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直走到今天*

一直走到今天*

關宥明:

你好。

收到你的信的時候剛好在休息,天氣真的熱起來啦,穿着層層疊疊的衣服确實不太舒服,我不方便離開片場,是阿森幫我取信回來的。我躲起來悄悄看。劇組到處都是工作人員,好多代拍,怕他們拍到我,不過拍男女主的比較多。我不太認識他們,好像是新人,我跟他們有對手戲但是不多。大概十天左右就能殺青,不過按照現在的進度來看可能會存在時間波動。導演考慮到我後面的工作把我的戲份盡可能的集中起來拍攝了,我和導演是熟人,之前我做過他的男主角,一部武俠電影,我在裏面演了個俠客,感性愚鈍,功夫是三流,心澄澈無比。彼時,我跟導演都覺得這部肯定讓我們紅透半邊天,結果上映都成問題,想盡辦法上映後在內陸票房慘淡,沒掀起什麽風雲來,而且好快就被下線封禁了,反而在海外受到無數好評。人的運氣真講不明白。這回我又演俠客,他們是很不一樣的兩個人。我認為孟宇從集體的層面來說是很普通的人,他的個人魅力在于他跟不上時代的發展,他不能夠領會到社會中諸多情感和潛規則的交彙,在他眼中這個世界美好,壯大,悲情是極少數,所以才能以他為眼來看清世界的本來面目。葉清赟聰明敏銳,能夠察覺并且洞穿他所在的世界的種種悲情,他本身是一把劍,可惜心似俠而非俠,于是通過他只能看到社會的一面而非世界,他死和劍折是一樣的概念。他被箭射中後從馬上掉下來,心中并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是這種下場,殚精竭慮竟然如此。我剛到劇組第一場就拍這場,導演跟我講了好多遍安全問題和這場戲的重點。我發覺他比我還緊張,一直跟他說沒問題,我們都是老搭檔了。

這場戲拍得很順利,确定通過之後我躲在一邊看劇本又看見代拍挂在樹上。我感覺時代确實變化得很快,我剛開始拍戲的時候其實很少看到這種類型的工作人員。一部戲的拍攝時間也更長。生活的節奏變快了,一部戲需要從定演員開始就宣傳,預熱,好像完全不能夠有不露面的時間段,無時無刻暴露在公衆的視野之下。這使我神經緊張,我不太喜歡無時無刻都處在公衆視線中,常常會覺得自己不像自己了,和你說話時才覺得放松很多。雖然你也是看我的公衆之一,還知道路透(這個是宣傳手段之一,不用放在心上),但是你知道個人和群衆的區別很大。我能看見你的心卻看不見群衆的心。而且你看我有種看見真的我的感覺,或許就是以此為标準來區分影迷和朋友的。

阿宥,我現在有點讨厭男主演了。阿森明明告訴我正在忙不要打擾,他非要湊過來看我在寫什麽,好像我背叛他一樣地試探。我知道他們公司對這次的角色有營銷需求,葉清赟和沈慶(男主演的角色)關系亦敵亦友,打算從這個部分下手營銷cp。之前有來聯系過我們,被我拒絕了,明明就有攝像機在拍,我和阿森都明确拒絕,幹嘛非要突破我指定的社交距離。不得不放下筆和他說幾句話,在工作場合總是會不得已地面對我并不想面對的人和事。完全可以預想到這段影片會怎樣被擴大。我一點都不喜歡什麽私人的情感都能夠被擴大放到公衆視野中評判,我的戀情,我的友誼,我憤恨的,愛的一切全部成為了賣點,那我是什麽?演員還是商品?

阿宥,劇組的趣事很少,總是些利益交融的時刻,最有趣的還是給你寫信的時候。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害怕的擔憂的我都明白,沒關系,我會很長久地給你寫信,認識并接受每一面的你。等我回來你有時間的話,我們去約會吧,具體的時間和地點我還沒想好,不過我比較想去玩密室,你想不想去?下次見面我要把寄存的擁抱取出來,你講我給你電話說夢境的時刻語言運用得真美好,好五光十色。我沒想到你想要記住那個時刻。

