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貧瘠的野(十二)

貧瘠的野(十二)

獨立辦公室裏,宴池坐在凳子上。面前沒有桌子,只有幾個年長的老師。

其中一個走上前,擋住了這間屋子的一部分的光。她稍微偏了一下身子,和幾個人拉開微小的距離。那個人大概是意識到什麽,沒有再前移,只是停在了原地。“同學你好,有一些事情想和你了解一下。”

“好的,您請說。”宴池也表現得不卑不亢。

幾個人坐在她的對面,系統幫她識別出有一個男人是蘇萌的家長。她抿抿唇,沒有說話。

“請問你和李舒棠是什麽關系?”

宴池想了想,“我們是朋友。”

“她在外出的時候說自己被推了一下,這件事你了解嗎?”

“我不在場。”等對方說完,宴池開門見山,“老師,您想了解什麽,可以直接問。”

見她主動說起這個話題,幾個人相互看了一下,才繼續問道,“李舒棠同學那邊并沒有證據,我們想向你了解一下整個事件的真僞,你關于這件事有什麽想法?”

“老師為什麽要一直強調證據呢,最重要的難道不是事件的真相嗎?”

“所以我們來問你啊!她有沒有和你說過什麽——”另一個人急匆匆打斷她。

“那你為什麽要問我?我既不是當事人,也不是那個推了別人的人。”宴池将目光移向男人,“什麽證據?那座山頭所有人都看不到她有沒有伸手嗎?推沒推人她自己不知道?”

宴池的情緒有些急躁,但好在,她迅速壓住自己的脾氣。片刻沉默,在場的人都沒有說話。

蘇萌的家長終于開口,他說話慢慢地,應該是經過一些思考的,“宴池你好,你們和蘇萌也是同學,我們一直強調證據其實也是為了找到真相,我們也問過很多人,大家都說沒有看清。當然,你是李舒棠的好朋友,我想你或許更了解她,知道她為什麽會這麽說……”

“我和舒棠是朋友,但這并不妨礙我發表自己的想法,本來這件事你們不該來問我的,即使作為一個旁觀者,如果我是那個在山上的人,我也會站出來為舒棠作證。您說蘇萌沒有理由去推她,但她又為什麽要污蔑蘇萌呢?這件事對她來說有什麽好處?”

“我聽說,她家境并不是很好——”男人小心翼翼地開口。

宴池笑了,“是的,她家境并不好。”她緩緩開口,“那您去詳細了解過她的家庭情況嗎?她家是重組家庭,她家裏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她的母親甚至在高二上學之前就想讓她放棄學業,是學校的老師幫助她,說服了家裏人。”

“為了錢,去做這場荒謬的污蔑,然後看着別人把錢打進繼母和弟弟的口袋嗎?”

宴池說話不疾不徐,“既然您說蘇萌什麽都沒有做,那你們可以去調查一下她的父母有沒有拜訪過宴池的家人,甚至會不會給他們拿錢。”

“這個,好像沒什麽關系吧。”男人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痕。宴池知道這是他們原先打算做的事,“既然蘇萌什麽都沒做,為什麽要給舒棠拿賠償金呢,她的繼母收到錢,不就默認這場交易形成了?”

這句話像一記斧子猛地砸進了男人的心。

“什麽交易不交易!”坐在中間的老師大聲喝止她,“宴池,這些事你不要亂說,我們只是問你她有沒有什麽奇怪的表現,你不要因為所謂的朋友、交情,葬送自己的學業,如果你們說謊了,處理的後果是很嚴重的!”

“對的,小同學,你還小,有的事情你不明白。”另外一個不常說話的老師也說道,“你們都是同學,希望你能謹慎地給我們一些回答。”

“我們每天在一起上學,只是想好好念書,考試,高考,沒有別的想法。”宴池看着三人,語氣仍然沒有絲毫退縮,“學校如果真的想解決好這個問題,不妨認真想想,老師和家長究竟是想要一群閉住嘴巴的學生,還是讓已經做錯的人迷途知返,給受害的人一個公道。”

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宴池聽到一個兩個女生匆匆走過,“我看到了!”

幾人都聽到了這句話——沒有人知道她們說的“看到”是什麽,但幾個大人都繃直了身子。

“你倆放在一起簡直無敵了。”系統默默跳出來給宴池鼓掌,“一個銅牆鐵壁,一個油鹽不進。”

“但是她真的推了她。”宴池再次強調,“這是事實。”

對于那個叫蘇萌的女生來說,或許她只有一次機會,在剎那之間,說不清的情緒像病毒一樣浸染着她的靈魂,讓她做出了這次的沖動之舉;但在原世界和兩次攻略世界中,她每次都毫無意外地選擇了這份“沖動”。

她明明有三次機會,但她不願意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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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棠回到教室的第三天。

班主任把她和蘇萌叫到辦公室。兩個人一人站在一邊,除了他們三人還有兩個人是蘇萌的家長。

舒棠的家長沒有來。父親今年常年在外地開大車,繼母是不願意來的。但她不但沒有傷心,反而覺得舒了一口氣。

“家長都在,我們開誠布公,把事情說清楚。”班主任讓幾個人都坐下,男人看着自己,輕輕點點頭。

“蘇萌,你先說說,當時是怎麽回事?”

