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貧瘠的野(九)

貧瘠的野(九)

舒棠和宴池變得越來越奇怪,早上早起,晚上早睡,打完拳就背書,吃完飯就休息,不用在乎別人的眼光,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她們看起來很快樂。

因為宿舍管理混亂,宿管每次只能警告,畢竟在來自“五湖四海”的宿舍裏,每一個人都可能是無辜的,不能只要發生問題就處理所有人。在別班同學的濾鏡下,大家相處也很和諧,即使話不投機,“沒事找事”型找茬也不會發生,一般只是幹笑幾聲,潦草結束彼此的話題。

和舒棠宴池關系更近一點的是鄰班的田悠悠,她也經常獨來獨往,所以有時三個人會一起紮堆吃飯。說話聊天多了,田悠悠偶爾也想加入兩人,譬如在宴池輕輕收拾好東西準備出發的時候,她會偷偷探出腦袋,用渴望又好奇的目光看着她們,以很低沉的聲音問道,“你們要去哪兒呀,可以帶上我嗎?”

她實在是對這兩人太好奇了。

通常情況下,舒棠會默不作聲,然後看一眼宴池。

宴池則看她一眼,又看看田悠悠,用溫柔的聲音說,“太早了,你起不來的。”

幾次三番,每次都如此堅定地回絕她。田悠悠意識到自己肯定是沒有機會了,只能充滿怨念地把腦袋塞進被窩裏。

原本,她應該對舒棠和宴池有些意見的,畢竟她是屢屢被拒絕的那個人。但除了兩人比較重要的活動,類似打水吃飯的事兒,她們從來沒有排擠過她。偶爾幾次生病,還都是舒棠主動幫忙。

在田悠悠眼裏,宴池好像很聽舒棠的話。但她也清楚地明白,宴池更有自己的主張。

譬如之前的幾次,不論舒棠的态度是否軟化,宴池的态度一直很明确。

其實田悠悠本身并沒有壞心思,她只是很喜歡舒棠和宴池,或許,她覺得自己喜歡舒棠多一些。

在有限的交友經歷裏,舒棠的個性和品格都讓她由衷地佩服。即使外界有很多關于她不好的言論,也在看到這個人的時候煙消雲散。田悠悠一向相信自己的眼光,奈何根本拗不過身邊的宴池。

無奈,田悠悠也只有在偶遇的情況才和她們一起吃飯打水,畢竟沒有緣分,再強融也做不了好朋友。

但她不知道宴池每次出門後都會在路上學着她的樣子,做出害羞的樣子問舒棠,“可不可以帶上我啊?”

舒棠被她這個樣子膩得渾身發抖,用力推開她讓她滾遠點。

“做壞人的時候不說話,現在開始嫌棄我了。”

“我不是不會說話麽——”舒棠用手比了個“打住”的姿勢,雖然看不清表情看語氣很是卑微,“中午劃我的卡,可以嗎,求你了,別說了。”

以這種方式喜提午餐的宴池從此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且屢試不爽。

月底,天氣開始轉暖,學校開始定校服。

宴池知道舒棠家裏最近比較緊,和小姨提前說好,用周末幹活兒收的錢幫她集了一些錢。但時間有限,宴池的錢還是小姨幫忙付的。

小姨說,苦誰不能苦你倆,窮什麽也不能窮教育。

舒棠起初怎麽都不願意收,架不住宴池陰陽怪氣。

如果對方溫溫柔柔,舒棠還有底氣拒絕,但宴池一旦開始扯着臉憋大招,那就是她開始受罪的時候。

譬如:

“可以的,舒棠,現在我們在你眼裏已經是外人了。你要用自己的血汗錢是嗎?”

“我的錢是偷來的嗎?你竟然拒絕!它現在還散發着我努力的芬芳!”

“好吧,舒棠,今天中午的飯卡不要給我了,你自己吃吧,我用這份錢自己買吃的就可以了。”

……

“好好好,你別再說了。”舒棠趕緊接過錢,認真點了一下,“等我下個月和我爸要上錢,我再還給小姨。”

“所以我不重要是麽?”

舒棠回到班裏,一邊伸手要她的那份兒一邊說着,“別得寸進尺啊宴池,我會生氣的。”

宴池沉默了兩秒,等她交完錢又把腦袋杵上去笑眯眯地問,“真的嗎,氣一個我看看。”

舒棠:……這人好煩!!

系統趁宴池做題的時候蹦跶兩下,“這次我和舒棠一樣,覺你得好煩。”

宴池:有你什麽事。

系統:萬一你把她惹惱了怎麽辦。

宴池:道歉啊,長嘴是幹什麽用的?

系統:你知道她媽媽以前也會這樣和她說話嗎?

它翻出自己總結的“翻車大全”,把上一個攻略者的失誤攤在她面前,上面清楚地寫着,“因為他的語氣和母親太過相似,舒棠與他第一次産生了矛盾。”

宴池:但是我們三個人都不一樣啊!

