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貧瘠的野(四)

貧瘠的野(四)

最初和舒棠做朋友,或許是為了挽救一個人的生命,試圖改變她的命運,但當她進入這個世界,成為随時會被讨厭、傷害的具體的人,相似的命運将宴池和舒棠緊緊相連。

她們看起來都沒有家人庇佑,游離在傳統認知之外,即使成年人的問題與之并無關聯,也必須承擔起被嘲笑的風險。

宴池忘記是和舒棠相識的多少天,她們在忙碌的學習和艱難的生活中度過這段青蔥歲月。她不必扮演某個角色,填補原世界的空缺;也不必違心編造謊言,用高超的演技與別人交換真心。

脫離了“愛”與“被愛”的要求,她只需要做真實的自己。唯有真實才能打動舒棠。

後來想想那段時間如此寶貴,也許保留了她們的所有真誠和熱忱。

這天,上體育課之前,舒棠的前桌因為臨時來了月經被迫和她借用衛生巾。雖然兩人平時交流很少,舒棠還是從書包裏拿出一片。

宴池見她有事便示意在門口等她,舒棠也點點頭——她們現在是彼此心照不宣的夥伴。

等了幾分鐘,宴池見人還沒有出來,于是返回去找她。

舒棠的同桌和幾個男生正站在一起大聲嘲笑着,地上的衛生巾孤零零落在地上,那個前桌的女生已經不在。

或許面對男生的揶揄,面皮薄的女生完全不知如何應對。

“哇哦哇哦~”那個男生學着舒棠的樣子,用袖子扯出形狀,模仿的樣子拙劣而用力。

舒棠被幾個人圍在中間。她沒有低頭,只是倔強的握緊拳頭,盯着男生的衣領保持沉默。

宴池走進人群,在巨大的暴躁裹挾下狠狠推開一個人。然後彎腰将衛生巾撿起來,順便把她放在身後。

“怎麽了,很好笑嗎?你們在講什麽笑話,也給我講講呗?”她的目光在幾個男生的臉上巡視一周,每個眼神觸碰的時候都沒有回避。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幾個人一愣。舒棠試圖輕輕拉她一下,像第一次一樣,用隐忍結束這場鬧劇。

“哈哈,你們,就是很搞笑啊!”之前和宴池搭過話的男生扶扶眼鏡說,“那個啊,舒棠給周小美的時候掉在了地上,你們怎麽不包好。”

“對啊對啊,我們又沒有別的意思。”同桌聳聳肩,“是她們不小心,你也真搞笑,你什麽意思?”

宴池等他們說完,輕輕吸了一口。她擺出手裏的衛生巾,看看它,又看着那些男生,“衛生巾,不認識嗎?掉地上了,不正常嗎?笑點這麽低的話,回家對着鏡子多練練,馬上就可以當笑星了。”

男生看着她手裏的東西又發生暧昧的笑聲。“她竟然掏出來了——”同桌捂着嘴和旁邊的人竊竊私語,好像宴池拿出手的是一個燙手山芋而不是日常用品。

宴池推着舒棠退後一步,她提高聲音,身體卻向前,一步,兩步,三步,直到男生面前,把衛生巾甩在他的臉上。“怎麽了,你是沒家嗎?”

男生試圖沖過來,宴池繼續用力頂着他,她的沖刺在那一瞬間有巨大的力量。

“你媽媽沒有這個可是生不下你的哦!別假裝自己沒見過!這樣顯得你很純嗎?

蠢貨,沒有素質的家夥!你媽應該以你為恥!”

“你有病吧,你罵我媽幹嗎?”男的罵出一句髒話,表情變得憤怒。

此時溫柔小貓咪變成暴躁小狗,宴池指着每個男生的鼻子用力說道,“讓你認識一下,衛生巾,這玩意兒叫衛生巾!

不認識的回去問問你爸,他和你們一樣九年義務白學了嗎,問問他認不認識!”

吵鬧的聲音引起班裏人的注視,幾個男生跑過來拉住生氣的同學,示意宴池沉默。

但宴池沒有。她罵得氣喘籲籲,只是休息了一瞬,平複心情才繼續吼着嗓子說,

“這件事和你們有關系嗎?你在笑什麽?顯你對誰都這麽沒有素質嗎?”

她看着幾乎散開的人群,貼臉開大走到舒棠的同桌面前,十分疑惑地問道,“日常欺負一個新來的同桌,換個男的我都高看你一點!你到底高貴在哪裏,大哥,笑別人前先看看你自己是個什麽好貨色?”

又繼續問另一個男生,“罵你了嗎,你怎麽也惱羞成怒了啊?剛才很想打我?來呀,往這兒打——”她指着自己的臉,笑得很溫柔,“可以試試。”

舒棠已經被宴池瘋狂開大的樣子吓壞了,楞了很久才過來緊緊扯住她。

“宴池你給我過來,我今天不弄死你我就不姓趙!”

“來啊來啊,有本事今天弄死我,我死了也要看着你進監獄!”

