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克妻
☆、第二十四章 克妻
冬日天色亮得極晚,晨起給母親問安的時候,天地還是漆黑的。
繡茹擡眼看了看天色,側頭沖着自己的大丫鬟點點頭:“走吧。”
一行三五個人拿了手爐提了燈籠,往正院去。
正院裏,李夫人已經起了,面色冷淡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庶妹說話,見得她牽簾進來,面上立時有了溫度,慈愛祥和。
“我的兒,如今天冷着呢,快過來坐,莫要受了寒。”
看着招手的李夫人,繡茹揚起一抹笑,微微屈膝作禮:“母親。”
李夫人滿意地看着自己規矩周全的女兒,身體挪了挪,給繡茹讓出了一個位置。
繡茹先給那邊站起來見禮的庶妹回了一禮,這才走到李夫人身側坐下。
她微側着頭,聲音軟和依賴,帶着些許憂心:“昨夜裏風大,可有吵着母親了?”
李夫人将她摟在懷裏,眼睛看着她,聲音帶笑:“我的兒,不過幾陣風聲,還能吓着我了不成?倒是你那兒,夜裏炭火可夠了?可要需要再添些?”
繡茹感受着母親懷裏源源不斷的暖意,搖搖頭:“母親莫要擔心,炭火足着呢。”
母女二人在炕上依偎着說話,倒将下方椅上坐着的庶女摒開了。
繡芷幹坐着,不敢插話,看着上首又覺得眼熱,只能拿了茶盞端在手裏慢慢喝。
如今乃是冬日,熱茶涼得很快,不過一時半刻,茶盞上就沒有了蒸騰飄蕩的熱氣。但她還是将茶盞拿在手中,借着茶盞的遮擋,偷偷地瞄着屋子裏伺候的青姨娘。
青姨娘也記挂着自己的女兒,不是地将視線遞過來,注意着這邊的動靜。
Advertisement
這時,上方繡茹略皺了眉頭,問:“母親,策哥兒可尋着老師了?”
他家祖上世代在民間行醫,到了她父親時,考入太醫院,如今二十多年兢兢業業,也就只是一個正六品的殿前太醫,勉強避開宮闱争鬥,明哲保身。但下一代,父親卻是不願意他們再入宮中的了。
故而雖然大哥在精研醫學,以承祖宗衣缽,但策哥兒,家中卻是想着他能參加科舉的。
策哥兒本身就在讀書上有些靈氣,如今也就缺了一個好老師而已。
李夫人聽得一向懂事乖巧的女兒這般問話,鼻間陡然一酸,眼睛都有些暈紅,只有聲音一如往常:“已經有些眉目了,只等過些日子,策哥兒上門見過,差不多就能定下來了。”
下方繡芷聽着上頭母女二人的對話,心中嗤笑一聲,但過後卻又想到了自己,不由得也有些自傷,暗中念着要早早謀算。
繡茹聽着母親這話,又想起這幾日吹過耳邊的大大小小消息,心中有些酸澀。
沈瀾這人,她其實也不太清楚,她知道的,就只有沈侍郎府庶出二子,養在嫡母身側,自小入宮為三皇子伴讀,別的就不太清楚了。但有一點,她還是知道的,這個沈瀾,如今還未滿十四,身上沒有功名。
便連童生,他也不是。
李夫人低頭看了看懷中的女兒,稍稍一想,便知道緣由。
她微微低嘆一聲,卻只摟緊了女兒,不說話。
要說些什麽呢?說為了兒子,為了家族前程,要将你定給一個庶子?還是處境艱難的庶子?
她根本說不出來,只能摟着自己的女兒。
繡芷擡眼看了看上方,正對上李夫人森然的目光,內中意思明顯。
她低頭将手中茶盞放到一旁的幾案上,無人注意的嘴角微微勾起,擡頭卻是平常。
“母親,女兒身體有些不适,便先回去了。”
她姿态恭順,李夫人有些滿意,直接點頭應了。
“嗯,你且回去吧。路上注意些。”
繡芷點頭,站起身,對着上方一禮,領着自己的大丫鬟轉身就走。
繡芷一走,李夫人手在繡茹身上安撫地輕拍,目光卻掃視過屋中衆人,沒一會兒,屋中就只留下了她的心腹伺候。
李夫人低頭,手上動作不停,語氣淡淡。
“茹兒,你父親與我,替你相看了一個人家。兩家已經議定,再過不久,就要正式交換庚帖了。到了如今,母親要沒想要瞞着你,就是朝中沈侍郎府上的二子。如今雖未考取功名,但他自小入宮伴讀,讀書用心,日後想來前程不差。另外,沈府張夫人也透了口風,你們二人成親後,就會分家出府,你嫁過去,只要在沈侍郎府上住上一個月,就能做當家夫人了。旁人輕易拿捏不得你。”
成親一個月就分家出府?自己做當家夫人?
