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們的形象

我們的形象

邰稚：

你好。

夏天來了，阿稚。下班後我跑去取信，還要去趕公車，和同事道別一邊打開信，手汗津津的，在衣服上擦了好幾次。想把信封撕得像沒撕開過，撕壞信封像撕壞我們的心意，不過還是有點撕壞了。在公車上就讀完你的信，翻來覆去地讀好幾次，明白你喜歡收信的心情了。這是和科技便利帶來的通訊便宜是完全不同的感觸，更端正，更深入，情感的表達變得精巧，筆跡，紙張的狀态能夠建立起你正在寫信的模樣，不存在任何層面上的浪費。如果我迷戀上這種溝通形式，你會較為長久地給我寫信嗎？不需要永遠，許諾永遠總是得不到永遠。我看藝術作品講起感情的程度常常使用“永遠”，永遠愛你，永遠在一起，如果他們真的是個一諾千金的人，世界上的諸多遺憾和悲情故事或許真的會少很多，“永遠”要負的責任太深也太重了。人正是無法承擔諾言所帶來的責任才有了如此多的案件發生，不輕易許諾，各人擔各人的責任就好。所以希望我們能較為長久地互相寫信，比這一次更多一次便是長久了。

關于我們熬夜的那個晚上，雖然你說忘記我們說了些什麽，但我都記得。你後半夜好像微醺，笑容和笑話不要錢地灑出來，偏偏眼光特別認真，某些時候我甚至沒分清楚你說的是玩笑還是真話。有隔閡消融的感覺，所以我也說了很多亂七八糟的話，你忘記了我反而笑了。好似形象得以保存，免得我下回見你不好意思。偶爾想你那樣稱贊我，要是以後我表現出不符合你認定的樣子豈不是不美？不過我有很清晰的預感，不論是哪種層面的你，師父口中的你，鏡頭前的你，我所認識的不夠全面的你，并不是使用單一标準評判他人的人。

從個人的角度出發我不太喜歡設置單一标準并且認定始終的人，之前師父說我感情太過于泛濫（但我沒有因此影響到工作），對于犯罪嫌疑人投入太多情感和過多的思考不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情，履行職責，奉公執法才是。那些人怎樣判決，怎樣歸因有其他人去調查去思考。每天有太多相似的刑事案件發生，如果每次都投入感情那我在這一行的時間就會大大縮短，因為感情過于泛濫只會損傷自己的心靈。我一直在嘗試将人單一化，犯罪嫌疑人就是犯罪嫌疑人，盡可能少地去思考他作為人的多面性，這真的很難。

你看見他，難免就會看見他背後的家庭，看見他的苦痛，看見被害人的慘狀，看見被害人家庭的臉孔，這個時候去問誰做錯了，一時找不到結果。我不喜歡一個人單純處于一個位置裏，太讓人迷茫。所以我接受他的轉換，我要承認每個人都有可能既是加害者又是被害者，我要承認社會标準中的好人與壞人是完全能夠存在于同一個人的身上的。我接受他們，也是接受我自己。我不完全是好的。想必你也能夠接受我的每一面，和我認識你一樣，緩緩地建立起無限接近最真實的我們的形象。那時候就不必要有解釋了，只需要表白就可以。

分別的時候我也想擁抱，更加希望有個16mm的膠片記錄。你沒好意思，我沒反應過來真的可以，有點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了，我真是笨蛋，以後我一定和你擁抱！擁抱的力量無限大。突然想起來兒歌“聰明勇敢有力量”。特別傻，在書桌前面笑了十分鐘，再去找這首歌，唱五分鐘。輕松這個詞語就是這麽飄到我身上來的。有時候我莫名其妙地緊張，莫名其妙地覺得沉重，然後又莫名其妙地覺得輕松，快樂。這是我生活的必經之路，也是我生活的秘籍。我也想讀讀你的秘籍，你的秘籍裏有什麽呢？