“夠了!”舒棠看着即将爆發的第二次沖突,“不要太過分了。”

這話是對着那些男生說的,也是舒棠第一次正面表達自己的憤怒。她本就是不怒自威的長相,此時眉頭一皺有種情緒要到零點的感覺。

鑒于前邊文文靜靜的宴池發瘋,很多人害怕身邊的舒棠也瘋起來,趕緊拉走幾個男生。連班委都過來拉走了宴池和舒棠。

原本跑出去的周小美也向舒棠道歉,一直說都是自己的問題,如果不是她接的時候把衛生巾掉在地上被他們看到,就不會有這場沖突了。

舒棠只是告訴她沒有關系。吵完架的宴池有些疲憊,這具身體很明顯地比較虛弱,好在她不挑——宴池覺得自己一直很感恩。

“扶着點我。”她擺擺手,把胳膊搭在對方的右肩上,一副虛弱的可憐模樣,任誰看都不覺得她剛才瘋了一樣對自己的同學冷嘲熱諷。

體育課沒有課程安排,老師讓男生練會兒籃球,女生自由活動。

因為吵架的事兒兩人實在太顯眼,宴池帶着舒棠到學校超市買水。路上一邊走一邊給對方解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生氣了。”

舒棠沒有說話。她是個很怕麻煩的人,除非有嚴峻的情況,她不會主動攻擊那些同學——即使他們正在傷害她。

許久,她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看來你之前說你脾氣不好是真的。”

聊天的時候宴池曾經簡單說過自己到這所學校的原因——一直被同學欺負,然後她非常暴躁地回擊了他們。

“那個是有原因的。”宴池眨巴着眼給她解釋,“他們說我沒有爸爸欸。而且是他先動手的,我只是輕輕地,撓了他一下。”

舒棠沒有忍住笑出來,這是一個很苦澀的笑。正是因為她能理解宴池的心情和憤怒,才害怕那些人會因為她的反擊變本加厲。

“舒棠,我沒有欠那些人什麽。”她們漫步在操場上,宴池打開瓶蓋喝了一口水,試圖平息自己的心情,“沒有人能替另一個人擔負起別人的命運,所以我要為自己發聲,我不能為別人的愚蠢買單。”

“就像他們分不清衛生巾,那我就告訴他。他嘲笑我沒有看似完美的家庭,我鄙夷他虛僞的皮囊和懦弱的靈魂——”

很久之後舒棠問她,“既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那你為什麽要替我跳出來?”

“總有例外的。”她笑着,端起一杯酒緩緩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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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池和同學的關系因為幫舒棠吵架變得雪上加霜,再加上英語課代表蘇萌喜歡的男生就是舒棠的同桌,這段同窗之誼更加顯得岌岌可危。

同桌小敏寫紙條給她說明原委,“之前李萬鵬是坐在角落裏的,李舒棠坐外面,他們往中間挪的時候,正好換個位置李萬鵬就能和蘇萌坐一起,但她不願意。後來李萬鵬趁她出去的時候直接搬桌子,她就坐在裏邊了。你要是老是和李舒棠一起玩兒,她們就不和你好了。”

宴池第一個想起的是舒棠。她不知道自己的莽撞會不會讓她收到傷害,但這本就是她想要學習的東西——她們要嘗試用斧頭的時候怎樣才能不傷到自己,而不是永遠不接觸那把利器。

“她們會不會也孤立你?”宴池寫張紙條順便問候一下自己的同桌。

過了許久小敏才回複她,“不會。”

小敏:其實我這同桌人真的挺好的。但是吧,她罵人的時候也是真難聽。

宴池思考片刻,當即讓系統調出班主任的信息,得知老師不久就要請假,立馬開始現編理由打算換座位。

“你真是把我用在刀刃上。”

“畢竟我心疼你。”宴池溫柔地說。

你明明是在這個世界太快樂了,已經忘了我。系統下線,假裝自己沒有出現過。

沒過幾天,宴池就去找語文老師商量換座位的事兒。

按道理說,語文老師是不願意的,雖然學生吵架的事時有發生,但老師的第一要義是提高學生的成績,維護班級秩序穩定。但宴池的第一句話就打動了她,“老師,同學們都說我是沒有媽媽的小孩兒。”

這對剛做了母親的她來說簡直就是致命一擊。

“我可以和舒棠坐一起嗎老師?我會很聽話的,真的,我發誓。”她伸出右手,認真地試圖比一個發誓的動作。奈何手指不太能彎伸,笨拙地有點可愛。

“但是李萬鵬的個子太高了,他坐前邊肯定會擋住別人的。”老師還想掙紮一回。

宴池立刻說,“我可以和舒棠坐在前邊。”

語文老師考慮之後點頭同意了。舒棠搬到第二排和宴池坐在最右邊,小敏和李萬鵬則坐在後蘇萌也得到了和朋友、喜歡的男生坐在一起的機會。

于是課代表也消停了好一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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