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墓園

墓園

虞栀決定敵不動我不動。

沒想到她還在這兒視/奸某人的朋友圈,一通電話就打了進來。

這麽……這麽直接……!

虞栀睜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手機頁面裏閃爍的屏幕,直覺手上捧了一個燙手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上面寫着盛馳的名字。

虞栀能聽見自己的心髒怦怦跳,她好像又回到了十八歲那天,四周萬籁俱靜,她按下了接通鍵。

“有什麽事?”她的語氣冷靜,可惜表情遠沒有語氣這麽冷靜。

盛馳懶散而随意的聲音從手機中傳來,虞栀敏銳地發掘他今天的嗓音有些不同尋常的低沉沙啞。

聽起來情緒不太好。

“虞栀,你現在有空嗎?”

“有。”

得到了虞栀肯定的回答,盛馳繼續講:“你方便來一下靜山公墓嗎?我有事要和你說。”

應該就是當年盛馳拒絕虞栀表白的事兒。

虞栀想。

他們兩個一直都知道這事兒沒過去。

只不過——

公墓?

虞栀的心漸漸地沉了下去。

盛馳的家在高考之前就搬走了,她高考前高考後很多次去找,卻再也沒有找到盛馳的身影。

越離近“死亡”這個概念,就越讓她害怕起來。

虞栀的心跳加快得更厲害,雙手微顫,差點沒拿穩手機。

畢竟她曾經也離它不遠。

“好,我很快就到。”

虞栀聽見了盛馳疲憊地“嗯”了一聲。

-

靜山公墓離市區有點距離,四周綠樹環繞,寧靜幽遠,景色也不錯。

虞栀到達的時候已經老遠就見到了盛馳。

他比平時要更加冷,說是生人勿近的高冷,更不如說是一種沉默孤獨的冷。

盛馳手裏捧着白花,穿了一身黑,眼睑耷拉下來,神色又冷又硬,低眉順眼地看着眼前的墓碑。

墓碑上是他的父親。

他最仰慕的父親。

“盛馳。”

虞栀沒有料到這場景,慶幸自己今天衣服穿得沒有太過鮮豔,剛剛因為來到了墓園,手上也捧了一捧白花。

等走近了虞栀身邊,她終于看清了墓碑上陌生男人的黑白笑臉。

但這張臉對于虞栀來說并不陌生。

她只消這輕輕一瞥,就馬上認出了上面的人。

是盛馳的父親。

是順便接她一起回家,請她吃飯的盛馳的父親。

那個永遠笑着,和藹的老好人就這樣趟進了這樣小小的房間。

虞栀所有的猜想,很久之前早就埋好的伏筆鋪墊都在這一瞬間連成了串。

“今天是我父愛的忌日。”

“我爸是一名光榮的人/民/警/察,這是以前我最驕傲的事情。

雖然他總是很忙,很少回家,但是我知道,他只是工作真的很忙。”

盛馳毫無預兆地開口了,臉上沒什麽悲傷的表情,只是平靜地敘述着這件舊事。

虞栀沒有出聲,望向盛馳的側臉。少年青澀的臉龐被歲月拉扯着抽條長大了,但她還能偶爾從中瞥見盛馳的從前。

“那天你坐公交車出了事故,我剛好和你在同一輛公交車上。”

盛馳又另講了一件聽起來和剛剛他父親沒有任何關系的話題。虞栀心裏卻隐隐不安。

“公路上一輛小轎車逆行,直直撞向了公交車,公交車又直接撞到了公路旁邊的防護欄上,導致了側翻。

我在公交車被撞倒的那一個瞬間,第一個反應只有救你。”

盛馳看向了虞栀,他的眼角垂了下來,

那眼神裏面藏着太多感情,交雜在一起,讓虞栀有些心恸。

真相竟然是這樣的。

但虞栀意外發覺自己的情緒裏沒有太多震驚,也許她的心裏和潛意識裏早就都猜到了吧。

“然後,救你的過程中,我的後背被車頂塌下來的一塊砸到了,我的背在那次意外裏受了傷,後來當然也不能參加警校提前批的招考體測。”

我再也不能當警/察了。

虞栀聽出了他沒忍心講出的話。

她一直都知道盛馳的夢想是成為一名警/察,從虞栀初見他的時候就知道,他想成為像他父親那樣的好警/察,為此他也付出了很多努力,整個高中三年都保持着參加體育日常訓練的習慣,沒有敢一天懈怠。

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這樣堅定明确的夢想,突然在就差幾步的時候完全夭折了。

任是誰心裏都無法輕易平了。

如同虞栀自己半道夭折的芭蕾夢。

原來在相同的一天,相同的地點,有兩個人同時失去了實現夢想的機會。

可是這和他父親有什麽關系?

“這場交通事故是我父親負責的,逆行飙車害了一車人的人沒有死,家屬以他患有精神疾病的理由為他開脫,企圖逃避法律的制裁。

我父親卻想要他為這場事故負責,于是父親展開了調查,發現那人的精神疾病早在很久之前就痊愈了,犯人家屬的開脫是無效的,最後定了那個人死罪。”

壞人得到了懲治,一個完美又正常的結局。

虞栀的眉頭卻一直緊擰着,不安的苗頭已經發芽成茁壯的小樹苗了。

“然後……”盛馳頓住了,語速變得很慢很慢,畫面一幀一幀在他腦海裏回放,“犯人家屬當街拿刀刺殺我的父親。”

十七歲的少年背傷剛出院,期待今天能來接他的父親。

父親很忙但也願意為他抽出時間這個事實令他喜不自勝。

但少年出院後看見的不是父親熟悉的笑臉而是陌生男人手裏的一把利刃。

它捅向了父親。

“我兒子究竟做錯了什麽!他只是因為一直被人欺負才變成現在這樣的!”

