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貧瘠的野(五)

貧瘠的野(五)

天氣漸漸轉涼,那種令人躁郁的炎熱逐漸平息下來。得益于在很多世界的經驗,宴池的各課成績都開始緩緩上升。舒棠也是一樣,當她在新的地方找到了歸屬感,所有的注意力和專注力都自然回歸在學習上,加上這是她萬分重視的事情,有幾次模考的分數是擦着宴池的分數上去的。

宴池每次都調笑她,“能不能換個好點的目标呀,你不能老是和我比啊!”

舒棠則停下筆,暗戳戳送對方一個白眼。

目前兩人的進度已經從百看不厭走到了彼此傷害,但具體的數值宴池看不到。自從好感值達到20的那天,她就讓系統直接關掉了所有人好感值的展現。

系統只是些微掙紮了一下,但宿主在他心裏确實存在一定分量,所以還是順從了。

“多麽任性的孩子啊。”它一邊操縱一邊感嘆。擱以前的宿主都恨不得每天查看一次數值變化,按照數據分析做出相應調整,宴池卻滿臉嫌棄地問它能不能關掉。

“你不懂那種一睜眼就看到一堆數值條在眼前晃悠的恐怖感。”

系統試圖理解她的心情——盡管确實無法理解,但怎麽辦,它們是合作夥伴欸,總要有一方做出妥協。

宴池和舒棠每周日都會在一起看書。宴池抽時間做一套數學題,下午自己批改,不會做的類型讓舒棠批注講解;舒棠則會補習英語,有不理解的地方也讓宴池幫忙解答。

舒棠的英語薄弱,因為知道她家裏的情況,宴池和小姨商量過後拿了一些錢幫她買了一本英語單詞書,舒棠每天早起半個小時開始背。

“這周日還出來嗎?”周五下課前,舒棠急匆匆收拾東西。今天是她弟弟的生日,爸爸讓她早點回家,她只能先回去,臨走前還不忘和宴池約學習時間。

“不行,我也出不來。”宴池想起什麽似的,“周末我都得給家裏幹活,這段時間太忙了。”她嘆了口氣,“只能看下周了。”

“好吧,那你們注意休息。”舒棠拍拍她的肩,“我先走了啊!”

和宴池在一起的時候,她就像童話書裏的公主坐上了南瓜馬車,但一旦回歸現實,就必須面對自己一無所有的冰冷事實。

“嗯嗯,慢一點。”宴池笑着回應她,沖她擺擺手,很乖地說再見。

周末的卷子略多,宴池晚上做題,白天出去和小姨一起收廢品。雖然小姨強調了很多次不用她出來,但都被宴池拒絕了,“我可不能耽誤你的事業。”

小姨笑着打趣她,“我這也算事業啊,那你以後就繼承小姨的事業吧!”

“可以啊~”宴池一邊兜住袋子一邊和對方暢想未來,“到時候我當咱們廢品站的董事長,你當總經理,坐着享福就行!”

小姨發出爽朗歡樂的笑聲。

這麽多年了,這個個子不高、身材瘦弱的女人總是爆發出一次又一次強悍的生命力。從推着舊三輪車沿街收廢品,到冒雨和幾個壯漢斡旋,只為守護自己的成果,她小臂上的肌肉發達,行動矯健,說話直接、熱情,即使自己活得艱難也要給宴池開辟一片曠野。

從前是宴池,現在還有舒棠。知道她們成為了朋友,她經常讓宴池從家裏帶些水果——對于她愛的人,她從不吝啬。

每當天氣晴朗,廢品站發酵的味道裏迎來一陣陣微風,宴池都會擡頭看看湛藍色的天空,那種藍純淨平和,總是讓她想起年幼時小姨拉着她走過大街小巷的場景。雖然那時的空氣是幹燥的,但帶着溫和的氣息,常常變成某種氣味浮現在她的腦海——就像被子在陽光下暴曬的味道。

“你好好學習就行,只要考上了小姨肯定會供你的。”小姨苦口婆心,動作絲毫沒有停歇。

“如果我能考上大學,可以去申請助學金,剩下的錢我念書的時候去打工。”宴池脫口而出,“到時候你還能攢一些錢,當自己的養老金。”看來她已經做過這方面的研究了。

小姨的臉上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但她還是點點頭,“啥養老金不養老金的,我攢錢也都是你的。”

宴池想着怎麽給她解釋這些,突然聽到背後一陣聲響,“宴,宴池?”

小姨先擡起頭,不知所措地看着對面。

宴池覺得這聲音耳熟,歪着腦袋一邊疑惑一邊回頭,“啊?”

那人确實面熟,分別是班裏的班長、李萬鵬和另一個不認識的同學。

宴池将口袋紮緊,随手放在地上,擺手和他們三人打招呼,“嗨,好巧呀!”

