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貧瘠的野(三)
貧瘠的野(三)
傍晚有大片火燒雲。雲朵是被撕開的棉花糖,軟糯糯的,在這片藍色海洋裏自由漂游。
陽光沿着雲朵的縫隙穿梭,将藍天鋪成粉紅色。
九月的風拂過臉龐,帶着花的清香和昨天雨水的味道。
宴池很久沒有如此悠閑地享受與青春有關的夏天。随處可見的野花,藏在冰櫃裏的雪糕,穿短袖在樹蔭處玩耍打鬧的小孩兒,以及永不止歇的車輛鳴笛聲,熱鬧紛繁的夏在這座小鎮并不是什麽稀奇物件。
夏天很美,走過校門口的時候栽在過道裏的花也很美。
“有幾株太陽花诶。”她開心地笑着,給舒棠指指花的位置。
“去年這個時候它們已經開了。”舒棠點頭,“我來的時候還沒有見過。”
“那你是上個學期到這裏的嗎?”
“嗯。”舒棠說完,沒有再說話。
“你的名字裏也有花,應該是海棠。”宴池卻沒有放過她,繼續和她聊。
“我媽媽喜歡海棠。”
“那阿姨比我媽強多了。”宴池的臉上露出一絲神往,接着苦笑,“我出生的時候她看到一個池塘,就給我起了這個名字。”
“還……蠻好聽的。”舒棠試圖安慰她。
“嗯嗯,那是,可比宴塘好聽多了。”
兩人說着,走到一處花圃。這是十多年前就建造的花圃,雖然有些年頭,卻是這裏的“古老”建築之一。每次上語文課的時候,老師都會提起它,還有那些泛着年頭的回憶。
花圃裏的花遠沒有學校裏種的用心,大概是誰家随手灑些種子,就成了現在的樣子。宴池聽着花叢裏若有若無的呻.吟,偷偷招呼舒棠過來,踱步走到一片花面前,将花花草草撥開。
出現在兩人眼前的是一個鬼鬼祟祟的腦袋——一只黃色喵咪。看着是家貓,畢竟它的腦袋圓乎乎的,皮毛看起來光亮順滑。
看到人來它也不惱,更不害怕,只是發出令人心碎的求救聲。
舒棠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宴池已經胳膊一伸,将貓咪抱出來。
“哇,好可愛呀!”她揉揉貓的腦袋,又輕輕摳着它的下巴,看到喵咪頸間的吊牌仔細辨認了幾分——“這是啥?看着不像聯系方式。”
舒棠湊過來,她有些怕貓。大概瞄了幾眼,“應該是她的名字。”
“那它肯定是走丢的。”宴池一邊給貓順毛,一邊發出享受的聲音,“哎呀這麽可愛的貓,要是主人找不到它一定會着急的。”
又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抱歉地看了對方一眼,“舒棠你要不要先回家啊?我想在這裏等等它的主人。”
舒棠猶豫了幾秒。她看着逐漸暗沉的天色,不知在想什麽。
是在苦惱這樣的等待貌似太多了,還是害怕回家的作業被耽擱?
宴池等着她的回複。小貓探頭探腦,宴池擋住它,不讓它打擾舒棠此時的思考。
好在舒棠還是妥協了。“我陪陪你吧,把你留在這兒,我也不太放心。”
“難道是不放心我?”宴池心中一喜。
“萬一是不放心貓呢。”系統暗搓搓想。“你看看你那個不值錢的樣子,我都怕你把貓拐跑。”
拐跑可是萬萬不能的。別說這條生命她家裏負擔不起,奪他人心頭之愛絕不是宴池的作風。
于是兩人站在花圃周圍等着主人回來。
舒棠沒問她萬一主人不回來這只貓怎麽處理,也沒問她為什麽肯定它不是被遺棄的。只是剛才邊走邊說不覺得什麽,現在兩人幹巴巴站在,反而有幾分尴尬。
同學之間,自是應該親密無間,畢竟上課一天都在一起,關系好也是無可厚非;但是她倆才剛認識一天。雖然有兩次是在一起分工合作打掃衛生,有一次是她幫她解圍,有一次是一起為小動物找尋主人——這貌似已經很親密了。
舒棠有些傷感地想,太陽花熱烈奔放,但是不是對每個人都是這樣?
大概等了二十多分鐘,一個胖胖的阿姨輕聲呼喚着跑到兩人跟前。她起初半毛着腰,看到宴池懷裏的貓眼睛瞬間一亮,“哎呦,我的小祖宗!”
如此誇張的姿态讓舒棠攔在宴池身前,“阿姨你要幹什麽!”
女人這才想起來面前還有兩個女生。
她的視線在兩張年輕的面孔上輕輕掃過,又将目光凝聚在貓的身上,“我的貓,小朋友這是我的貓。你別提了,我今天帶着它出去溜達,明明放在包裏了,哎呀扭頭一看,它不見了!”
宴池探出頭,“那你說說它叫什麽名字?”
“大黃,大黃!”阿姨指着貓的脖子,“我還給它帶了個項鏈呢,上邊有它名字!”
