”

李舒棠背着書包出現了。

下過雨的季節,她帶着一把黑色的傘。額頭有雨水淌過,沿着瘦削的臉龐墜向衣領。

數學老師扭頭看着她。

這是班裏另一位讓人頭疼的女同學。

李舒棠依然站在門口等着老師的回答。

“進來吧。”

他揮揮手,又将粉筆掰開一截,一邊轉身一邊冷漠地說,“繼續站着,給我站到會了為止。”于是宴池直挺挺站到了下課。

下課鈴聲拯救了宴池已經發僵的雙腿。數學老師一走,她就立刻拉近凳子,一屁股坐在上面,好像她壓着的不是一個幹癟冰冷的凳子,而是一張松軟溫暖的席夢思床。

李舒棠坐在角落,旁邊的男生正和周圍的同學大談闊論。聽起來像是在聊新漫畫。

同桌見她扭頭,也把頭扭過去,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突然和宴池低低說道,“對了,你剛來,還不認識那個女生,她叫李舒棠。不過她……”同桌撇撇嘴。

“怎麽了?”宴池把目光收回,順手把數學課本塞進課桌。

“也沒什麽,她倒也不是啥壞人。只是這裏,有些奇奇怪怪的。”同桌指指自己的腦袋繼續說,“她明明姓李,每次介紹自己都說自己叫舒棠。反正我們不太喜歡她。”

說起同樣特別的名字,宴池的性格看起來就比這個李舒棠正常很多。可能也是這樣,很多女生也和那位新同學不太親近。

同桌說完,把手伸進桌子,找了一圈,又像才發現什麽,扯着書包又翻了一遍。

宴池不知道她在幹什麽,只能歪着頭好奇開口,“你在找什麽?”

“那個……”女生吞吞吐吐地,只能幹着急。“你有那個嗎?”

“是……哪個?”宴池也遲疑了一下。

“就是,那個。”同桌比劃了一下,方方正正的。

“哦,衛生巾。”宴池從書包裏拿出一張薄薄的小紙片,輕輕遞給她——正是女生平時常用的日用衛生巾。“不用還我了,要是不夠再和我要。”

“謝啦~”同桌笑嘻嘻收下,走之前順便叮囑一番,“下次含蓄一點嘛,真是的。”

如果不是宴池一本正經,滿臉真誠,她都以為這個新來的同桌是故意讓自己難堪的。

果然,對方只是疑惑地點點頭。

系統只能暗暗提醒她,“對于這個年齡的女生來說,衛生巾還是一個比較敏感的話題。”

于是宴池再次鄭重地點頭,表示自己理解。

下節什麽課來着?宴池把渙散的思維喚回,卻見李舒棠也将目光移過來。兩人目光雙彙,對方眼神短暫停留。好像在說什麽——

“你說什麽?”宴池沒忍住輕聲問她。

可惜兩人相隔太遠,李舒棠只能隐約看到她的嘴唇翻動,甚至很難分辨那人是不是在說話。

若即若離的視線還是移開了。

宴池覺得自己的心被輕輕鈎了一下,輕輕淺淺的。不着調,又有些空。

“那你打算什麽時候開始行動啊?”

宴池轉着筆,看英語老師拿着一沓卷子走進來。“今天先做卷子,下課的時候課代表收起來。”

此時宿主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這套卷子吸引,大概浏覽了一遍,确定沒什麽問題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不是你這勝負欲也太強了吧?系統暗暗吐槽。誰料宿主依然淡定,一遍提筆一邊回答道:

“就今天吧。”

宴池不是一個沖動的人。相反,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是個做事有章法,甚至喜歡深思熟慮的人,也正是因為如此,即使被困攻略世界,她也能找到萬全之法,在不破壞別人任務的前提下将自己帶回。

但宴池考慮的并不只是開始的問題。在以往的世界中,她面臨的都是角色扮演的選擇,而在新世界中,她的身份更加接近于“拯救者”。

通過文字想象一個人的一生終究有些淺薄了。當她作為一個真實的旁觀者站在李舒棠的身邊,她才明白那些困境因何而來。

因為是家裏的女孩兒,所以必須要把一切有限的資源讓給弟弟。房間、美食,甚至是學習資料、課外補習班,李舒棠的童年或許如同這個天氣一樣是灰白又充滿潮濕的。在家裏得不到尊重,在班級中的李舒棠同樣并不快樂。沒有人告訴她如何處理那些複雜的流言和暗含惡意的玩笑。高中辍學後,她到外地打工,又在家人的強迫下和大了八歲的男人結婚。不過三年,兩人離婚。