這是欺負她年少還是怎的?居然拿這話來欺她?
分家出府?那沈瀾只是一個庶子,上頭有嫡兄,下頭弟弟嫡出庶出的都有,他分家出府,又能得到沈府多少東西?
沈瀾如今也就十四歲不到,聽母親的意思,沈侍郎府似要盡快成親,不說倉促的婚事,就說成親後,沈瀾也不過十四歲,十五歲還不到。他還只是一個少年,當家?這是在說笑麽?
他年紀小,身上沒有功名,沈侍郎府更是撒手不管,這樣的家主,怎能在這京城中撐起一個家?
她做當家夫人?她是家中嫡長女沒錯,自小在母親身側耳濡目染沒錯,但這不代表,她就真的能自個兒将這個家管起來?
繡茹越想越是氣憤,但她越氣憤,面上便越是平靜,只有一雙褐眼通透如琥珀。
她默不作聲,李夫人也說不下去,只能摟着繡茹靜默。
繡茹靜了一陣,擡頭沖着李夫人笑:“娘,我知道了。”
自教導規矩後就少聽見的這聲娘,更是催得李夫人眼眶通紅,眼中有水珠晶瑩。可那水珠,到底沒有溢出眶來。
繡茹偎着李夫人又坐了一陣,便告辭回去了。
李夫人看着女兒遠去的背影,心頭酸澀,可想起自己的兒子,那點子酸澀便被歡喜蓋了過去。
繡茹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院中,神情安靜。
身側的丫鬟媽媽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回了院子裏,繡茹坐在自己的繡房中,安靜地繼續自己昨日尚未完成的針線。每一針每一線繡過,繡茹的眼底就越加沉澱,內中風暴醞釀。
因着前段時間沈瀾要議親的消息傳了出去,京中就很是關注沈侍郎府,故而沒過多久,沈侍郎府替庶出二子定下了正六品殿前太醫嫡長女的消息,就傳了開去,可謂是人盡皆知。
衆人好奇之下,也花了一番力氣尋問其中究竟。
畢竟沈瀾雖然年幼,身上沒有功名,似乎又不得府中重視,但他的血脈出身擺在那兒,甚至可以追索到忠勇公,又是三殿下自幼的伴讀,總有幾分情面在,怎麽就定了這麽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
雖然是嫡長,但這殿前太醫在這滿是高門貴胄的京城中,還真是太不起眼了。
京城中人的眼力飽受考驗,已經很明亮了,雖然沈侍郎府和張太醫府上極力聲明,但兩家商議的條件還是透了出來。
這下,京城民衆就越加躁動。
這沈侍郎府是怎麽着的?這不是要将庶子掃地出門麽?
難道是沈府中的當家夫人容不下這個庶子?
不對不對,這個庶子可是養在當家夫人身側的,要容不下,他早就不在了吧?再說,沈府裏可不只是這麽一個庶子呢?也不見其他的庶子庶女怎麽樣了?
那,就是沈大人容不下自己的這個兒子了?
這個猜測一出,衆人便有些恍然。
也對,前不久不是才有人說,這沈侍郎府的二子與這新出來的嫡長孫有些相克?
嫡長孫的地位衆人都明白,那可是名正言順的第三代傳人。本朝還曾出過直接從皇上手中接過皇位的皇太孫呢。
再說了,似乎也有人說過,這嫡長孫命格興旺,是個有前程的呢。
是了,這就說的清了。難怪了啊......
衆人聯想往日間的傳言,不由得你擠眉我弄眼,大家心照不宣。
既然想明白了,自然就要與他人說說,這可是好談資呢!