我通過師父讀到的部分不是你提到的那些，你講得好有意思，很簡單的語言，我能夠想象一個更小更小的你。忽然明白你說收到信就想到我舔郵票，或許你是一個比我對世界，對感情更加敏銳敏感的人。我知道你七歲的時候送了師娘一捧從別人的花園裏摘的小黃花，知道你十二歲在畢業典禮上說要和祖家羲結婚，哪怕我根本不認識祖家羲。知道你念中學時和霍骞逃學，跑到廣西找祖家羲把師父師娘吓壞了，你挨了一頓揍，但是你一點也不服輸。知道你念高中偷偷摸摸把霍骞領回家藏了半個月，半夜下班回來的師娘看見霍骞在房子裏吓得報警。知道你剛開始決定演戲是瞞着家裏去的，你很有主見，很有執行力，等到師父師娘發現你跑去演戲你已經在橫店混出一點聲響。知道你考表演學院時瘦得像竹竿，我看了照片，非常接近你出演的第一部時長超過30分鐘的電影的樣子。師父邊看邊說太瘦了，風都能吹倒。就是。不過你之後開始健身，是為了話劇，你的話劇我都錯過，沒有時間去看，有時間的時候一張票都搶不到。根本沒想到話劇的票這麽難搶，我以為我只要買一定能買到呢。坐票沒有了好歹賣我兩張站票也行嘛。可惜看話劇不是搭公車。

阿稚，不用擔心，我不是妄下判斷的家夥。而且有關你故事的秘籍，只有你是最清楚的那個，所以你還有很多很多可以給我分享的故事，還有很多很多我不知道的你在等我認識。我太期待了，馬上表演給你看。你笑了嗎？我希望你笑了。

前幾天收到你的信息，你說受天氣影響，做了個超級超級奇怪的夢。早上起床之後還以為在夢裏。讓我要注意身體，不要中暑了。你沒說具體的夢境，看到兩個超級我想了很多種可能性。這是不是未知所能帶來的無盡遐想呢？後來你和我說你把這個奇怪的夢忘記了，居然一點都想不起來，唯一能夠想起來的就是“奇怪”的感覺。我立即笑了，說夢就是這樣子，能夠輕易逃脫掉回憶的網。你說下次要是做了不一樣的夢馬上就打電話告訴我。我答應了，今天早上六點半左右接到你的電話，你稍微混亂地講述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一條漆黑的公路，一棵巨大的古樹，所有人戴着面具跳舞，你走在裏面，一直走。天空就像不存在，不知道哪裏傳來強大的音樂聲。你在裏面迷失了，醒過來就馬上給我打電話。這就是我想一直記住的時刻。

你有沒有特別想記住的時刻，就是明知道這件事情非常平常，可能明天或者未來你能夠看到類似的場景，你還是想要記住這一時刻的時刻。下班回家路上的黃昏，濃稠的雲朵，和好朋友久別重逢發現大家都沒變，看見可愛的小朋友走過……太多了，阿稚，美好的事情，美妙的聲音随時随地都在發生。我好喜歡你打電話跟我說話，我今天一整天都不會有任何搖擺茫然若失的神情了。師父說我今天看起來特別聰明，我笑超級大聲。你讓我變聰明呀——聰明好，笨也好。

我看了天氣預報，如果沒有延遲，信到的時候天該熱起來了。聽說是古裝劇，我看到已有路透發出來，這麽早出照片會不會太好？你長得真好，怎樣都上鏡，沒有見過你難看的照片。你金發好看，黑發也好看，不過好匆忙染回黑色，才染成白金色沒幾天。會不會很傷頭發。你有多拍幾張照片嗎？喜歡你金發，黑發也喜歡，都喜歡。夏天穿古裝太熱，要準備一些預防中暑的藥物，多飲水才行。

明天我要和同事一齊去走訪居民，今天不能再熬夜了，你跟我講講劇組的趣事吧。下次我也要跟你講很多工作上的事情，我的事情，想不想聽？我的家，我的學業之類的，會不會有點幼稚。不過了解很重要。等你工作結束，天還很熱的話我們去水邊玩好了？

晚安。

一切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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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