結束婚姻的李舒棠終于決定再次開啓學習之路,這條路困難重重,她重讀高中,被家人咒罵、騷擾,在當地飽受奚落,高考後又一路考研。

她的人生跌跌撞撞,找不到方向。她卻像飛蛾一般,一定要找一條出路。

明明已經柳暗花明,然而新屋失竊,家中所有值錢的物件被一掃而空。李舒棠瘋了一般搜尋家中每一寸角落,最終被藏在床底的小偷用手中匕首連捅三刀,刀刀致命。

她備受矚目的那天,竟然是因為失去一切,甚至生命。

“她太慘了。”

“她太厲害了。”

系統和宴池對她的評價同時發生。前者自然是系統,而後者是宴池。

系統不明白宿主的評價從何而來。但它執着又冷靜地做出提示,“我想你可能還不知道,因為出現bug,你進入的這些世界都是原宿主挑戰失敗的世界。曾經有一個男配和她在一起八年,都沒有得到她完全的信任,也因此,他無法拯救她留在這個世界。”

“為什麽這麽說?”如果李舒棠能夠避免走向死亡的結局,系統或許不會用“留”這個詞。

“因為男配試圖同時攻略兩人,被她發現了。李舒棠最後選擇了自殺。”系統贊賞地看了她一眼,“那個男配明明做得天衣無縫,沒有人看出他的真心放在哪裏。”

宴池聞言翻了個白眼,給卷子翻了個面。

“他可是擁有她終生追求的一切。”

“……”

宴池嘆了口氣。“所以他成功了嗎?”

系統保持沉默。

“無論如何,作為你的搭檔,我希望你保持謹慎樂觀的态度。”

而宿主點點頭,以不甚明朗的語氣回複,“當然。”

此時宴池還不知道,自己在系統中的形象已經變得神秘莫測起來。從剛開始的好感到現在的好奇,它對這位新宿主的篤定感到疑惑。

在以往的攻略世界中,宿主的最終目标是得到被選擇對象的“愛”,而這個評估結果将以最終的攻略數值呈現;但以後的世界中,宴池的目标其實是拯救這些曾經崩壞的人物,包括不限于她的家庭、情感、財富、生命,甚至命運。這意味着,在很大程度上,她需要扮演一個對他人付出的人。而在近期的相處中,系統并不覺得她是那種“燃燒自己點亮別人的人。”

但宴池對此并不在意。

快要下課的時候課代表來收卷子,一邊整理一邊對宴池說,“我忘了和你說了,今天是你和另一位新同事值日哦,就是那位——”

她指指埋頭做卷子的李舒棠,“大概是一周的時間,你們負責打掃和拖地就行。”

“好的。”宴池露出微笑。因為年幼,這張臉還有些許幼态,笑起來的時候顯得和人分外親近。

課代表也沒忍住咧嘴笑起來。

“唉,看來我的新同桌很招人喜歡。”同桌支着腦袋,語氣略帶苦澀。

“怎麽了,你不開心嗎我親愛的同桌?”宴池也學着她的樣子,歪頭調笑。

同桌搖搖頭,“我可沒有。我們的課代表可不是對誰都很好哦,你才來兩個禮拜就得到了她的優待,如果是別人她早就拉着臉子讓她把昨天的值日補上了。”

宴池這才想到今天是周二,一般的值日表都是從周一開始排的。可能是因為李舒棠昨天請假,安排值日的女生才沒有和她交代這件事。

“我懂了。”宴池點點頭,“原來你是吃課代表的醋。”

同桌把頭扭回去,順便狠狠瞪了她一眼。只可惜她的眼睛圓溜溜的,并沒有什麽威懾力。

李舒棠剛到這裏的時候應該很難熬吧。宴池默默想着,趴在桌上等待最後一節課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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