所以,過不了三五日,這樣的流言就在京中流傳了開來,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為了這事,沈明錦在上朝的時候着實招了不少的眼睛,更有人上本參奏。
穆帝雖然将折子留中,卻還是招了沈明錦去問話。
三皇子齊暄和端妃娘娘在穆帝心裏也有些份量,穆帝因此也對齊暄的一幹伴讀有些印象。而沈瀾作為齊暄的伴讀入宮進學七八年,雖然低調不出頭,但在宮中口碑很是不錯。
算起來,沈瀾還真可以說是穆帝看着長大的。
認真、踏實、努力、不生事,這就是穆帝的印象。
而且,近些日子,齊暄還在穆帝面前提起過沈瀾。
沈明錦本來被穆帝留在禦書房,心中很是高興,卻不想,竟是問起了這事,心中霎時一冷。
他連忙跪下,頭緊叩地面,聲音有些顫抖。
“臣惶恐,驚動陛下。不敢相瞞陛下,這議親确有其事,臣下恐犬子年幼,心性執拗頑劣,便想着給他娶親,也好早日将性子扭轉過來。至于分家出府,臣家中長子誕有子嗣,卻屢次生病,長孫年幼,經不起折騰,為家中子嗣計,臣不得不早做決斷,還請陛下明鑒。”
穆帝看着下方的沈明錦,心中沉吟了一陣,事情确實如他所說。
沈涵的兒子在家中經常不适,禦醫上門的次數也着實不少,他也是知道的,若事情真的是因為沈瀾,為了家中孩兒,卻是不能不如此做。
他由此更想到了皇子們,皇室夭折的孩子太多,更是經不起折騰,可要是像沈明錦一樣做出決斷,立下太子,此時還是太早了些。
穆帝心中暗嘆,再等等吧,畢竟除了已經入朝聽政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其他的都還小着呢,再說,他如今還是體強力壯,此時再放放。
終究是被沈明錦引起了共鳴,穆帝也沒有就此事說些什麽,只安撫了幾句,便讓沈明錦出去了。
沈明錦出了禦書房,看着冬日有些蒼白的陽光,心頭放下了一樁事兒,便連肩頭也似乎輕快了些。
早在他交代夫人的時候,他就想到了今日,如今此事也算是過了明路了。此後,再也無人能因此事給他挑刺。
回頭還得催催夫人,早些将這門親事定下,然後就讓他成親了吧。
果不其然,在禦書房中與穆帝說了這事兒後,京中流言立時就少了許多,雖然還有些閑話,但這對兩家根本沒有什麽影響。
不過半旬的功夫,兩家就遞了庚帖。
只是兩家的心才剛剛放下,便立時又提了起來。
交換庚帖的第二日,張太醫家的嫡長女便無故昏倒,沉睡不起。
張太醫祖上雖然一直在民間行醫,到了張太醫這一代才進了太醫院,可張太醫的醫術還是很不錯的。
只是不管是張太醫還是太醫院中的其他禦醫,都對張家大小姐這突如其來莫名其妙的昏睡束手無策。
明明身體康泰,沒有什麽病症,可任憑他們想破了腦袋,用盡了手段,張家大小姐就是醒不過來。
此事,又傳遍了整個京城,引起了京中人的莫大注意。
本來就是,先前那一波一波的閑言還沒有全數平息,大家心中都還想着此事,原以為就這樣定了親,沈家二公子就會在成親後分出府去,就此沉寂,卻不料,此事竟是一波三折。
太醫院的太醫不說全來看過,但也沒有人不知道此中症狀。可翻遍了醫書舊籍,就是沒有人能夠尋出這其中緣由。
張太醫老态一日比一日明顯,李夫人也是一日比一日憔悴,但張家繡茹還是沉睡不醒。
日子一頁一頁地翻過,此事日益詭異,衆說紛纭,最後還加上了些神鬼傳聞。
沈瀾一身書生袍服,面容有些黯淡,他湊近牧葉,低聲問:“阿牧,此事你可知道其中究竟?”
在那日沈瀾說請他出手後,牧葉便盯着了沈府,後來便連張家也入了他的眼。這其中的緣由,只怕沒有人比他知道的多了。
此刻只有牧葉在沈瀾身側随侍,周期在殿外忙碌。
他點點頭:“我知道。”
沈瀾側過頭來,饒有興趣地問:“哦?那,可是其中有鬼魂作祟?又或是神靈顯聖?亦或是,招惹了小人?”
沈瀾說的,是京中百姓最為信服的三種猜測。
牧葉看着這樣的沈瀾,靜默了一會,最後還是道:“都不是。三殿下出手了。”
他眼中閃過一抹冷芒,沈瀾看見,笑着點點頭。
齊暄會出手,他有些意外,但也有些預料。
可是此事應該不會這麽簡單才對。那麽,還有別的?
牧葉點點頭,繼續道:“那張家大小姐心中也另有謀算。”
沈瀾聽了這話,還真是感興趣了。
“哦?”
牧葉笑笑,給他解釋:“那張家大小姐熟讀家中祖傳典籍,可謂是醫術了得。”
而更為了得的,卻是根本就沒有人知道這件事。
沈瀾點點頭:“所以,這次會有這樣的事兒,是張家大小姐自己服的藥?”
“每每有些起色,張家大小姐就服下自個兒準備的藥,張家家底薄,家中下人不多,此時府中忙亂,根本就沒有人注意到。”
沈瀾點頭:“她這樣做,卻是不怕事發,最後惹惱了沈府?”
牧葉不說話了。
沈瀾在沈府的份量有多少,明眼人看得清楚。
沈明錦此人如何,張家大小姐早有調查,心中也是有些底的。再來,齊暄那邊也不是沒有插手。
事情鬧到如今,張家那個張策還能夠順利拜師,此中沒有緣由,張大小姐卻是不信的。
估計,張家大小姐還以為出手幫助的,是沈瀾本人呢。
沈瀾也靜了一陣,才含笑擡眼看着牧葉:“阿牧,你說,克妻這個名頭,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