班長支支吾吾,紅着臉說話,“我們出來玩,看着背影好像你。”

“哦對,我在這兒幹活來着。”宴池拍拍小姨的肩,很自然地和她說道,“小姨這是我的同學。”

她的頭發有些淩亂,幾根幹燥的碎發在頭頂随風飄曳,穿着家裏的舊衣服,顏色灰舊,還帶着一副窗簾布似的套袖。

但她落落大方,幾個男生不敢大聲說話。

“你們好呀,都是小池的同學欸,有空來家裏玩兒啊!”小姨拽拽衣服,“你看阿姨整天忙些這些活兒……”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宴池靠着她,只是微笑,左手卻攬住她的肩,輕輕拍了幾下。

“沒有沒有,你們忙。”班長率先甩甩手,“我們先走了。”

“好嘞,拜拜!”宴池乖巧地微笑。

幾人走後小姨有些擔憂地收拾剩下的東西,“你說他們知道了會不會欺負你。”

“不會的。”宴池篤定地回答。

他們分明是什麽都不知道的時候就開始欺負人。

生理期,衛生巾,這是很多男生猥瑣的話題;聚集幾個人就可以讨論哪個女生喜歡自己,哪個女生好看,或者哪個人胸大、駝背,這也是常有的事情。青春期的男生躁動起來就像單核細胞生物,沒有理智,沒有情感,甚至沒有邏輯。

有時候宴池覺得他們擠在一起說話的氛圍還沒有隔壁二大媽讨論八卦的時候快樂。

舒棠第二天是紅着眼睛來上學的。宴池知道她性格要強,對方不說的她也絕對不問。

鑒于錢包空空,只能抱着一坨空氣假裝手裏有什麽“看不見”的禮物。

“這是什麽?”舒棠好奇地問。

宴池把腦袋探過去,龇着牙笑得很燦爛,“送你的禮物喽~”

舒棠發出無奈的嘆息。

“那你到底要不要?”

舒棠揉揉她狗刨過的頭發,裝出自己很開心的樣子,“我要。”

弟弟的生日給她致命一擊,但她其實早已習慣。或許是宴池的到來讓她開始脆弱,又或許是宴池的快樂反而讓她有些傷感——她再一次被自己的家庭狠狠一擊。

但這件事很快就會翻篇了,因為“宴池是個撿破爛的”沒幾天就傳遍了班級。

大概以為家裏的人都是做這個營生的,同學的重點都放在“破爛”上,沒怎麽在意“小姨”的事情。宴池心想,撿破爛多好的事業,放在別的世界都是很吃香的存在,這群人的素質限制了他們的見識。

宴池終于替代舒棠成為班裏被讨論的焦點。

這就是宴池願意一次次伸出手幫助舒棠的原因。舒棠不會是先例,也不會是被精神霸淩的最後一個,隐藏在這群裏和這些無趣的家夥“成為朋友”,并不能庇佑自己成為被尊重的對象。因為她們是同一種處境,面對的是同一種攻擊。

某種情景下,她們是彼此的對照,任何一個人試圖逃脫,都會讓對方陷入更深的困境。所以舒棠一開始不願意宴池踏進這種霸淩,而宴池絕不會踩着她逃進那個看似正常的世界。

她是個活了很久的老油條,對于那些細胞生物口中的所謂定義并不在意。

“那個李舒棠”成為舒棠的指代,而“那個撿破爛”的成為宴池的指代。

她們恰好坐在一起。

她們恰好顯得和整個班級格格不入。

她們沒有朋友,随時可以背叛另一個;但不會有人歡迎她們。

有人會對舒棠說,“你同桌身上會不會臭臭的啊?你怎麽忍住和她做同桌的啊!”說着捏着鼻子一臉嫌棄地搖頭。

舒棠想說些什麽,女生的背後正主已經開口回擊了,“有你嘴臭嗎,你熏着了我臭大姐。”

女生跳着還想罵些什麽,宴池把水杯放在兩人桌上,表情冷靜地一批,“你別說了啊,一會兒氣死了收破爛的可賠不起你。”

舒棠沒忍住低聲笑起來。她的笑聲斷斷續續的,一開始還是悶悶的,後來越來越尖銳,像是開水冒着熱氣“嘟嘟”的響着。

事後舒棠紅着臉對宴池道歉,“我真的想罵她來着,但是你知道的,我嘴笨。”

宴池握着她的手,雙眼含情脈脈,“舒棠,我教你一個單詞嗷,下次看到這種人,腦子裏就要蹦出這個詞兒,stupid。”

宴池好像依舊很快樂。她甚至會在老師上課要求回答問題的時候,站起來在一片片嘲笑聲裏給自己掙出一個排面,“rubbish造句:我喜歡撿垃圾。”

她歪着腦袋,看起來輕描淡寫,一臉“我就是喜歡,有本事你們打死我”的淡然。

“但是宴池,其實他們才是垃圾。”舒棠在給她的小紙條裏寫道,“希望我能和這麽勇敢的你繼續做朋友。”

宴池把這種小紙條偷偷塞進玻璃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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