系統:那你把好感值打開吧,求你,我懷疑你現在已經被扣成負值了。

宴池只能讓它打開,但她忙着寫作業,讓系統自己看。系統許久沒出聲。

“多少啊?”

“……”系統顫顫巍巍,“75……”

“很低嗎?”

“不不——”可憐的系統趕緊關掉好感值,生怕再看一眼就會掉。“比上一個高多了。”

上一個攻略者努力了小半輩子才到60,她倆才認識一個學期!!

系統敬仰地看着宴池,自己跑到角落裏竊喜。

4月清明節,學校放了一天假。宴池早上和小姨去掃墓,給媽媽和爸爸燒了很多紙錢;下午和小姨吃飯,幫她把收好的廢品運到收集站。

因為節日特殊,晚上還要回學校上課,小姨讓她早點學校,去食堂吃飯。

正巧舒棠也打算早點回家,于是約了路口見面。

宴池提議到學校門口吃一頓米線。這頓飯有些許奢侈,于是兩人只點了一鍋,約好等上了大學再吃一次兩鍋的。

“那時候我們還吃得起這些嗎?”舒棠有些憂傷,又有些迷茫。

“肯定能啊,上大學可以兼職,你可以教數學,我教英語,我們怎麽會連一頓米線都吃不起?”宴池挑起米線,給她的碗裏放了一些,“我們那時候還能吃火鍋呢!”

舒棠開心地笑起來。“嗯,好,到時候我請你吃,每頓我都請你。”

“怎麽,怕你欠我的?”宴池打趣她。

舒棠只是微笑着搖頭。這次換宴池不懂了,但她也沒強求,只是讓舒棠趕緊趁熱乎吃飯。

“你今天去上墳了嗎?”舒棠想起什麽,一邊吃一邊問。

宴池死生不忌,“去了,燒了紙錢。”

“聽說要燒在圈裏的,你是這樣做的嗎?”

“那肯定的呀,我之前還自己去過呢,我都懂得。”宴池把上墳需要的事項一一給她講明,說話的節奏不急不緩,俨然已經有了一家之主的樣子。

端着兩個餅子的大爺插嘴道,“咦,別看,現在的娃娃懂得真多,要不說婦女能頂半邊天。要是指望我兒子,估計能把老子的墳找着就不錯了。”還指指兩個餅說,“一鍋怎麽吃得飽,吃兩個餅吧!”

宴池和舒棠連忙擺手推脫,但大爺已經放下東西去後廚忙活了。宴池聽到他撩起簾子時隐約的嘆息,“沒媽的孩子早當家……”

大媽磕着瓜子看她倆,“他說自己呢,別多想。”

大媽說,他們是外地的,老家在寒冷的北方,早些年和兄弟出來,在這裏成家立業。丈夫的母親早早就沒了,前幾年兄弟也死了,每年這個時候他都會這樣。

此時宴池覺得,清明節哀怨或許不是死者造成的,而是那些留有諸多遺憾的生者形成的。時光易老,青春不再,背井離鄉,其中任何一項都會讓人在這個時間無比悵惘。

兩人匆匆把餅吃完,挽着手走在進學校的路上。舒棠說,其實她本來不想問,但是又怕她們都是孩子不懂,讓阿姨受罪。宴池回道,那是呢,收不到錢肯定受罪。

宴池的腦子裏隐隐約約想起一些小時候的事兒,“我小時候可皮呢,我爸還行,我媽老是揍我。”

“我媽也是。”舒棠笑起來,“說起來你估計不信,我媽懷我的時候一直想讓我變成男孩兒,我皮起來她還挺高興的。”為此還找了一些奇怪的藥方,但舒棠學過生物後自然懂得,那是基因,無法改變。

“那你媽媽有了你弟弟,是不是很高興?”

舒棠只是沉默了一秒,“現在的媽媽是我的後媽。”

系統:一只大瓜!!!

“什麽意思?”宴池還沒反應過來,單純的目光看着她。

“我八歲的時候,我媽和我爸離婚了,現在的母親是我的繼母,我弟弟才是她親生的。”

直到上晚自習的時候,宴池才終于搞明白。

“你媽媽從來沒回來過?”

“沒有。”

所以舒棠問自己的時候,一方面是擔心自己年紀小不懂那些規矩;另一方面可能也在思念生死未蔔的媽媽吧。既害怕她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又害怕她只是不願意回來,面對這個女兒而已。宴池也終于明白舒棠仿佛與生俱來的防備是哪裏來的,來自母親的創傷或者是很難修複的,因為她們是最親最親的人。

晚上快要睡着的時候,宴池聽到舒棠說,“你知道嗎,其實我從來沒有恨過她,我只是心疼她。”

所以我不能成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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