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讓她墜落(七)
讓她墜落(七)
裴雲岫和宴池成為了關系不錯的朋友,用陸冰的話來形容,她們不像朋友,更像是一對“養狗搭子”。兩人很少一起吃飯、逛街,看電影什麽的更是沒有,只有陸冰有空的時候讓她們出來,三個人才能一起見個面。
陸冰是裴雲岫這麽多年唯一穩定的朋友,但她對宴池也很友好,甚至嘗試了N次組局團建,都被宴池無情拒絕,“上班團建就已經很累了,大小姐你歇歇吧。”
每次拒絕她的理由都是如此直接且不留情面,每一句都踩在裴雲岫的心頭上。
她雖然不上班,但很難理解陸冰這般旺盛的生命力。
陸冰建了一個小群,新話題都是她發起的。宴池只有在聊到哈尼的時候才會比較主動,問問它今天去哪裏玩兒,做了什麽活動,最近在吃什麽狗糧,還經常讓裴雲岫拍幾張照片。
裴雲岫一向很懶,但宴池的這些要求都會照做。
“你們這樣,看得我都想養個小動物了。”在說了好幾個月以後,陸冰最終懷着激動的心情在群裏發言,“同志們,我打算養只小貓!你和我說過的折扣還算數嗎?”說完@宴池。
宴池應該在工作,周五晚上回她一條,“別養。”言簡意赅,把陸冰剛建設好的心理防線擊得粉碎——在幾個月的相處中,她知道宴池是個很随和的人,很少這麽直白地打擊一個人。
“為什麽啊?”她不解地問,連打字都快了很多,“我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的。”
“你胃太差了,先把自己養好了再說吧。”
陸冰在策劃公司上班,工作連軸轉是常有的事兒,加上胃疼是高中就有的毛病,成年後雖然有調理也一直沒有太大好轉。“按時吃飯”,是陸冰上班以來一直努力做的事兒。
宴池知道她需要這份工作,沒想着用高大上的理由譴責人家,只能盡量勸着。但她對身邊親近的人說話一向直白,不願意拐彎抹角半天講不到重點,“建議你不要養寵,慎重考慮。”
過來一會兒,裴雲岫也在群裏說話,“同意”。
裴雲岫雖然和宴池一個态度,卻覺得宴池比剛接觸時更加有趣。初次見面,她對這個女孩兒其實沒有印象,只是哈尼和她親近時才覺得驚訝;看到她騎着摩托車帶人,開始對她的身份感到好奇,但也僅僅如此。她也能隐約感受到,宴池對自己的态度若即若離,很多時候好像更關心哈尼——但這種沒有目的的相處有時竟然讓自己覺得輕松。
直到今天,宴池能直接說出自己的态度,才讓裴雲岫對她有了更加直觀的感受:這是個真實且真誠的人。
在很多次與別人相處的經歷中,她常常被女生視以敵意,她們常用輕蔑、鄙夷的眼神注視着自己,那種目光若隐若現,好似不是故意的,又很怕她看不見。陸冰是少有的,以開放包容态度接納自己的人。而宴池又和陸冰不一樣,她不太會為別人改變,可能夠真心地尊重和理解別人。就像一塊堅硬的石頭,看似立在那裏有棱有角,但你倚着它拍照可以,坐在它身上休息也行,它的厚重反而顯得敦實、可靠。
陸冰果然很快歇了這份心思,“我覺得你說得有道理,我養它,對它也不負責。算了算了,我就說說!”
門鈴響起,裴雲岫起身,看到門外是徐凱。自從徐凱回國後,兩人有兩三個月沒有聯系,後來裴雲岫覺得太無聊,主動和對方談了分手。
徐凱不同意。
但裴雲岫覺得分手這件事沒什麽同意不同意的,又不是離婚,在幾次電話扯皮後,删除了他的聯系方式。
見裴雲岫不開門,徐凱站在門外打電話。她接起,聽到男人低聲下氣地說,“別鬧了好不好,給我開門。”
“我們已經分手了。”裴雲岫溫柔地說,更顯得有些無情。
“我已經和你解釋了,我想出國也是我的自由,你一直帶着哈尼,我是為了你好,想讓你休息一下。”徐凱挂了電話,繼續敲門,“你開門好不好,我們聊一聊。”
“沒感情了,就散了吧,我也希望你能找到适合你的。”
那頭安靜下來,她以為他會走,誰知道徐凱拍拍門,“那讓我進去把東西拿走。”
“我已經快遞給你了。”
“你是要和我一拍兩散嗎裴雲岫?”徐凱壓低聲音,“既然每一件都分得這麽清楚,那我給你買的那些東西呢?你要是真的想和我分手,那就還給我,就當我從來沒對你好過。”
裴雲岫沉默。
“你先讓我進去好不好?”男人見她不說話,終于也放軟聲音,想說服她。
“私闖民宅犯法啊大哥。”清清亮亮的聲音響起,一個女生帶着頭盔抱着狗糧走過來。
徐凱看不到她的臉,只記得她放下袋子的時候,在空氣揚起的塵土。
徐凱早已忘記宴池,只當他是裴雲岫新交的朋友。前女友在分手期間吃得喝得好,還有了新朋友,誰懂這種感覺——他心裏更難受了。
“你倆分手了?”宴池一臉淡定,但語氣裏隐藏着對方嗅不到的八卦氣息。
“只是一點小矛盾。”
裴雲岫把門打開,兩只手拿着四五款包,都是最近買的。她看徐凱沒反應,直接把包塞到他手裏,“都是昨天新買的,沒有折舊費,你要覺得不夠我給你轉賬。”
說完撩着眼皮,打開軟件問他,“還缺多少?我轉給你。”
徐凱抱着包,看向一旁用腳扒拉狗糧的宴池。
“不用了。”他苦笑了一下,開始往樓梯下走,路過宴池旁邊時,把包扔到她的懷裏。
“真走?”宴池看他離開,打趣式地看着裴雲岫。
“不知道。”對方聳聳肩,走過來把狗糧推進家裏。
這是宴池第一次到裴雲岫家。雖然之前吃飯後裴雲岫給她指過路,但她們平時也很少單獨見面,主要靠陸冰這位中間人。
“我還以為他會把包拿走呢,看着就挺值錢的。”
這次裴雲岫真的笑了,“是想拿走來着,這不是你在嗎?”