“我都說了他、得、了、精、神、疾、病!你為什麽還揪着他不放!我們家一年才賺多少辛苦錢你這種人會知道嗎!”

“車上的人不是沒死嗎!我兒子有什麽錯!錯的是那些欺負他的人!!!”

盛馳的背剛好,奔跑還不利索,但他那天卻跑得比自己哪一次測試都要快。

傷口扯着他的背,痛苦密密麻麻地釋放信號和警告,少年卻渾然不覺,只是一直往前跑。

但盛馳也覺得自己那天他跑得比之前哪一次測試都要慢。

慢到刺殺的陌生男人早就不見身影,只留下十七歲的他一個人跪在地上捧着父親的身體。

鮮血汩汩地流出,并不因為一向驕傲的盛馳滿溢的眼淚而多手下留情。

盛馳覺得父親的生命就這樣在自己的手心慢慢消逝,無聲無息。

那天的事猶如他心裏一場瓢潑的大雨,洪水泛濫,凝滞在心底,從此心中四處成災。

虞栀聽完,沒說話,只是輕輕地抱住了盛馳。

不帶任何感情,只是她想,現在的盛馳需要一個擁抱。

“後來母親積郁成疾,想離開那個傷心地,過了幾個月,我們家就搬家了。”

盛馳突然朝虞栀道歉:“沒有給你留消息,是我對不起。”

那個時候我太悲傷也太迷茫,根本顧忌不了,也配不上你的喜歡。

“沒有對不起,我不需要你老是和我說對不起。”

虞栀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悶悶的,雜着一些鼻音。

在崇山和她再次相遇的時候他就這樣。

這個人為什麽這麽愛說對不起。

虞栀的眼眸亮亮的,陽光照在她臉上,顯得很好看,她的唇色是淺淺的粉,啓唇道:“你得先對得起你自己。”

盛馳盯着虞栀的臉,神色有些恍惚,遲了幾拍才終于開了開口。

和風吹動樹林,發出幾陣飒飒聲,四周窸窣此起彼伏,仿佛所有生物都紛紛齊聚在這個生命力最旺盛的時節。

蟬鳴變得悠悠——

虞栀聽見清風帶來盛馳的聲息。

“我可以再抱抱你嗎?”

聽見這話,虞栀才完全放松了下來。

她剛剛還以為……

虞栀又用餘光瞥了一眼盛馳,他的臉上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靜。

于是她展開了一個真摯的笑容,朝盛馳張開了雙臂。

盛馳抱着虞栀,并不算用力。他忽然覺得自己這麽多年來漂泊不安的心終于踏到了實地。

本來他确實是想表白的。

但是畢竟剛剛這個小姑娘眼底的緊張和不安都快要寫在臉上了。

或許虞栀她自己都沒意識到,方才二人沉默的片刻,她的身體并不朝向盛馳。

她還并不信任盛馳。

如果真的表白他不确定虞栀會不會同意。

虞栀在他面前實在太好了,像以前一樣清冷又鎮靜,偶爾透露出來一點可愛。

好到盛馳幾乎快要忽略自己在崇山發現的那堆精神類藥物了。

他眯了眯眼,嘴角抿着淡淡的笑。

沒關系,我們來日方長。

-

靜山公墓不算很大,臺階卻挺多的,聽說是為了遠離市區山腳。

二人在墓前放好白花,又打理清掃了一陣就下山了。

“虞栀,你剛剛在我爸墓前和他講什麽悄悄話啊?”

盛馳單手插着兜,一步一步地走下臺階,看似随意無心地發問。

虞栀回頭看了盛馳一眼,神秘地回答他,帶着笑意:“這是我和叔叔的秘密,你不能知道。”

“秘密?”盛馳挽起了黑色襯衫的袖子,露出一截有力的小臂,肌肉時而浮現,“好好好,行,你們兩個的秘密,我不摻和。”

樹林靜靜,蕩着兩人的私語,幾天後的工作室裏,大家已經結束了今天一天的拍攝。

李詩意的拍攝很順利,拿捏着分寸,沒有太過分。

當然盛馳也很配合,謹遵虞栀的叮囑暫時緩和了一下平日裏自然而然出現的标準臭臉。

虞栀早在拍攝之前就從盛馳嘴裏知道了當年的真相,整個節目錄制過程都站在幕後看着他,嘴角淡淡地含着笑,沒什麽壓力和目的。

不過拍攝過程中盛馳朝她投來的眼神太多倒是引起了李詩意的注意。

“合作愉快。”二人上學的時候本就沒多熟,現在也只是禮貌地回了聲。

走出工作室,盛馳倒是起了興味,沒有問一旁也走出的虞栀她為什麽也在這兒,只是邁着步慢慢走近,嘴角溢出笑,伸出了手。

“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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