我想要記住的時刻也很多,回憶時才發現原本很想記住的那部分已經忘記了大部分,只記得一個模糊的畫面。高二我第一次演戲,是朋友幫我找到的機會,而且是電影,有正面鏡頭有臺詞。我從廣東跑到香港,霍骞翹掉家教課陪我,擔心受委屈,專門在身上貼紋身,兩條臂膀露出來花花綠綠的。我看見就笑,我說霍骞比我像小混混。霍骞也笑。我被導演選上,總共拍了二十天,霍骞就陪了我二十天。無可否認,第一次拍戲就是這種程度的角色非常值得記住,然而,我更想記住的是回家以前我和霍骞在酒店裏面洗掉他身上的紋身,他的身體被我搓得破皮,還講着我的事情那一刻,頭頂燈光讓他起來模糊不清,每個字詞膨脹成泡泡,能夠通過它看見我們友誼的本來面貌。還有很多很多。

我和霍骞,祖家羲從小就是朋友,小學一起在念書,中學和祖家羲分開,倒是沒和霍骞分開過。我和霍骞直到大學才分開,他跑去學了管理,我學了表演,雖然都在北京但是學校不同,見面的時間就變少了。友誼并沒有因為見面的時間褪色,我們見面時還和以前一樣。他非常不善于表達,對于喜歡了很多年的人沒有勇氣去告白,不過如果我是他我或許也不敢去向那個人表白。很多小時候的事情老邰都告訴你了,我來告訴你一些他們都不知道的。祖家羲是我們當中長得最具有舊時代審美的人,看到他就會想起上個世紀的天王巨星。我小學時喜歡梁朝偉,看到祖家羲時就說你長得好像梁朝偉,哇哇,你跟我談戀愛吧。馬上接一個“五體投地”。祖家羲拒絕了我,以我考試分數太低為理由,說我們倆以後的小孩肯定是智障,我無與倫比地沮喪了一個星期。等我重新打起精神來發現祖家羲和霍骞成了好朋友,我怕把我丢下,于是加入了進去。

可能是中學二年級,我突然發現霍骞喜歡祖家羲。我對性取向還沒有概念,從我能說出和祖家羲結婚也應該能看出來。同性戀異性戀,我沒想那麽多,喜歡就在一起是我的宗旨。再加上祖家羲在廣西出了問題,他們喜歡說沒事兒啊,過得很好啊,實際上過得一點都不好,我才拉上霍骞去廣西看祖家羲。我慫恿他表白,見到祖家羲才明白不可能。大部分人你跟他表白,他能夠正常處理給出一個答案,那時的祖家羲不能,他肯定會跳樓自殺的。具體的事情沒辦法跟你講,總之意識到性取向的問題完全是因為他們倆的感情糾葛以及某個前輩。我的秘籍裏面全是夢想,家庭和朋友,你已經讀了很大一部分了,阿宥,什麽時候讓我讀讀你的秘籍呢?

我也很想知道阿宥是怎麽意識到的呢?怎麽意識到自己喜歡男生,怎麽意識到不是異性戀是不被接受的?有時候我覺得這世界真奇怪,總是宣傳人類脫離動物性久矣,結果根本不接受繁殖以外的情感建立,仿佛一切情感關系的建立均是基于繁衍,□□與對父權的鞏固。

你會想結婚嗎?阿宥。我不太想結婚(和任何人),我對婚姻根本沒有積極的概念,同時認為并沒有保障在關系中的人們的基本權利。無可否認的是我對建立一段真摯長久的親密關系有強烈的期待和準備,我的心靈和生活完全可以支撐我去愛人。從世俗的角度來說,我的觀念似乎是“不想負責”,可是結婚就是負責了嗎?我們的身份應該被承認,我們的關系應該光明磊落,然而陳舊的婚姻制度卻不應該再繼續使用。我對一段感情是否負責并不是通過我是否和某個人走入婚姻來判斷的,我不想再陪“父親們”玩這種毫無意義的游戲。多少男人把婚姻當做一個逃避責任的仙鄉,一個由他統治的國度,他的沙盒游戲 。

老邰相對來說是個好爸爸,好男人,當我出櫃的時候,他被這個社會給予的思想使他痛苦,使他焦慮,使他不願意相信我,一個“正常家庭”誕生的孩子居然會是同性戀。他下命令,你要改正!媽媽沉默地看着我,或許在思考或許什麽也沒想。我說老邰,你不要以為你是爸爸就是主宰,我不是你的玩具,或者游戲角色。後來我就走了,剛好要讀書,要進組。這就是老邰不會告訴你的事情。他等了很久很久,等我戀愛,等我帶回來一個可以在牆面上貼滿照片的伴侶。我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能給你寫信的今天,能夠更深層次地對話的今天。

阿宥,期待你的回信。

注意安全。

邰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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