兩人低頭看去,确實和她提到的名字無異。
宴池這才把貓還給她,移交的時候還苦口婆心地說着,“你這也太不小心了,下次不能這麽粗心了。”
“沒有下次了沒有下次了。”大姨接過貓,右手開始掏兜,“小同學,我給你一些辛苦費了,太感謝了。你們等了多久呀?”
“二十分鐘吧。”宴池看她努力從肥大的黃色短褲裏掏些什麽,她看看舒棠,對方搖搖頭。
“錢就算了吧。
”
阿姨真的掏出一百塊錢要塞給她們,兩人連連拒絕。因為抱着貓,對方實在行動不便,看她們态度堅決只好看看買菜的袋子裏,又掏出一個大蘋果。
“蘋果總可以的吧?”
舒棠還想拒絕,宴池卻收下了。
阿姨開心地離開了,臨走還在高興地擺手。宴池用袖口把蘋果擦擦,遞給舒棠,“給——”
舒棠看着蘋果,躊躇片刻,不知該不該接。
“很好吃的,你快拿着!”宴池塞給她,沉甸甸的。她看着那個蘋果又大又紅,剛放到手邊就有一陣芬芳。
“嘀——目标對象好感值:20。”
“你不要嗎?”
宴池歪着腦袋,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給你果子你就接着,等了這麽久拿個蘋果怎麽了!”
倒也沒怎麽。系統看着眼前的好感值——
兩天就破了20。真好,跟着宿主有前途,它就喜歡這種行動派!!
行動派宴池和被動派舒棠的革命友誼越來越堅定。
宴池是個看起來大大咧咧的人,好像在哪裏都可以活得很開心。她和新同學相處的都不錯,至少看起來是這樣的。
對于宴池,舒棠的心情其實很複雜。你或許可以拒絕一個無比耀眼的太陽,或者一場熱烈的煙花,但你無法拒絕那樣潤物雨聲的溫暖。
她總是暖暖的,可是不會灼傷身旁的任何一個人。
宴池會等舒棠下課,即使她們的小組合作已經結束;她也會和舒棠聊聊以前的生活,或者現在的學習;她會主動說很多話,只要她不停下,兩人就不會冷場。
那場夏天好像開始變得更好了,因為一些人的出現和改變。
但舒棠依舊要面對怎麽做都找不到正确答案的英語題。
“這個我是強項啊!”宴池坐在一旁,腦袋趴在桌子上,臉上的肉軟乎乎攤在上面。
“那你幫我做嗎?”已經下課了,舒棠想早點回家。
宴池看出她的心思,重新坐起來,晃晃原本屬于她同桌的板凳,發出一聲哀嘆,“那不行啊,我肯定得教會你,要不然對你多不負責。”
舒棠指指英語題的一大片空白,“我都不會。”
實在是太直白了——
“怎麽能不會呢?”宴池把卷子拉過來,想了想,從書包裏掏出自己的卷子,“啪”一聲放在旁邊,“你借鑒一下,借鑒完了就會了。”
舒棠瞪大眼睛,剛才是誰說要教會她的?
“哎呀,你先做完嘛,做完了我再教你,今天太晚了,先回家吃飯。”宴池拍拍她的肩,試圖再編些好聽的說服對方,“我現教你也不能都學會啊,你再聰明也得考慮我這個師父的能力。”
舒棠只能照着卷子把選擇題謄抄上去。
宴池還在旁邊低聲嘀咕,“別一模一樣啊,你改改,改改。”
兩人急急忙忙收拾東西,離開時正好舒棠的同桌吃飯回來。宴池拉着她的胳膊和他打了個招呼,趕緊離開。
剛出門就和舒棠忿忿不平,“那個凳子我給他坐的老暖和了。”
“嗯嗯,那你下次坐我的,行了吧。”
“你看,我對她多好,她還嫌我。”宴池偷偷和系統說,“要不是怕她回家太晚挨罵,我怎麽會幹出如此喪盡天良的事。”
“不是你小姨這幾天生病,你才忽悠人家早點回家的嗎?”系統無情開口。
宴池:……麻麻我遇到了壞人耶。
舒棠和宴池在路口揮手告別,宴池看着她的背影越來越遠。
女生個子高挑,綁着到肩膀的頭發,只是書包還是有些沉重,她的背被壓得駝了幾分。
夕陽西下,餘晖已經無法完全籠罩街道,只剩一點點微弱的光。
原本一點點沉下去的,應該還有她的人生,但是無論誰放棄她,舒棠都沒有放棄自己。家人,朋友,老師,同學,甚至是後來的丈夫,他們像一根彈簧,試圖通過拉伸這個看似僵硬的人,讓她走向他們眼裏的“正途”,每次血淋淋的傷害,都是她“犯錯”的代價。
她或許也嘗試過沉默吧,嘗試着把自己放縱在這樣就被人操控的人生裏。但她做不到。
她是個很坦誠的人。
同學問她,她就會回答,即使那個人對她懷有惡意;她想告訴別人自己的名字是“舒棠”,就會一次次地強調,哪怕別人并不理解。所以這樣的人不會欺騙別人,也無法欺騙自己。
她只是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反抗,于是把所有的賭注都放在一件事上,在而細微的絕望中,那些痛苦終于壓垮了她。
她還有很多很多話未給童年的自己說——
那是她對這個世界的感受和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