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貧瘠的野（二）
貧瘠的野（二）
雨在不知不覺中停下。
課間大家都外出到食堂吃飯，跑校的學生則早早收拾東西回家寫作業。大概是不太合群，李舒棠慢慢把課本和卷子收拾好，等大家都離開後才打算起身回家。
宴池卻拿着掃帚跳到她面前，她身體輕盈，這幾步走起來絲毫不費力，還很友善地對着對方微笑，“嗨，同學你好！”
李舒棠不失禮貌又尴尬地看着她。
宴池“嘿嘿”一笑，“剛才有個班委和我說，這周是我們一起值日，需要負責掃地和拖地，不知道你有沒有空？”
李舒棠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宴池知道她不愛和人說話，只讓她在班裏掃地，自己則拿着拖把到衛生間外面的洗刷池裏清洗拖布，果不其然在進去的時候遇到兩個同學。好在同學主動打招呼，宴池也樂呵呵回應。
回去的路上拖布滴滴答答，沿着樓道劃出一道印記。
班裏的同學都已經走光，只剩下李舒棠在認真清掃。她把凳子放在桌上，彎着腰，臉上看不到不耐——又或許是這樣的面無表情，她自己都已經習慣了。
于是宴池幫她把還未放好的凳子也移走，對方愣了一下，呆過幾秒才輕聲說了一聲“謝謝”。
如果不是宴池一直看着她，只怕要錯過這句主動的謝意。她擺擺手，語氣十分幹脆，“沒事沒事，別這麽客氣。”
後邊李舒棠去倒垃圾，宴池開始拖地，再次洗涮，李舒棠一直安靜等她。順便還幫她一齊把凳子放好。
宴池開開心心，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有些小心地問她，“同學，你能等我收拾一下書包嗎？”
“好。”李舒棠背着書包，說完也不再說話。
“好茶。”系統冷不丁吐槽。
“我沒有。”宴池義正言辭地拒絕了系統的負面評價，“我只是講禮貌，而已。”
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書包，班裏有人陸陸續續回來。李舒棠将包背在身後，右手帶着那把雨傘。這是一把有些年頭的傘，款式陳舊，顏色冷峻，是以前那種不太好塞進書包的樣子。
宴池雙手插兜，看着外面的太陽還在散發餘光。不過轉瞬，雨水停歇，烏雲散去，太陽出來，大自然的變幻冷漠無常，又隐隐孕育希望。
“對了，我叫宴池。宴是宴會的宴，池是池塘的池。你叫什麽名字呀？”
“舒棠。”
“哦……對，我同桌說，你姓李。”
宴池走在前面，李舒棠已經停下了腳步。宴池回頭看到她的眼睛。
這是一雙令人難忘的眼睛。即使宴池已經走過很多世界了，也記得它的戒備。
“我懷疑你已經把她惹怒了。”系統跳出來，試圖挽救這段剛開始就要結束的關系。
宴池卻像什麽都沒看到一樣，繼續邁着步子說，“你媽媽是不是姓舒？我也和我媽媽一個姓。”
李舒棠感覺有一陣風吹來，帶着新鮮的泥土氣息。那仿佛是遙遠的呼喚，帶着和母親相關的話題，那個女孩兒笑着問自己。
“我也和我媽媽一個姓。”
許久，她才跟上她的腳步。輕輕地“嗯”了一聲。
宴池像是受到了肯定一般，發出驚喜的回應。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一雙杏眼顯得又圓又亮，“我就知道！”
“你媽媽的姓真好聽。”沒忍住雀躍的心情，她又繼續說道。
這回換李舒棠不知所措了。她只能張張嘴，想了很久才說出一句，“你媽媽的也是。”
聽着有些奇怪，舒棠的臉微微發燙。但好在宴池沒發現。
“舒棠，我要回家啦，等明天我們一起值日哦。”這位新同學擺擺手，站在十字路口笑着和她說。“明天可能要下雨，記得帶把傘。”
“你這麽熱烈，我都怕你最後把自己燒沒了。”系統冷不丁出現。
“明天該修傘了。”可惜宿主的思緒早已飄到很遠。
宴池回到家時小姨并不在家。天氣轉暖，周圍來賣廢品的街坊也越來越多。再加上下午下雨，宴池想着小姨估計會多待一會兒。
從廚房拿了一些菜，放水盆裏洗淨，然後切菜，備菜，開火，倒油。
有些想吃肉了——可惜這樣的家庭條件不太允許。
可以回家吃一頓熱乎乎的肉，可以騎着自行車早點回家，是宴池很久以前的夢想。
她和小姨之前并不在這裏，只是因為原來的學校實在待不下去，所以換到這裏租房。
最初的高中是縣裏最好的學校，宴池的成績雖然一般，好在基礎不錯，只是班裏的同學知道她沒有父親，母親又是收廢品的，一直對她冷嘲熱諷。宴池看着乖巧，實則脾氣暴躁，得罪了很多同學，讓老師也十分為難。
時間長了，小姨迫于無奈只能帶着她換學校。