“他給你花錢,他想拿走就拿走呗,有啥不好意思的。”宴池換好拖鞋,規矩坐在沙發上。
裴雲岫打開手機才看到群裏的消息,“我給你拿兩袋狗糧吧,哈尼最近是不是沒有口糧了。”
估計是看她遲遲沒有回應,宴池直接騎着摩托過來了。
“可能覺得不好意思吧。”裴雲岫了解徐凱,看着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其實蠻像小孩子的,他是那種小汽車和拼圖總要有一個的人。
宴池點點頭,裴雲岫給她端了一杯熱水。
“他是不是騷擾你很多次?”
“還好,我們早就不聯系了,他老是打電話,我也不怎麽接。”
裴雲岫坐在旁邊,拿出煙點了一支,看着宴池有點躊躇,“你也來一根兒?”
“我不抽煙。”宴池推推她,禮貌回絕了。
宴池支着下巴,想着應該說些什麽,終于沒忍住,把腦袋扭回來,賤兮兮地問人家,“你倆為啥分手啊?”
裴雲岫看着她,嘴裏揚起一抹微笑,“沒感情了啊,就是這麽簡單。你有沒有喜歡過一個人?”
這次換宴池遲疑了。她“唔”了一聲,含含糊糊地回答,“有……有吧。”
畢竟她活了那麽久,總應該有個喜歡的人……吧?
“她是個什麽樣的人?”這次換裴雲岫好奇了。
宴池的眼前顯現出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就……挺好的那種。”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其實你把我問住了——”宴池撓撓頭,“我不太能給你解釋。”
是解釋這個問題的答案呢,還是解釋那個喜歡的人呢?
“總的來說,是獨一無二的吧。”
裴雲岫掐掉煙,“那你應該真的很喜歡他吧。我也愛過很多人,好像沒有什麽不可替代的。”
她說完,把腿盤起來,開始掰着手指頭數那些交往過的男朋友,有不少名字宴池都在名單上見過。
裴雲岫數的時候,她還在認真地點頭。
“那和他們相處,有啥區別嗎?”
“肯定不一樣啊,每個人都是不同的。”
但也會膩。
“其實我覺得挺奇怪的。”看宴池不太明白卻很誠懇的态度,裴雲岫突然有了某種傾訴欲。“說來你可能不信,我以前不是這樣的,我曾經是很普通的那種,但我知道,我不想過那種生活。”
青春期發育過後,裴雲岫發現自己的身體有了很多改變,用很俗的話說,她的身體是很多人都會羨慕的,那時她不會覺得這有多好,只覺得這是一場噩夢。她用肥大的襯衣、寬松的牛仔褲把自己包裹起來,試圖逃避那些審判的目光。他們果然沒有發現,但他們開始審判身材之外的一切:身高、成績、外貌、性格、家世……裴雲岫這個人被劃分成不同的格子,裝訂在路人唾液裝點的相框裏。
“後來有個朋友和我說,管那麽多做什麽呢,怎麽開心怎麽來吧,人生很苦的。”于是她變得更加不受待見了。她只是脫去了厚重的外套,化簡單的妝,穿幹淨的衣服,談自己覺得有趣的戀愛,甚至以寬容的态度對待那些不太真誠的男人,依舊會被父母罵“傷風敗俗”。曾經認識她的女生說她只會“勾引男人”“天天沒有其他事情”,但是,那又怎樣呢?她只是想做一些簡單的事。
“如果是一個家裏有錢的男性富二代,即使他同時擁有很多女朋友,也會有人替他站出來辯解。當然,并非沒有替女生說話的,只是——‘不檢點’這三個字,就足以讓她的家族蒙羞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