“我跑過去找別的同學,然後和她撞了一下,她就摔倒了。”蘇萌看着自己的家長,“我沒有推她。”

“是呀老師,我們家萌萌很乖的,她不會幹那種事的!”蘇母趕快握住她的手,連聲音都尖銳起來。

舒棠聽到班主任用很多人會問的語氣說,“你沒有推她?那舒棠為什麽這麽說?你們都是同學,平時沒有矛盾,她污蔑你有什麽好處?你要說實話。”

不知道這次出去的時候,宴池會不會站在門外等自己。她看着窗外發呆。

蘇萌磕磕巴巴地開口,“我真的沒有,老師,我真沒有推她——”

這樣看來,倒顯得舒棠是在斤斤計較。蘇母的眼睛狠狠盯着她,舒棠把眼神收回來。

“你一開始确實沒有推我,但我要摔倒的時候,你推了我一下,我直接從山坡上倒下去。”舒棠見沒人說話,只能開口。

“你有什麽證據!你不要空口說白話!”

班主任把幾人攔下,看了一眼不再說話的舒棠。又看看蘇母,最終把目光放回到蘇萌的身上,“老師相信你,蘇萌,你是個好孩子,老師都很喜歡你,不要說謊。”

“我真的……沒有……”蘇萌的眼前又出現舒棠倒向山坡的景象,像是某種回溯,她沒有勇氣再說。

班主任試圖讓蘇萌自己闡述當時的情況,“你不小心撞了她一次,她可能會摔倒,但當時的情況,李舒棠相當于直接滾下山坡。”

蘇萌不再說話,男人也忍不住幫腔,“她應該記不清了……”

班主任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拿出昨晚收到的紙條,展開給她看,上面已經看不清筆跡,“老師,她推她了。”

蘇父拿過來,又遞給蘇母。

“你推了她嗎?”蘇父也看着她。

“我沒有……”蘇萌還想再說,但她已經說不下去了,“我……我不是故意的爸爸……”

她沒辦法看向三個人的眼睛,只能低下頭,不知道該改口還是堅定地反駁。

但她終究只是一個孩子,看到那張紙條的時候就已經慌了。

“她不是故意的!”蘇母見狀趕緊解釋,“那是個山坡啊,她可能只是想拽着那個同學……”

舒棠靜靜地看着她們母女的表演。

明明她就坐在那裏——其實她一直都坐在那裏,坐在家裏孤獨的客廳裏,看着弟弟不停地按着手裏的遙控器,小時候她抱着他玩兒,他甚至在她看電視的時候踩過她的肩膀;她就坐在熱鬧的班級裏,看着同學路過的時候竊竊私語,她們初次見面的時候,明明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朝氣快樂的笑臉。

他們看不起她的清高,說她成績不好,有什麽好裝的,他們說她沒有來開家長會的家長,他們說她什麽都不懂,卻偏偏有幾個男生喜歡。他們說她和宴池是天生一堆,是癞蛤蟆配青蛙,兩個人都不怎麽樣。

宴池聽到的時候只是和她說,“最後一句挺押韻的。”

其實她一直坐在那裏,只是不會像他們一樣大聲咒罵這個世界,假裝和其他人一樣。起初相處很好的同學,也會在別人莫須有的理由下漸漸遠離,他們故意不和她說話,也不坐在一起吃飯,那些人裏有青春漂亮的女孩兒,也有打籃球很帥氣的男孩兒。他們将她視作青春裏不起眼的一筆,借此刻畫自己的與衆不同。

而她只是用同樣漠視的方式回擊,他們就急得跳腳。

他們視之為“初戀”的感情有些枯燥得可憐,像是用快要幹掉的顏料随意塗抹的手卷。那些愛來得迅猛熱烈,但是缺乏了一些真實,它們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們渴望像觀衆一樣,見證自己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但那只是幹癟的玫瑰,脫離于肮髒的土地,失去了鮮活和生命力。

她一直坐在那裏,直到宴池來了。她坐在旁邊,像她的名字一樣,一汪池水,足以。

嘈雜過後,男人終于用溫和的語氣詢問她的意見,“舒棠,你有什麽要求嗎?”

“我要求她公開說明這件事的原委,并向我道歉。”舒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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