好在宴池的姥爺是老師，和新學校的一些老師也算舊相識，憑借這層關系她們才得以在新地方落腳。
換了新學校，有了新鄰居，小姨幹的還是舊營生。畢竟這個職業她幹得又快又穩，原來的老主顧都有聯系，很快在周邊占據了一席之地。
其實同學眼中的單親母親是她的小姨。小姨未婚未孕，在父親意外，母親病逝後帶她艱難求生。雖說不是母親，但她們關系親密，一直是戰友，是朋友，也是相依為命的親人。
外人自然不會明白，她也懶得澄清。
飯菜出鍋，香氣四溢，溫暖的霧氣包裹着疲憊的身體。
“呀，小池回來了呀！”小姨急匆匆進門，“我都忘了時間了。”
“飯都做好了，正好，趕緊吃飯。”宴池把鍋放進水池，用抹布将桌子擦幹。
“今天怎麽樣啊？”小姨一邊脫衣服一邊問她，生怕她和以前一樣。
“挺好的。”宴池一改往常的回答，看着挺開心，“我今天認識了一個新朋友。”
“太好了，我就說那些孩子不能每個都那麽壞的。”小姨十分驚喜，也不忘囑咐對方，“千萬要好好相處，不要再和人打架了。”
她打架了嗎？她怎麽只記得自己輕輕撓了對方一下？
一定是小姨記錯了。
我這麽善良，宴池堅定地點頭。
——————————
第二天早早起床，宴池步行到學校上課。
早自習之後她看到舒棠周圍坐滿了男生，高中的男生已經發育成熟，即使坐着也壓人一頭。女孩兒像是什麽都沒看到一般，繼續埋頭看書，只是宴池能從側面看到她微皺的眉頭。
太吵了，實在是太吵了。怎麽會有這些聒噪又無聊的人。
宴池在自己都沒發覺的時候皺起眉頭。
不一會兒一個女生走過去，宴池依稀記得和對方見過幾次，可能還打過招呼。
女生和那幾個男生閑聊了幾句，突然低頭笑吟吟問舒棠，“李舒棠，周末沒有人約你玩兒嗎？”
原來他們一直在聊周末的事兒。
舒棠握緊手中的筆，很久才擡起頭，緩緩說道，“沒有。”
“我的同桌可是好學生，人家才不會和我們這種人鬼混。是吧李舒棠？”身旁的同桌一口一個“李舒棠”，一番話惹惱一群人。
女生撇嘴，輕輕“切”了一聲。
宴池在心裏送了這些人好幾個大白眼。
離上課還有幾分鐘，宴池看着他們繼續圍坐在一起，好像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無奈，只能走過去，敲敲舒棠的桌子。
“你好，同學，下午記得我們要一起打掃衛生。”
舒棠聽到她的聲音，說不清是什麽表情，終究還是沒有說話。
“同桌，需要幫忙嗎？我可以幫你一起打掃的。”一個男生戳戳宴池的肩膀。她轉過身，看到一個高挑的男生，帶着眼鏡，但黑眼圈明顯，看起來是經常熬夜打游戲的人。
宴池看看舒棠，又搖搖頭，“不用了吧。”
“啊？”男生疑惑。
宴池笑着開口，“你們看起來不太像很好相處的人。”
剩下的幾人哄堂大笑。
宴池還想說些什麽，但舒棠直直盯着她，逼迫她将馬上就要傾瀉而出的質問吞了回去。
“要上課了。”舒棠開口，宴池馬上知道了她的意思。
“好吧。”聳聳肩，宴池在鈴聲中回到座位。
上課前同桌低聲提醒她，“不要和那個男生開玩笑，他很花心的，已經交了好幾個女朋友了。”
“他還能找到女朋友？”宴池還想再說些什麽，但想想這是高中，少男少女的情感正在萌芽階段，想來也正常。
畢竟誰沒在青春期的時候瞎眼幾回。
好不容易熬過下課，舒棠依舊等周圍人離開才起身。
這次換宴池坐着等她過來。
“早上很生氣嗎？”舒棠把掃把遞給她。
“嗯？你覺得我那是生氣？”她每次生氣的時候都很冷靜，舒棠竟然能一眼看出，連宴池也覺得很奇怪。
舒棠不知道應該怎麽形容那種感受，只能溫言勸告她，“別惹那幾個人就行，他們的新鮮勁很快就會過去的。”
同桌的那些朋友，幾乎對每個新來的女生都是一個招數，像宴池這樣的反而更容易被他們盯上，來來回回逗弄，而且樂此不疲。
宴池一邊“呵呵”一邊搖頭，“我看他是真不知道馬王爺有幾只眼。”
兩人說着，開始幹活。兩個女生幹活利落，教室很快就變得幹幹淨淨。
臨走前宴池要來對方的傘，幫她把散開的骨架搭好。有一支斷的比較厲害，她用事先帶來的膠帶綁上，然後順手揣進兜裏。
一擡頭，看到舒棠正用複雜的眼神看着自己。
“你不會還有壞傘要我修吧？”她有些驚恐地問。
“你為什麽要幫我……修傘……”
宴池低頭，想想這個問題，又把傘塞到她手邊，“傘壞了，肯定要修啊。”
這話問的，太天真了。
舒棠接過傘。宴池覺得她在笑，奈何沒有證據。
“我真懷疑她都要愛上你了。”別說，這傻白甜的樣子，連系統都有幾分心動。
“別瞎說。”宴池擋住它，“明明是單純的革命友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